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风至如此前倨而后恭,成祥在旁看着,很觉诧异,正要发话,却听里屋小庄道:“温大人请进。”
温风至向着成祥略冷笑,举步入内。
成祥皱眉一琢磨,也跟着进去,谁知小庄说:“成爷,我想跟温大人单独说一会儿,劳烦你……”
成祥一听:又来了……什么劳烦,什么屈尊……显得跟他十分见外!成祥不乐意,却不想让小庄难堪,便道:“那我就在门口,若是有什么事儿,叫一声就成。”
小庄道:“知道了。”
成祥听她声音里透出几分柔和,才又高兴起来,斜了温风至一眼,转身出门,他虽然出来,却不走远,回头趴在门边上,竖起耳朵拼命听。
温风至入内,见小庄仍是坐在炕沿上,他扫了一眼小庄的右腿,见已被裙裾遮的严严密密,可脑中仍是不由自主掠过方才所见那幕……
小庄已恢复原本淡然之态,语气中平静无波,问道:“温大人,可有事么?”
温风至镇定下来:“的确有事。”他往前一步,把手中握着的一卷东西放在桌上:“温某无意得到此物,请您认一认。”
小庄抬眸,刹那间两人目光相对,温风至目不转睛,小庄却如古井无波,往下一瞧,见像是一卷画轴,小庄道:“不知何物?温大人,请。”
温风至手上一抖一推,便将那画轴给抖了开来,徐徐地展露画上真容。
先是描黄的云头履,往上则是层层叠叠的裙裾,随风荡漾般往后飘拂,温风至的手指一动,画轴继续滚动,便显出纤腰一抹,腰两侧挂的玉佩香囊如意结……一丝一毫,描绘的纤细入微……温风至看小庄一眼,却见她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温风至垂眸,手握着画轴,往上一气儿展开。
这是一幅宫装丽人仕女图。
画中人,站在一丛盛开的牡丹花旁,微微地低头正在赏花,双臂间还挽着淡色披帛,同样随裙摆的方向飘曳出去。
她似正在端量牡丹开得如何,但面上却并无格外欢悦之色,只是默默垂眸看着,唇角挑着极为浅淡的笑意。
可就算非嫣然一笑,却更令人动容。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东京城”,但在这般艳美的花王牡丹之前,这女子却毫不失色,花王衬着丽人,相得益彰,相映生辉……正是一副绝世无双美/人牡丹图。
小庄默默看着:“温大人,这是何意。”
温风至望着她:“小庄娘子,你不会不认得吧……”都是聪明人,眼睛亮极,自看得出,上面这蹁跹丽人,容貌跟小庄竟是一模一样!
小庄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温风至扫了一眼门外,索性上前,低低说道:“这幅图原本是画王陆誉之的手笔,这卷并非真迹,而是临摹……虽不能十分相似,却也有八/九……画中人,是已故庄大将军遗孤,庄家小/姐锦懿,自小被抱养入宫,太后爱如己出,人人尽呼为‘懿公主’……后下嫁解丞相之子,少卿解廷毓,相敬如宾,却在前些日子失足落水,不知所踪……”
小庄只是默然,听到“相敬如宾”四字,便复笑了笑。
温风至道:“这是陆誉之当初应召入宫,无意中在御花园见了一面……惊为天人,后来偷偷画了出来……不知为何消息走漏,龙颜惊怒,贬斥陆誉之……此后真迹便不知下落,只有极少人知道,坊间……流传着临摹之象。”
小庄道:“温大人是特意去寻来此图的么?”
温风至道:“你也知道我是为何……从见到那金飞天开始,我便疑心,起初还以为是人亡物在,谁知道……”
小庄道:“为何不是人亡物在?”
温风至叹了声:“事到如今,为何您竟然不肯承认?”
小庄抬眸:“认什么?”
温风至剑眉拧起:“自从懿公主坠水,可知有多少人忙着搜救,皇上派出的精锐水军,陆军,解府所派的人……加起来总要超过千余,难得您大难不死……为何不早些返京,也让皇上、太后,解府安心?”
“温大人……”小庄轻轻唤了声,“您是认定了我就是……了吗?”
温风至道:“何必如此,你我皆非愚鲁之人,虚与委蛇未免也毫无意义……您应该就是失踪了的懿公主,对么?”
小庄闻言,复又一笑。
两人在室内低低地说话,成祥在外头急得不成,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也无法听清里头说什么,无声地刨了会儿门板,从门缝里看进去,见温风至似把一样东西在桌上摊开,成祥踮起脚尖去看,却什么也看不清。
温风至跟小庄两人目光相对,一个尖锐如冰,一个却宁静淡漠。
温风至心中略有些烦躁,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可却不知如何戳破,倘若小庄不认……他,又该如何是好,是要将这消息报上去,亦或者……但若然贸然上报,她却坚持不认……倘若闹得物极必反……
经过上回误中盐枭圈套把成祥捉拿入狱之事,温风至不敢再急功近利,何况就算她是真的庄锦懿,他报给知府守备……这件功劳,是不是他的,也是难以预料。
温风至一颗心浮浮沉沉:“小庄娘子,你聪慧非凡,有些话自然不必我说,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您在这乐水,也未必能安乐一世,我都知道了……保不准也有些有心人会追查到此处……另外……”
小庄眼皮一抬,温风至扫一眼外间,声音越低:“成捕头是个直性子,他如今认定了你是他的……小庄娘子,你只管想想,若有一日真相曝露,解府是丞相府,庄锦懿出身皇族……他们可能容得下成捕头?”
当初的陆誉之只是偷偷地画了庄锦懿一幅画,就从人人争相宴请追捧的画王……给贬斥到南边赏蚊虫吃荔枝去了。
温风至知道小庄难以应付,但也隐约猜到小庄最忌惮的是什么,故而如此一说,果真小庄的神情有些不对。
小庄只看了温风至一眼,便又垂眸,看向自己腿上,徐徐道:“庄锦懿暗夜落水,生死不明,真的会有人追查到这数百里之外的偏僻地方么?”
温风至道:“这世上之事,无奇不有,何况各家密探,无孔不入,偶有踪迹,便能顺藤而上,只要有心,便没有绝对不能之事。”
小庄道:“温大人派人入京,恐怕也会惊动有心人,循迹而来吧?”
温风至道:“温某自是有分寸而为,已经尽量低调行事,并未向任何人透露什么……但温某也知道,有些人已经出京探查……若他们不肯放弃,迟早有一日便会……”
小庄点头:“温大人真不愧是我欣赏之人,心思缜密,行事敏捷。”
温风至见她忽然夸奖自己,心中却暗自警惕,他知道小庄不会没来由如此。
成祥在外头,听不到两人对话,但却可以看清两人神情,见小庄面上时而带笑,时而温和……好像跟温风至相谈甚欢……而温风至一副狗腿模样,竟然卑躬屈膝……
成祥又气又是嫉妒,恨不得即刻推门而入,棒打鸳/鸯。
温风至警觉看着小庄,小庄却思索了片刻,重又开口说道:“温大人,别的事不提,我是个飘零无依之人,几番生死,前几日更是连黄泉路也走过了……多亏了成捕头相救,才得以苟延残喘,成捕头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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