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宜昌府的北门外,直通南津关的大路上,有一个头戴凉帽,身穿黑色衣裤的年轻人立于一株路旁大树下,凉帽的前缘压得很低,同时脖子上还系了一条大黑巾,连下额都不容易看到。
年轻人身边立着一匹乌黑的健马,鞍上挂着一只长皮袋,但不知袋中装的是什么,因为皮袋狭长,大概不是被毯或衣物。
二月天的中午时分,太阳晒得树叶和草地几乎冒出火来,但那个年轻人绝对不是乘凉,因为他不时向宜昌那端路上望个不停,而且有点不耐烦的样子,无疑他是在等待什么人物。
大概天气热的关系,路上的行人愈来愈少,相信都在找地方乘凉去了。
忽然间,那年轻人举手一拍他的同伴轻轻地道:“阿黑,他终于来了,我猜得不错,他得手后必从这儿入。”
他缓缓地骑上黑马,两脚一夹马腹之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抬手拉上脖下的黑巾,又轻声向黑马道:“阿黑,到前面山脚下等他。”
在南来的路上,这时疾驰着一骑人马,马上坐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大汉,粗眉巨目,形态威猛,身体魁梧,肩头斜背着一把青钢长剑,丝穗飘扬,来势如风,显然是位江湖豪强。
这人面上露出一股得意之色,高扬皮鞭,啪啪啪,策得那匹并不出众的座骑满口白沫,拼命向前挣扎。他刚刚驰到林前,突见山脚下闪出一个清一色黑衣的人物,不由猛地一怔、急急勒缰,竟将那匹普通座骑拉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老兄,因何拦路?”
大汉在马背上一蹬,全身落在马前面四五丈,这一手不惟显示出骑术高明,同时也显露一手轻功给对方看,存心让黑衣人看点颜色。
其实他白费劲,那黑衣人居然视如无睹,依然屹立如山,口中竟还哈哈笑道:“牛强,你心里应该有数,前天晚上那笔买卖你能瞒得了别人,却不能瞒我。陈大户五姨太房中的七百两黄金你都拿到手了,官府追查虽紧,然而无法查出是你,你的神通虽大,但又无法大过我。献上来,我不要你的命,那是因你未杀人,否则被我堵住的从来没有几人活着回去。”
大汉猛地拔出背上长剑,吼声道:“你是谁,竟敢黑吃黑到我牛大爷的头上来?”
黑友人陡地冷笑道:“你敢放肆!小心你的狗命!”他似有意亮出他那只右手掌心,只见他掌心突然出现一团圆圆的,乌金似的黑印,那黑印竞逼射出刺目的芒尾:大汉一见,圣时面如死灰,身不自主,连连后退,同时抖个不停!
黑衣人一见冷声道:“站住,不要动,我说过不杀你!”
大汉应声立定,怯生生地将剑归鞘,颤声道:“大侠,我愿献上那七百两黄金!”
黑衣人点头道:“拿过来!”
大汉急忙转身,立刻从马鞍上取下一只皮袋,恭恭敬敬地送到黑衣人跟前。
黑衣人点都不点.他似料定大汉不敢作弊,顺手掏出一锭银子,约有二十两,掷给大汉道:“那晚你辛苦一夜,同时又躲藏了两天,我知道你身上的钱都输光了,拿去罢,你仍可豪赌一场!”
大汉接过银子,连问都不敢问,急急转身,骑着他那匹喘息刚停的鳖脚马,垂头丧气,又循原路回去了。
黑衣人不慌不忙,目送大汉去后,神手将黑巾拉下,俯身提起皮袋,抖动两下,似在估计份量,回到林中去了。
在宜昌的小西门里有座古老的汉寿亭侯庙,庙前挤满了人群,那是一块跑江湖的天下,同时也是摊贩们的封疆,甚至还是一些白吃白喝大爷们的温床。这时正是日薄吨峨,夕阳斜照之时,忽然一个高大的汉子迫着两个瘦小的青皮(无赖)大声喝比。
说也凑巧,那大汉竟是在大路林前被黑衣人吃掉七百两金子的牛强,只见他睡眼半睁,无精打采,显然是刚从什么地方睡一觉起来之态。两个青皮闻声立住,一见是他,其中一个啊声道:“牛大爷!是你老,请问有何差遣?”
