凌茜对宫天宁的逸去毫不理会,凤目迅速扫视,见那人手持一根竹杖,一腿悬空,一腿单立在墙头上,整个人纹风不动,竟是用的“点萍无波”之式。
她心中一动,一摆翠袖,化着一条淡绿色的身影,一闪到了墙头之下,低声道:“许成,你好大胆子,竟敢撞到这儿来了。”
许老二白果眼连翻数翻,笑道:“在下怕姑娘认不出来,特用出这‘点萍无波’的姿势,姑娘看看可还像样么?”
凌茜又好气,又好笑,沉声道:“你来到有什么事?快些说吧!这儿千万不能久耽。”
许成用竹杖一指远处一片竹林,道:“在下四人,现有要事欲请姑娘一谈,咱们在林边恭候。”
凌茜担心被巡夜的高手或父亲桃花神君发觉,急急道:
“好吧!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许成去后,凌茜四下一阵张望,未见动静,芳心却不免犹豫,暗想这四个丑人怎知道自己在这座庙里?他们夜半潜来邀约,为了什么事?
她这时大可不去应约,但想到明日一早,便要离开此地,倘若今生不能再到中原,心里的一件负荷,便永远也不可能释然了。
她本已不想再见陶羽,但自从知道他曾经来过古庙,心底却不禁又泛起涟漪!
陶羽来干什么?不用猜,只有一个理由,刃蹴是来找她。
可是,他真的带着竺君仪同来的吗?为什么原因跟爹爹闹翻动手?有没有被爹爹打伤
她心里乱得很,唱然轻轻一叹,身形展动,奔向那丛竹林。
竹林前有块草地“海天四丑”已并肩站在草地上,每个人面上都一片肃穆。
凌茜迷惑地问道:“你们来寻我有什么事呢?”
四丑彼此互望一眼,包天洛向前跨出数步,从怀里取出一粒龙眼般大的珠子,默默地递到凌茜手上。
凌茜接过珠子,低头细看,只见珠子色泽略显暗黄,珠面上隐隐现出机缕深红色的纹络,带着浓厚的清香气味。大惑不解,问道:“这珠子作什么用的?”
包天洛缓缓说道:“这珠子名叫‘犀顶珠’,乃自千年寒犀头顶上剥取而来,有化解面毒的功能,我等在无毛族荒岛上,费尽千苦,方才寻到,珍藏至今,视同性命”
凌茜诧道:“那么你们把它交给我作什么呢?”
包天洛咽了一口唾味,脸上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道:“这是我们四人感激姑娘指点轻功要诀的一点心意”
凌茜“啊”了一声,连忙把珠子又还给他,笑道:“你们的好意,我谢谢了,那天在乱山中,是我无意先惊扰了许老前辈练功,所以略陈所知,用作补偿,这原是我对不起你们,怎能再收你们的厚礼。”
包天洛面有难色,回头看看其余三人,那文士打扮的林一波忽然越众而出,拱拱手,说道:“些小之物,实在不成敬意,姑娘请晒纳了,我等还有下情奉闻。”
凌茜道:“有什么话,你们尽管请说,可是,这珠子我万万不能接受。”
林一波沉吟一下,笑道:“姑娘出身名门,玄功盖世,想必知道武林中人,嗜武若命,有些人为了习武,不惜毁家荡产以赴,有些人为了谋求功力增进,常常不择手段,做出越轨害人之事”
凌茜点头道:“这个我不难想像得到,一个嗜武如命的人,每每会不顾一切地去争取天下第一的虚衔的。”
林一波面有喜色,忙道:“姑娘高见,明如日月,譬如区区在下等四人,生平便是嗜武若命,凡闻绝世玄功,莫不梦寐以求,唯恨福缘菲薄,至今并无成就,想起来,真是令人扼腕唏嘘”
凌茜笑道:“你说了半天,何不把心意率直表露出来呢?”
