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要人不轻易许诺。”
“南宫兄!这话我不敢苟同,江湖上的信,并不是一定要说出口来才算话,有些事是无须言许而视为必然的,正如府上历任江南武林盟主,谁也没有规定武林第一世家必须该做些什么,但是江湖上有了事,自然而然就成为府上当仁不让的责任。”
南宫俊低头不语。
慕容婉庄容又道:“这些年来,南宫世家之所以在江湖上成为武林表率,并不是为了府上的武学精奇,无人能及,而是为了从令祖开始那种急公好义,以道义为己任的那种胸怀,南宫两代主人先后弃世,而府上却仍然受人尊敬,武林盟主原议三年一会改选,但是十年来没有提出改选之议,也没人说一句闲话,这些都是大家视为当然的事。”
一番话把南宫俊训得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慕容婉又有点不好意思了,歉意笑道:“南宫兄,请恕小妹交浅而言深,如若是第二个人,小妹也不说了,正因为南宫兄身负武林第一世家的传统令誉,小妹才说了两句”
南宫俊忙道:“哪里!大姐金玉良言,震醒了小弟的迷惘,小弟万分感激,这也是家祖慈平时对小弟放纵太过,使小弟未经世务,无法懂得武林大义。”
慕容婉笑笑道:“南宫兄,令祖母是女中豪杰,巾帼完人,若说她对你纵容,小妹万难相信,在府上出来的弟子,绝不会差到哪里去,但对南宫兄处事的态度,小妹也有两句逆耳之言。”
南宫俊道:“逆耳多为忠言,大姐但请赐教,小弟就是受的教训太少。”
慕容婉道:“南宫兄的言语态度,略见浮滑,像今天跟五妹开的玩笑,固然是五妹太过蛮横失礼,但南宫兄自己也有欠庄重。”
南宫俊只有点点头。
慕容婉轻叹道:“对姐妹,小妹并不是有意包庇,她们骄横跋扈,小妹都知道,而且小妹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去纠正她们,却很难改得掉,这不能怪她们,那是她们所习的武功!”
“这也有影响吗?”
“当然有,而且影响很大,红粉姐妹是姑姑一手教出来的,姑姑艺出东佛,这点南宫兄已经知道了,但是东佛武学也无可否认是脱离了正统而流入旁门,对一个人的心性行动,都大有影响,而南宫兄这种略近游戏的玩世态度,也必然是受到东佛的影响。”
南宫俊不禁一震,道:“这个小弟倒没注意,但是小弟相信大姐的判断,必然是正确的。”
慕容婉轻轻一叹道:“我所以自承我学的武功不能算是正宗,是确有根据的,因为正统武学,一定得自小苦练勤习,没有捷径可循,而红粉姐妹们的武功都是速成的,少则三五年,多则八九年,不出十年,就可以成为江湖上一流的好手,这就不是个好现象,底子不着实尚属其次,最重要的是能产生一种不良的影响,使人的性情会因而改变,我先前还不信,但从南宫兄的表现上,又得到一次证实,就不能不信了。以南宫兄这种资质,这么好的环境、家世,尚且难免,其他人就更难说了。”
南宫俊肃容道:“小弟以后一定特别注意!”
慕容婉道:“只要放在心上,特别留神就行了,红粉姐妹是以艺业深浅而定序。三十六姐妹中,以四妹的资质最好,天赋最高。”
南宫俊道:“是的,东方姑娘的禀赋特异,只要能得到适当的指点,再勤加修为,成就难以限量。”
慕容婉笑笑道:“姑姑也是这么说,可是她性情太急躁,而且嫉恶如仇,杀心太盛,以致受了限制,难以更上层楼,才排行在第四,如果她能克制一下性情,我们都不如她。”
南宫俊笑道:“那倒不尽然,大姐这一份定持的功夫,就够她再磨上二十年的,这可是先天的禀赋,再苦练也没有用的。除非大姐就此不进等她二十年,但那是不可能的,大姐现在正是初人佳境的时候,只要再过三五年,必然有一番突飞猛进的境界。”
慕容婉一笑,说道:“你倒是看得很准。”
南宫俊微笑道:“小弟所学的第一项入门功夫,就是先相人,所以这一点上是不会太错的。”
慕容婉道:“那么你对宇文雷的功夫一定也很清楚了?”