牛强行近大声骂道:“他妈的,老子喊破喉咙才将你妈的小狗叫住!差遣?别他妈的咬文嚼字了,我问你,他妈的三狗子,你到哪里去了?”
三狗子得意至极,裂开尖嘴笑道:“一个公子模样的人物,他叫我送了一封信给府衙门的张师爷,差费可不少,竟给了我五两银子。”
牛强闻言一样,打岔道:“那公子是什么样的面貌?”
三狗子想了一下,摇摇头道:“他穿着华丽,而且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我既不敢看他,同时也被五两银子把我的目光吸住了,牛大爷,我竟想不起他是什么相貌哩!”
牛强大喝道:“他妈的,真没出息,看都不敢看人家,他妈的还在道上混个什么劲!”
三狗子被骂得缩了头,他忽然正色道:“牛大爷,陈大户家被盗的事情我可有底啦”
牛强悚然一震,急急道:“他妈的别胡说!”
三狗子道:“是真的,那人大概忘了封函之故,信纸被我偷看丁!不料内容竞与陈大户家里被盗有关呀!”
牛强更惊,伸手将他抓住,目露杀机,低吼道:“信内说什么?”
三狗子道:“我记得很清楚,等会我照原信写出给你看。”
牛强顺手一摔,扑的将三狗子摔了个四脚朝天,骂道:“他妈的,你存心出老于的洋相,明知我大爷对那些玩意摸不到边,还硬要写给我看,他妈的,还不快点将重要的说给大爷听听。”
三狗子被摔得歪嘴裂牙,一看牛强又要动手,吓得边爬边退,摇手道:“大爷,你不能再来了,我这几根骨头都要断了!”
他急急站起来接着道:“大爷,信内说强盗已被杀死在鬼屋后面山上,七百两黄金照什么规矩扣下八成,其余二成已送转陈大户。”
牛强暗暗吁口气,忖道:“他强夺我七百两黄金倒还存了良心,但不知他拿什么人给我替死!看来这案子是不会追查到我头上了”
三狗子见他沉吟不语,轻轻地问道:“大爷,夺走强盗黄金的人是谁?你老是道上打得响的大人物,相信一听就有个剧l?”
牛强大骂道:“他妈的别瞎捧,我怎么知道?”
三狗子道:“他的信后划了一个大黑巴巴,据我三狗子猜想,那一定是什么记号!”
牛强横眼骂道:“三狗子,你如果想坐牢,那就把这件事拿到外面逢人就讲,否则你就闭着‘鸟’嘴勿出声。”
三狗子点头道:“这档事儿我装作不知道,不过大爷,我猜府衙里仍旧要追啊!”牛强道:“似这样的信,全国各府二十余县差不多都接过,除非那地方没有发生事情,你要知道,信上那个划黑巴巴的人不难黑白两道,谁见了就得失魂落魄.全身发抖。尤其是官衙,见信就算销案啦、顶多派出个把步快去看看尸体了事。”
三狗子知道他不敢说出划黑巴巴的是什么人,岔开话题问道:“大爷,你叫我有什么事?”
牛强从身上拘了一把青钱给他迈:“我从中午睡觉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你去帮我买只鸡蒸着,我到赌场去去就来。”
三狗子道:“对了,牟老板似在派人寻你。”
牛强闻言,急急向城外奔去,自言道:“难道他在怀疑我?”
当他走近西门外江边时.忽有一群税混儿涌了上来,大笑大叫,这个喊牛大爷,那个叫牛大哥,闹成一片。牛强本来是垂头丧气,但自知案子不会再追之后,这时倒是异常安心了,他也跟着闹开厂。这一样不下二十几个,看来没有一个是上流人物,他们不是谈赌,就是谈嫖,出言极尽粗鲁之能事,推推拉拉的向一条僻巷走去。
那条巷子里脏得要命,臭气熏人,近似一条垃圾沟。巷子虽僻.但喧嚣之气却比大街尤甚.里面可就没有一家像样的店面。举目看去、只见什么摊贩、小吃、私娼,烟馆、赌场等等应有尽有。牛强这一批人走进一座黑色大门,里面烟雾织绕,闹声炸耳,竟是一家大赌窟。方桌、长台上,人头攒动。
牛强一直走向柜台,掌柜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人、戴一副玳瑁眼镜,下颌留有一小撮胡子、他看到牛强走近时。哈哈笑道:“大爷,莫非要拿锭子换筹码?”