林一波突然面色一怔,道:“姑娘冰雪聪明,难道不知我等衷心希冀的事?那日山中一晤,我们再三计议,对姑娘桃花门惊世骇俗的武功,憬慕无限。因此今夜特又冒昧邀请姑娘移驾此地,愿以这颗罕世难见的解毒珍品‘犀顶珠’,与姑娘交换,将贵门‘冲穴御神’之法,赐告一二法门,我等但得寸进,必不忘姑娘成全宏恩。”
他一口气把话说完,心里大大松了一下,回顾三丑一眼、对自己的口才颇有些得意之感。
包天洛等都一齐把的的目光,投注在凌茜身上,十分急迫地等待她的答复。
凌茜沉吟片刻,笑道:“你们的好武之情,实在使我深受感动,可是,桃花门的武功,是一向不准私传外人的
杨洋立即插口道:“只要姑娘愿意成全,我等自不会对人提起,而且,‘冲穴御神’之法,非独门招式可比,也不愁会被人看出来!”
凌茜笑笑,说道:“假如是一招一式,那倒可以传给你们了,大不了说是在对手过招时被偷学去的。唯独这种通穴增进功力的独门手法,天下只有桃花一门会使,而桃花门又只有我和我爹爹练过,将来不难一查便穿了。”
许成双目无法看见,但一直都在专心一志的听着他们的对话,此时一听凌茜执意婉拒,心里大急,肩头一晃,抢了出来,大声道:“姑娘如肯授我通穴大法,许成有生之年,必将有以报偿,姑娘但有所命,赴汤蹈火,也绝无犹豫。”
凌茜心中微微一动,脸上笑容渐渐沉敛了下来。
林一波急向包天洛递了个眼色,包天洛连忙双手捧着那粒“犀顶珠”送到凌茜面前。四丑鸦雀无声,只盼凌茜蜂首一颔。
凌茜凝目注视着那粒“犀项珠”心念起伏,怅然无语,暗讨道:“这东西对他也许大有用处,不知他体内伤势,果然已经痊愈了没有”
“唉!我明天一早就要跟爹爹回桃花岛去了,将来也许再无机会重莅中原,就算传了他们、又有谁会知道呢”
转念间,又忖道:“不!不能!这四人相貌怪异,是正是邪,尚难分辨,假如错传匪人,怎对得起桃花门中历代祖先”
“可是,我又怎甘心就此与他永诀,连最后的一面,也不能见到?”
传授“冲穴御神”之法和陶羽本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然而凌茜却总是把这两件不相干的事,联想在一起
眼前这四个丑汉,是她在临去之前,唯一与外界交谈的人,良机瞬即逝,到了明天,再要寻个能把自己行踪转告陶羽的人,只怕再不可能了。
她反复苦思着这些心事,脸上也时喜时忧,阴晴不定。
“海天四丑”人人目不转睛,各人的神情,也随着凌茜的喜忧而升沉变化。
过了很久,凌茜才长叹一声,幽幽说道:“你们如能为我办成一件事,我便可以考虑告诉你们‘冲穴御神’的方法,不过,唉!这件事你们也许不肯去做”
四丑大喜,几乎异口同声叫道:“姑娘但有吩咐,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凌茜凄惋地一笑,说道:“这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但你们跟那人有仇,也许不会答应去寻他。”
四丑急道:“姑娘快请直说,我等断无不愿之理。”
凌茜道:“这粒珠子,我不需要,但我要你们去把它送给另外一个人,并且为我转告他一句话”
侧丑道:“那是人谁,姑娘快说”
凌茜道:“他就是你们心中骂他认贼作父的陶公子”
“啊!原来是他”
凌茜点点头,道:“不错,是他,我明天一早,就要跟随我爹回桃花岛去了,你们如果能够赶快找到他,把这粒珠子转赠,同时,要他在我离开中原以前,来跟我见最后一面,我就把‘冲穴御神’法私下告诉你们。”
四丑听了,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凌茜看他们颇有难色,不觉心灰,叹道:“我原说这件事定会使你们为难的,但这是我心中最大的愿望,除此之外,虽有绝世珍宝,也难打动我的心意。”
淋一波连忙接口道:“姑娘不要误会,我等为难的,并非不愿去寻他,而是担心两点困难。”
凌茜道:“是什么困难呢?你可以说出来听听吗?”