南宫俊道:“是的!他的成就实在很高,目前恐怕要小弟与大姐联手才能应付得了。”
慕容婉眉头皱了皱道:“那我们就是找到他,要他吐出那笔镖银,恐怕也很不容易。”
南宫俊道:“是的!不过我们也不必为此担心,必要时可以搬出家祖慈来对付他。”
慕容婉哦了一声,道:“令祖慈在年轻时,就名溢四海,生平未曾遭过败绩,经过这几十年的深修,相信已经到了陆地神仙的境界,再也无人能及。”
南宫俊道:“这个小弟却不敢说,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不过小弟可以相信她老人家还能吃得住宇文雷就是了。”
说到这儿,他语音忽地一低道:“大姐!我们不必担心找不到宇文雷了,自会有人带我们去。”
慕容婉笑笑道:“我也发现了,有两个人悄悄地跟在我们后面,已经有好一阵子。”
“是不是戴着斗笠,赶着一车骡草的那对男女?”
“我知道不会漏过你的耳目的。”
“那两个还好办,难缠的是另外那个老叫化子。”
慕容婉不禁一惊,道:“那个老叫化也是跟踪的?这我倒没在意,好像他是在不久前才盯上我们。”
“不!很久了,从我们离开彭奇的酒楼开始,他就一直盯了下来,我们骑的是马,虽然有时为人潮所阻,但是比一个人步行总要快得多,再者,到现在也将近四十多里了,他居然能凭两条腿紧迫不舍,可见是不简单。”
这次慕容婉是真正地吃惊了:“他居然盯了那么久,小妹却未曾注意到,显得小妹实在太差了!”
南宫俊道:“这怪不得大姐,而是他善于乔装了。从开始跟踪,他已经变了四种身份,一开始是个老年教书夫子,再一转变成个缝穷的老妇人,接着又乔装成一个提篮的小贩,这是第四趟了。”
慕容婉听得一震道:“老夫子!缝穷妪!担挑贩!老叫化!这四个是完全不同的人物,竟能集一身而为之,南宫兄,你不会看错吧?”
南宫俊道:“应该不会,兄弟之所以特别注意他,是为了那个篮子。那是一口紫色的竹篮,两面有两个破的地方用块蓝布补上了,而且那蓝布上还写了一个天字一个地字,先前那老学究提着,仿佛很吃力,兄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可是一转眼之间,就失去了他的影子,接着就是那个缝穷婆出现了,还是那个篮子”
他忽然发现慕容婉的神色凝重,不禁问道:“大姐,怎么了,是不是小弟说得不对?”
“不!你说下去,你怎知那是一个人呢?也许他们只是把篮子易手换人而已,也许他们各自有个那样的篮子。”
“不可能的,篮子可以一样,破处不会相同,不会都用两块蓝色的布补上,纵然全系巧合,那布上写的天、地两字,就不会巧合了。”
“那只是篮子一样,未必见得是同一个人。”
“小弟认为他确是同一个人,因为那四人还有一个特征,就是左脚有点跛,走路时左边肩斜”
“你确信他们是一个人?”
“是的!小弟相信自己的眼睛绝不会错!”
慕容婉轻轻一笑道:“南宫兄,不是小妹倚老卖老,你的江湖阅历还太差,切忌轻作判断!”
南宫俊愕然道:“大姐是说小弟错了?”
慕容婉道:“我没有这么说,但是我也不敢说你是对的,因为这件事很难作正确的估计,说是四个人不错,说是两个人也可以,说是一个人也不会错,到现在为止,谁也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几个人,但他们最多的形态也不过是四个,所以有人称他们为天地四异,也有人称他们为天地双邪!”
“大姐莫非认识他们?”
“不认识,我只是听说过,我是根据你观察的情形,认为可能是这一伙,因为他们的化身千万,不止是这四种,但是每次都是二男二女次第出现,或是一男一女轮流出现,因之才有两种称呼!”南宫俊道:“那就是说,他们最少也有两个人了?”