牛强摇头道:“今天不赌,老板在哪里?”
掌柜的道:“在楼上吸大烟!”
牛强点点头。扭身就朝后面走去。
上了楼、里面的房间不少,牛强直奔最后一问大房门、推门而入,大声道:“老板,你找我?”
房中布置非常豪华,图书,字画,摆设,无一不是名贵东西,所遗憾的是靠里面有张吸大烟的床,床上都是锦被罗帐,但那股朦肪的烟雾却扫尽一切风雅。这时在床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年近花甲,满面红光的老者,谁都不会相信他是吸大烟的人物,也许他有某种非常的内在因素,否则心枯瘦如柴。在老人的对面、居然躺着一个花容月貌的少妇,这时正在有说有笑地替老人烧烟泡。老人一见牛强走人、显得非常高兴,缓缓地坐起道:“老弟,你没走?”
牛强先向那少妇问好道:“大嫂,你好!”在少妇娇笑点头之余,牛强又向老者道:“大哥j你怎加道我要入川?”
老者哈哈笑迫:‘老弟,别人不说我消息灵通我不怪.难道你也不承认,你今天连中饭都没吃就租了一匹马出小西门,而且是朝着南津关的大道上走,那不是要急急人川去吗?”
牛强点头道:“大哥消息真灵通,不过我在路上会到一个朋友又回来了。”
老者正色道:“你人川是不是要找油水?”
牛强一怔,心中有点不安,忙道:“大哥,你知道我在这个月里输光,人川正是为了找赔本,好在我会着个好朋友,他不要我开口,见面就绪了我二十两,诺,这不是!”他在身上摸出黑衣人给他的银子!向老者晃了一晃又收了回去。
老者叹声道:“老弟,区区几十两,你为何不向老哥哥我拿呢?竞害得我空急一场。”
牛强苦笑道:“在大哥这里赌,输了又向大哥要,那成什么话,不过我得问大哥,你到底急什么?难道有人要找我牛强的过节?”
老者躺下吸完少妇打好的一口烟,又撑起来道:“陈大户家里那件案你是知道的,今天已有生面孔到我赌场里来查问,凡在江湖上有点字号的人物,差不多都被问到了,这档事,我可真怀疑是你干的,不过现在没事了,案子总算有了个结果。”
牛强装着朗笑道:“大哥,假如是我牛强干的,那还能瞒得着你。”
老者拿起一把细瓷茶壶喝了一口,点头道:“告不告诉我大哥倒是小事,我只希望你不要在我的码头上出事情,说真的,现在江湖上出来了一批比老辈还辣手的货色,动不动就是黑吃黑,甚至要财带要命,因之连大哥我都噤若寒蝉,近日听说京里也出了几件大事,以致连宫里的皇家大剑客也出动不少,大哥我真替一些要好的朋友担心。”
牛强道:“大哥,我听说劫陈大户的点子被杀在鬼屋后面山上?”
老者点头道:“我派人去看过!”
牛强急问道:“大哥怎么知道的?”
老者道:“是府里甲头儿来说的,老弟,你猜那鬼屋后面死的是谁?”
牛强摇头道:“还是大哥说罢。”
老者叹声道:“说出来你会吓一跳,老弟,他就是关外‘饿虎剑’曾荷生!”
牛强闻言涑然道:“是那个狠毒无比的采花贼!我曾在十招之内败在他手中!”
老者道:“这家伙幸好一到就去作案,假如先到我这里来就糟了!”
牛强装作不知道:“这是谁将他收拾的呢?”
老者陡然跳到床下,来回艘了几转才沉声道:“杀他的人差人送了一封信给府衙,声明劫金扣下八成,然在信后画了一个黑色太阳”
牛强虽然早已知道,但此际仍旧闻言变色!
老者不待他接话,接着吁口气道:“黑色太阳现在照到我们宜昌来了!只怕近百里内的江湖朋友只好睡大觉了,谁都不敢动啦j”
说完,他拉着牛强向楼下走去。
不料就在他们下完楼梯之际,突闻一个宏亮声音吼道:“大家下,通通向单上下,我买双!”