林一波道:“第一,那陶羽现在何处,已是难寻,何况姑娘明早便要动身,我等再快,也无法在一夜之间便将他找到啊!”凌茜点头道:“这个不难,我们虽然明早便动身,但由此地到海边,途中至少要行半个月以上,而且,我可以设法使车辆走得慢些,只要他能在一月之中,赶到海边,就可以见到那最后的一面了。”
林一波又道:“第二,不瞒姑娘说,那陶羽和我等四人,从前有些过节,我们就算寻到他,把话转告,他必然也不会相信,这却怎么好呢?”
凌茜想了想,便从颈间取下那半枚“全真金钱”递给他道:“你们把这件东西拿去,他见了这半枚金钱,一定会相信你们的话的。”
林-波接过金钱,回头望望三人,似在征询他们的意见。
许成毫未思索,爽然道:“既是这样,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去寻陶羽,但等这事完满之后,姑娘可不能失言!”
凌茜道:“要是你们相信,就不妨试试,如果不相信,我也别无他法。”
包天洛沉声道:“我等对姑娘敬若仙人,岂有不信的道理,如此咱们现在这就告辞。”
四丑一齐向凌茜拱手为礼,转身如飞驰去。
凌茜突然叫道:“等一等!”
四丑闻声停步,问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凌茜沉思了一会,幽幽说道:“如果他不愿意来,那也不必勉强他,只请他也给我一件物品,让我知道你们的确见到了他,也就罢了。”
四丑应声而去,转眼便隐入林中。
凌茜怅然呆立许久,心里忽又懊悔起来,暗责道:“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既有所恋,怎会再来见我这自作多情的女子?何况,纵算能见他最后一面,又能怎样呢?黯然相对,徒增情恨,凌茜啊凌茜,你也未免太痴了。”
想着,急忙纵身追进林中,展开身法,飞快地穿林疾赶。
但不知是她心急之下追错了方向?还是四丑已将“点萍无波”的绝顶轻功参透?追了二程,竟未能追上。
林木萧萧,长夜正浓,当她废然退出竹林时,月儿已偏向西方,遍地银练,映着她依然孤独的身影。她冥立林前,否知所做的对与不对?不禁仰对皓月,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天不久就要亮了,天亮的时候,也就是她启行离开这古庙的时刻,回忆中原数月,就好像做了一场无头无尾的梦。
她徘徊唏嘘一阵,独个儿悄悄返回古庙,当她身子刚从庙墙之上飘落院子时,却蓦闻一声冷冷的声音道:“茜儿,过来这边!”
凌茜猛然一惊,惜着月光,只见院边一片珠檐之下。放着-张软椅,椅上正坐着她的父亲桃花神君。
她心头不觉卜卜直跳,但此时欲避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嗫嚅地走上前去。
桃花神君一个人坐在椅上,手边斜斜倚着那柄杯口粗细的纯钢拐杖,一双神目,的的地逼神着她。
凌茜连头也不敢抬,轻声问道:“爹,你老人家还没有睡?”
桃花神君“晤”了一声,冷冷道:“这样夜深,你一个人到哪里去了?”
凌茜强颜笑道:“女儿心里很烦,睡不着,到庙外去走了一会”
桃花神君微笑道:“爹爹待你爱怜至深,哪有什么烦闷,使你深夜难眠,要独自出去散心?”
凌茜暗想爹爹因为曾经走火入魔,双腿至今无法行动,他既然独自坐在这儿,必然已不止一时半刻了,自己行踪,只怕早落在他的眼中,于是一横心,道:“爹待女儿固然不薄,可是,待外人有时比对女儿更厚”
桃花神君一怔,笑道:“是吗?那是爹爹歪心了?你倒说说看!”