“也不尽然,有时,他们一个人也能幻化四种身份,所以我说是一个人也不会错。”
“这究竟是什么人呢?”
“这个问题恐怕无人能解答了,据我所知,他们的行事怪异,或正或邪,完全是随兴所至,只是从来没杀过人,而且喜欢恶作剧,栽在他们手中的人,都是吃足了亏,恨之入骨而羞为告人,所以他们的名气并不显,知道的人不多。”
南宫俊颇感兴趣地道:“还有什么有关他们的消息吗?”
慕容婉道:“就这么多已经不容易了,你如果去问别的人,还不一定知道这些呢!”
“奇怪了,为什么江湖的隐名奇人会那么多,照大姐的说法,这伙人个个都是绝顶高手,何以他们会不让人家所知呢,若说他们是不想成名,就应该隐蔽形迹,不要弄出那么一份招牌来,他们如此标新立异,自然也是希望引人注意的,为什么又不好好地闯一下留个盛名呢?”
慕容婉一笑道:“这个问题由你提了倒是很妙,小妹不怕冒昧,就直率地回答你好了,那是因为府上的缘故。”
“什么?为了寒家的缘故?”
“是的,这几年来,南宫世家的名头越来越响亮,有如中天之日,掠尽光芒,凡是轰轰烈烈,能够成名的事,都被府上抢去做了,轮不到别人来出名。”
“这小弟倒可以说,寒家只是尽一己之力,维护正义,绝没有跟谁争胜之意,所以先祖父,先父母,还有好几位师叔伯,他们死于非命,寒家却没有记恨报复,我们连私怨都放弃了,一心为公”
慕容婉叹道:“府上的行为是可鉴天日,举世同钦的,府上的人出来也是个个可敬,没有一个不是耿耿的武林仁侠风范,而府上从事的,都是最危险的工作,面对的都是凶恶的人,所以名声越来越盛,声势越来越壮,提起侠义二字,首先就想到你们南宫世家,每个人都以列身南宫世家为荣,但府上门户之严也是天下第一,要想进入到府上去做一名客卿,确实太难了!”
南宫俊道:“这个小弟可以解释,因为寒舍所从事的工作只有危险,却又没有名利可图,正因为要求太高,所以才严一点,操守艺业是不必说了,最难得的是要能完全忘记自己,献身于道义”
“所以南宫门客四个字,才能有举世瞩目的分量,一个门客尚且如此,南宫门下,那更不必说了,哪怕是一个送信的小厮,到了别家门户,也会被待若上宾。”
“这个小弟倒是不太清楚,不过小弟知道寒舍绝无上下尊卑之分,也没有什么小厮,与各家门派若有文书联系,也一定派遣个够分量的人前去。就是怕引起对方的误会,认为寒家对人倨傲失礼。”
慕容婉笑道:“我只是随便举个例子,总之一句话,府上的声名太盛,别人也就被盖了下去,要想成名,除非是跟府上作对,把府上给压下去。”
南宫俊感到很难启齿,也不知如何解说,只有默不开口了。
慕容婉道:“可是要跟南宫世家作对,实在比登天还难,首先是挑不到府上一点错处,再者府上人才之多,武学之高,也是当世第一”
“这兄弟就要否认,南宫世家的武功过得去还可说,却万万称不上当世第一!”
慕容婉微微笑道:“这是不易的事实,且听小妹解释好了。小妹说南宫家的武学之高,当世第一,亦非信口之言,也不是说南宫家的哪一个人居于第一之位,无人能及,而是说府上的每个人,几乎都是绝顶高手,当世之间能够跟府上出来的人一较上下的已经不多了,纵或有人能略微高出些许,也是有限而已。”
“只要高出一点点,就不是我们第一了。”
慕容婉道:“可是,府上家学渊博,九项绝学,相生相克,一个人无法兼及,只许择一而精,那就不同了,高于甲者,必逊于乙,胜过乙者,又受制于丙,所以,没有人能比府上的武学更高,也就是这个道理”
说完又庄重地道:“武学之道,山藏海纳,本没有第一之说,可是一般人只得了一艺之精,就秘而不授,不像府上无门户之见,一人有所心得,立刻就遍告同门,共同钻研,才使得艺事日精”
“小弟对家传的武学,知之不深,倒是大姐比小弟还清楚得多。”
“小妹也只是听说而已。”
“跟小弟谈是谈不出什么的,如果有机会大姐跟我那一位师叔谈谈,或许他们还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别的小弟不敢说,在武学方面,小弟倒可以作个保证,只要有人问起,寒舍一定是有问必答,言无不尽!”