原来在大厅的左角上有场大赌,人墙围起三四层,那是赌“单双”赌具是两个“乾隆通宝”清钱,当宝官的将两钱弹动得如车轮般横着旋转,接着宝官迅速拿起一只大碗罩住,所谓单,那是两钱一反一正,所谓双则两钱或同是反,或同是正,那要等揭开了才知道。在未揭之前,赌客凭自己的心向,张三如估计要出单,他就凭自己的力量,斟酌下多下少,向长桌的单面桌上下,李四如猜这一宝要出双,就向双面桌上放。长桌中间有道拱线,将整个桌子一分为二,近宝官一半为单,在宝官对面一半为双。这种赌非常大,可聚数十人或数百人,赌客中如有理智,他输赢到了某种程度就收手,假如没有理智,他一输就不堪收拾,小则尽一身所有而光,大则倾家荡产。这种赌又叫“买卖宝”原因它可由一人包办,那就更大了,方法是譬如王五老兄带的钱多,他一面审察,一面下注,在他审到某一宝估计非出单不可的话,同时又听到宝官高声说“包啦”他就包到手,所谓“包”那是将这宝包给别人作主,假如王五包到了,同时他又估计要出单,于是他就声明将整个桌面上的单面出卖,但许六爷的心向与王五相反,他认为这一宝要出双,他就将单方全部买下,往往一宝揭开,输赢大得惊人,尤其是大场面,然而其中诀窍太多,一言难尽。老者显然听那声音有输急了之情,立即带着牛强过去。紧接着又有个清亮的声音大声道:“诸位,尽量向双上下,我买双!”
这对在第一层坐着的有个老者突然起身,面向赌桌右角冷声道:“谁要买双?”
右角有个非常英俊的青年起立道:“是我,怎么样?买不起么?”
老者注视他一眼.沉声道:“年轻人,你看看台面,双上不讲筹码,单就银圆也有五千多块,同时老夫是大注,意思你该明白!”
青年陡地亦冷笑道:“你下了多少?”
老者哼声道:“筹码上有七百五十两!”
少年大笑道:“太少,谁要是赌命的话我也要!”
这老者狂笑道:“看不出,今天竞有个赌命的,好,老夫赌了”
牛强一见事情要闹大,急向老板道:“大哥,你快出面”
吁老板点头道:“火焰山今天大概输急了。”
赌客们发现老板到了,立即让开一道缺口i那老者一见大叫道:“牟当家的,你来得正好!”老板笑道:“敖大爷,今天怎么啦?”
老者一指那青年道:“当家的,那小子既未亮本钱,也未下大注,他竟然买起宝来了:你说谁相信!”
老板看看那位青年,问道:“年轻人,你恐怕不是本地人吧?”
青年冷笑道:“当家的,赌博还要分本地人和外来人么?”
老板摇头道:“老朽不是这个意思?”
青年哈哈笑道:“请老板说出真意思听听?”
老板道:“赌博到处有,规矩不尽同,我们这里赌博有个规矩:凡是下注任人自便,下多赔多,下少赔少;如果有买卖,那就不同了,因为下注的钱在桌上,有目共睹,看得清楚,买者钱在身下,别人看不到。因此买宝者必须有两种手续,第一种手续是买宝的必须将钱拿出来和下注的拼上,下一两的拼一两,下百两的拼百两,台面有多少挤多少;第二种手续买宝的如果怕麻烦,他就拿出本钱给大家看,大家认为你的钱足足够赔时,那你就可以揭宝了。”
青年又哈哈笑道:“老板,假设我下上十万两黄金在桌上,恐怕你不见得也会拿出十万两黄金给我看吧?”
老板闻言一怔,但仍笑道:“年轻人不要说笑话,老朽长到六十三岁了,同时也有四十多年的赌历了,但从来没有见到一下赌十万两黄金的,不过话又得说回来,凡来老朽这里捧场的,都不会要我拿出本钱才准开赌。”
青年正色道:“我今天就要替你开开张!”
说着从身上摸出一大叠银票,他向大家亮了一下道:“这是北京第一号大钱庄的银票,每张有十万两,我也没有点张数,大概已超过十万两黄金的银票了,现在我将它下在单面上,老板,你就亮出钱来罢。”
这下不惟将老板镇住,同时也将所有的赌客都看呆了!
老板不愧是经过风浪的人物,他在一怔之下又恢复了原来神态,只见他哈哈笑道:“了不得,了不得,真是天下第一位豪赌客,不过年轻人,你恐怕对于赌还未全懂吧?”
青年沉声道:“那就请老板指教指教!”