凌茜壮着胆,道:“譬如说,咱们桃花岛一向严禁外人擅人,可是今日爹爹竟会亲邀那讨厌的宫天宁同往,姓宫的心术不正,是个可卑的小人,你老人家也待他这样厚,相形之下,女儿自然要心烦啦!”
桃花神君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这么说,你是在生爹爹的气了?”
凌茜道:“女儿不敢生爹爹的气,可是,你老人家为什么会那样厚待她,女儿的确无法明白。”
桃花神君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爹爹不但厚待于他,说不定将来心里一高兴,更会把你终身许配给他,你看如何呢?”
凌茜大吃-惊,刚要开口,忽听远处的廊下,传来二声极其轻微的喘息之声。
她耳目何等灵敏,那喘息之声虽轻微得不能再轻,但一入她的耳中,便立即猜到廊下必然隐藏着一个人
凌茜怒目一扬,方欲发作,桃花神君却忽然咳了一下,漫声道:“不用紧张,他已经走了。”
这情形,显然他已知道廊后躲着有人,只是故作不知,没有说破而已。
凌窗惊问道:“爹,你早知道了?”
“什么事瞒得过爹爹?”
“他是谁?”
“还用猜吗?”
“是宫天宁?”
桃花神君含笑不语。
凌茜愤愤地道:“你老人家看吧!这种鬼鬼祟祟的东西,你你还要”
桃花神君哈哈一笑,挥挥手,指着身边一张石凳,道:“来,坐下来,咱们父女许久没有谈谈了,今夜月色如洗,正该多谈一会。”
凌茜不解他用意何在,只得讪讪地坐了下来,一面倾神细听,果然四周己不再听到人声。
桃花神君忽然变得慈祥无比,握着女儿的手,轻轻拍着,道:“自从你娘去世,桃花一门,只有爹爹和你,如今爹爹双腿俱废,将来光大本门,延续香火,全在你一人身上。孩子,你不会使爹爹失望吧?”
凌茜听得心里一阵酸,连忙点头道:“女儿知道,可是,我宁死也不愿嫁给宫天宁”
桃花神君大笑着打断她的话,道:“孩子,你太愚啦!世上还有比爹爹更疼你的人吗?那姓宫的小子是什么东西?爹爹会把你嫁他吗?但是,你也应该让爹知道,谁是你心目中的丈夫?”
凌茜粉脸一红,旋又一黯,摇摇头道:“女儿也不知道。”
桃花神君笑道:“这就是矫揉之言了,此地只有我们父女两人,你老实对爹爹说,那姓陶的小伙子如何?”
凌茜突然热泪纷落“哇”地一声,伏在软椅上呜咽起来。
桃花神君轻叹一声,道:“孩子,不许哭,咱们凌家男女都是硬汉,是不轻易掉眼泪的。”
凌茜忍住酸楚,收泪招起头来,颊上泪痕未干,绽出一线苦味的笑容。
桃花神君自己倒觉鼻头一酸,但他毕竟是修为多年的健者,深纳一口气,神色登时又复平静,道:“据爹的看法,那陶家孩子固是不坏,但听陆家兄弟说,他如今正陷身在错综复杂的恩怨之中,而且。他体内中有剧毒,你知道吗?”
凌茜吃惊道:“我只知他曾经受过内伤,却不知道他中了毒?这一定是宫天宁干的好事”
桃花神君点点头道:“不错,他所中的毒,正是全真教的‘焚心毒丸’,爹起初还以为他是全真教叛徒,后来宫天宁来了,才知不是。”
凌茜愤然道:“爹,答应女儿,我要杀了宫天宁替他报仇”
桃花神君黯然道:“杀了他于事何补?这事爹爹自有安排,明天咱们就动身回桃花岛去,天都快亮了,你去休息一会,吧!”
凌茜急道:“爹爹,求求你老人家,咱们缓几天再走,我我”
“桃花神君”动容道:“你还想等他来,跟他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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