“这就是府上可钦敬之处,只不过府上的武学自成一格,别人也难说出个究竟,如果有机会小妹倒是想有一二疑点请教,这话以后再说,目前我们倒是该了解一下,那天地四异,跟在我们身后是何用心?”
“这个小弟实在不知道,若非大姐说起,小弟根本连他们的身份都不清楚,不过他们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多半不会是好事,只希望他们不是跟字文雷有关。”
“以前倒是没人说起天地四异跟横江一窝蜂有所关连,不过从今日的情形看,两者之间,倒不是说毫无关系了,因为红粉姐妹与横江一窝蜂订约相会,是很秘密的事,外人不会知道,小妹也没告诉任何人,只有他们会泄漏出来,横江一窝蜂跟人从不来往,却会把行踪通知天地四异,两者之间总不会毫无瓜葛。”
“那我们就去问问他!”
慕容婉笑笑道:“小妹已有计较,前面有座亭子,我们只要到亭上稍候,他们就会自己过来的。”
“何以见得呢?”
“因为那座亭子是通向一座山,再无其他去路,他们若非追踪我们,就没有到那座亭子来的理由,若是要追踪我们就一定要到亭子上。
“大姐!这是怎么说呢?”
“一时也说不清,我们到了亭子上,就会明白的。”
南宫俊的确不明白,此刻在路上,放眼还看不见什么亭子,这说明了到亭子那儿还有段路,为什么慕容婉不肯作进一步的说明呢?
慕容婉想是猜到了他心中的犹疑,于是一笑道:“南宫兄,并不是小妹要卖关子,实在是因为那所亭子对红粉姐妹的关系很大,小妹不便说出来!”
“一座亭子,怎么又会关系到贵姐妹呢?”
说完之后,他立刻就觉得不太妥当,因为慕容婉已经说明那是一项不便告诉人的机密,自己再加上一问,岂不是存心要刺探人的秘密了。
因而他脸上一红,道:“大姐!那只是小弟随口之言,并不是存心要问什么,大姐自可不必回答。”
慕容婉笑道:“小妹既然要陪南宫兄到红粉山庄去,可见对南宫兄并没有保密之处,只是怕话被人听去了不便,南宫兄如此一说,倒使小妹更不好意思了,咱们低声谈话,就不会被人听去了。”
她把马放慢了一点,让南宫俊自然而然地靠近过来,然后才低声说道:“南兄兄饱读诗书,想必对韩文正的那篇师说有点印象,小妹要请教其中一句!”
“小弟大致还记得,但不知哪一句?”
“就是引用孔子的那句话。”
“知道了!是不是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
“对了!还有一篇是欧阳修所撰的醉翁亭中的首句,南宫兄还记得吗?”
“记得,是环涤皆山也其西南诸峰”
慕容婉笑道:“南宫兄果然是博学,出口成章,但不知对这两篇文章,南宫兄是否能完全了解?”
南宫俊笑道:“小弟虽然不才,但这点小聪明倒还有的,大姐如果不信,尽管出题考小弟好了。”
慕容婉道:“好!小妹就出个题目,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南宫兄就此为题如何,是否感到不太公平?”
南宫俊道:“不!很公平,因为大姐也占不了多少便宜,小弟同样有一诗回敬,那是曹植对乃兄吟七步诗。”
慕容婉哦了一声,道:“南宫兄不会记错?”
南宫俊道:“相信不会,大姐如若不信,可以把这个题目留在最后做,就知道小弟不是信口开河。”
慕容婉道:“好!就这么说,只是我们何时交卷呢?”
南宫俊道:“越快越好,前面有两个山坡,在到达山坡之前,我们就各自交卷如何?”
这一男一女,在马上谈论诗文,倒是引了一些人的注意,可是一眨眼间,他们的行动就吓坏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