老板哈哈道:“这种单双赌有个名称,一为‘逢中提’,又叫‘自死宝’,后者名词不好听,如经解释,那就是作庄赌法,这种赌法没有买卖,不管两面下多少,庄家自己揭,揭单,庄家收下双面赔单面,有余的,算是赢到那些剩下的,如不够,庄家则自己掏腰包去赔,但还有点小名堂,下注赢的只有八成,另外一成属‘抽头’,但目前这种买卖宝,换句话说,卖得脱,算是成交,卖不脱请下注的自己收回!”
青年人大笑道:“这样说,老板是不要了?”
老板笑迈:“年轻人,你是运气好,撞上老朽这里没有伪赌,如果撞上有伪赌的地面么,哈哈,你就是一干万两乌金也输掉了。”
青年笑道:“我不怕,我现在只怕人家亮不出钱。”
老板笑道:“等这一宝揭开后,老朽倒要与年轻人玩几宝,不过老朽必先声明,咱们玩的伪赌,但赌法不赌钱。”
青年笑道:“不赌钱我不玩,现在那位赌下七百五十两的该没有疑问了吧?”
那老者很尴尬,但却恨在心里,闻言冷声道:“揭宝吧。”
老板向宝官一点头,示意可以揭了。
当宝官揭一看,大声报道:“单!”
这一下可把那老者气坏了,但只能干瞪眼,七百五十两不是他的了。那青年毫无得意之形,他在宝官的助手扫下双面的筹码和银两之余,仅向老板道:“牟老板,我无法拿动啊”
老板笑道:“年轻人,恭喜你大赢啦,不要紧,本场为了朋友们方便起见,柜上有庄票。”
青年起身道:“那我就到柜上领票去了。”
老板急忙道:“年轻人,你得当面点一下,有多少柜上好如数奉上。”
青年哈哈笑道:“贵场的诚实我信得过!”
他说完看都不看,立即离开了。
老板暗向牛强道:“这确是一位青年豪客。”
牛强摇头道:“可惜毫无江湖经验,凭派头混不出名堂来,甚至”
老板提防他声音过大,伸手拉他到了僻静处道:“你是说他不应拿出那么些银票露白!”
牛强点头道:“我看‘火焰山’敖立峰已存下动手之心。”
老板郑重道:“老弟,火焰山是个老江湖,他不敢!”
牛强道:“一个花花公子有何可畏?”
老板道:“人难量,老弟,能在身上带如许多银票出门,而又敢在大庭广众之前亮相的,这就值得咀嚼其味啦,你想到是甜的,也许他是最辣的!”
牛强经他一说,不禁依然一震,急问道:“大哥,你以为他是干什么的?”
老板道:“八成是钓鱼的!”
牛强会意,郑重道:“钓陈大户那只鱼?”
老板道:“京里出了几件大案,听说有两家皇亲府上被劫,损失金银珠宝无数,我猜是钓那条大鱼来的。”
牛强忽见那个青年已从柜上取走了庄票,忙向老板道:“我去盯他,看是落足什么地方?”
老板道:“你要当心,勿被人家误会你动他脑筋:同时你又何必呢?”
牛强道:“我怀疑他就是‘黑色太阳’!”
老板摇头道:“黑色太阳连几个最老的武林名宿都查不出,凭你岂奈他何?”
牛强决心一探,立即离去。
大门对面是家茶店,生意非常好,经常坐无虚席,但也是些游手好闲之人的巢穴。牛强刚刚追出,竞发现那个青年居然走进茶店去了。他暗暗希罕,认定那种花花公子怎会去这种低级茶座呢,然而事实证明,却又不能不信。
牛强不敢进去,他只在店外徘徊。茶店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柜台上有位少女倒茶的则是两个少年,看样子整个店里就是这么四个人,可是茶客却坐了好几十个。少女显然是老板的女儿,长相竟是十足的美人,也许茶客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里该说“口渴不在茶”两个少年很得力,应付茶客十分周到。
这时那少女向门外看了一眼,随即起身走向后面去了、当她到一道门口时,向里叫了声:“爹,你出来一下!”
门儿开了,出来的真是老板,问道:“素儿,什么事?”
少女向后看了一眼,忙将她父亲拉进房中,顺手将门关上才轻声道:“爹,茶客中有个青年,他刚到,你老恐怕没看到?”
老人道:“有问题?”
少女道:“我认出他是皇家剑客那个青年班的头儿!”
老人大惊道:“你说他是皇甫鹄!”
少女道:“上个月爹派我进京办那件事情时,我几乎被他发现:当然认得很清楚。”
老人道:“清庭对我早已淡忘了,此来不一定是查为爹的。”
少女道:“门口还有个不怕死的‘闯三关’牛强在动脑筋,对象八成是皇甫鸽!”
老人笑道:“大概他不认得这煞星,管他呢。”
少女道:“牛强为了什么?”
老人道:“皇甫鹄出京八成是为了京城两大盗案而来,也许牛强被他钓上了!”
少女忽又郑重道:“皇甫鸽该不是因‘黑色太阳’而来吧?”
老人忽然一怔,目光炯炯,大有兴趣道:“黑色太阳神出鬼没,他与官家常常闹鳖扭,你猜的不能说是毫无见地。不过”
他略一犹豫后又接道:“不过没有人能查出他来,为爹的不是自己吹牛,我查不出的人物,别人更不用谈了,这不是专凭功夫的事,同时还要有经验。”
少女转身道:“爹,你不要出去为上。”
老人笑道:“爹有你们两姊弟,现在也不甘寂寞了!”
少女娇笑道:“我和弟弟不也是爹教出来的吗?”
老人笑道:“丫头,你也讥笑爹爹了,爹给你们的只算是打底子,你们师傅教的才算当当响的,现在除了黑色太阳爹不敢夸口,其他的人物是不容易动你们了。”
少女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爹,我们收留的那个浪荡鬼,近来规矩多了!做事也摸到门路啦!”
老人呵呵笑道:“你说沙士密嘛?哈哈,那当然罗,他还是块理玉浑金哩!”
少女反走回来了,惊问道:“他怎么啦?”
老人道:“你看他无拘无束,浪荡不绢呀,其实他学起功夫来却有板有眼,毫不马虎,甚至进步神速闻一知十呢!”
少女道:“爹在暗中教他练功夫!”
老人大笑道:“爹有个幻想,就是怕人手不够,同时又不敢向外求才,否则爹早就行动了,这小子正好作我们的帮手。”
少女噘嘴道:“爹教他竞连我和弟弟也瞒着,早知爹有些雄心,我和弟弟不早就教他了。”
老人道:“这小子很鳖招,爹把你们的功夫已向他说过,讵料他竞不甘受你们指教!”
少女哼了声道:“原来是这样,好罢,该他没福气!”
说完气走了。
天色已到了上灯的时候了,少女走出去一看,茶客已走了大半,她发现那个青年也不在啦,同时门口也己不见牛强。
“沙士密,你还不点灯!”少女向那较高的少年发号施令了,口气可不和蔼。
那少年看她一眼,作个鬼脸道:“你进去了大半天,我还当是睡觉了呢!”
少女气虎虎的,不再和他斗嘴,那是因客人尚有不少之故,她自己点灯去了。
茶客也是吃晚饭的时候了,一会儿即走个精光!这店子大概不卖夜茶,另外一个少年已去上店门了。
原来这家茶店老板名叫宇文刚,他的来头可不小,曾经在青年时任过前明左殿将军,当时有皇城锁之号。清入关之后,他曾数度捣乱京城,后因看出大势已去、于是才埋名隐退。近数年因夫人过世,加上不甘让儿女埋没,因此在宜昌作了市隐,表面上开了这家茶店,实际上想观察武林动态。最近他看出复明确已无望,于是乎另动脑筋,惟其深谋远算,连儿女都不清楚他真正企图。
当初更刚过、街上人稀之际,这条巷子还是哄哄闹闹,宇文刚老人命儿子关上店门后,他们一齐回到后面房中。他女儿名叫宇文素,这姑娘还不到二十岁,她发现父亲今晚有点儿异常的兴奋,知道必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她的弟弟名叫宇文蒂,也是英俊的少年,但沉默稳重,一举一动似都超过他的年龄,这就是一种有了人情世故和江湖经验的表现。
那个姓沙的少年却与宇文蒂完全不同,那种天塌下来有地顶着的态度,看起来似乎什么事都不重要一般!
这时候老少四人还在房中吃晚饭,这就是作买卖的苦处,连吃饭的时间都无法按时,非等到客人去尽才安静得下来。老头子独自喝点酒,面上带着笑意,但眼睛却转个不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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