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不弃,极愿充公子姬侍,替大人劝导公子。但伯大夫的女公子订亲在先,如何可以退婚,待贱妾劝好公子,得他心回意转,然后迎娶未迟。”孙杰听了,更加喜悦。从此暗暗留心他们的举动。
日复一日,见三姐仍无什么动作,仙赐照旧做他炼气的日课,心中兀自奇怪。正想催三姐一次,打算如何措辞,背着双手,在廊下踱来走去的有个把时辰,灯光之下,忽见三姐趋入仙赐房中去了。孙杰见三姐深夜至来,并不打量她从哪里进来,只当今晚好事可成,心中大为宽慰。他便蹑手蹑脚的立近他们窗口,窃听他们如何举动。
等了一回,没甚声息,忍不住用舌尖舔湿纸窗,向内一望,不觉又笑又气。原来仙赐正坐在一个蒲团上,闭目静气地做他的功课。三姐却立在一旁,做出种种顽皮的样子,忽而屈体俯身;忽而纵来跃去,只在仙赐左右前后不离方寸的地方。好笑那仙赐先是一无所见,自顾做他的课程。一回儿课程完了,睁开眼睛一瞧,恰巧三姐学着童子拜见观音的神气,蹲在他面前,却仰起头,朝他微笑。神情非常妩媚,非常妖冶。
窗外的孙杰不觉点点头,自言自语的说道:这才有些意思,两眼怔怔地瞧着仙赐如何对付。只见他睁大了眼珠,并没露出惊惶的样子,只慢慢地问了一声:“怎么三姐你又来了?”三姐见问,越发把身子一挪,挪近寸许,一张可喜可嗔的面孔,差不多已贴住仙赐的腰下,却笑嘻嘻答道:“这么说我不该来么?”仙赐又摇摇头,正容说道:“来是应该来,就不该在这个时候来。三姐聪明规矩,难道连个男女嫌疑也不晓得避忌吗?”三姐听了,越发把身子扭得软绵绵地发出一种荡人心魄的娇声,说道:“公子怎么反说呆话?人生世上无非为的寻快乐,百岁光阴,瞬息即过,不趁年轻时候寻点开心事儿干干,到老来就有这种兴致,再没那副精冲,也只落得个和草木同腐,有谁说你一声规矩呢?好公子,莫再痴迷了,须知良宵难得,好事难逢!你我萍水相逢;渐成莫逆,本非偶然之事,一定有些前缘在内,公子如此拘迂,岂不辜负我一片好心。”
仙赐听说,也不动怒,也不惊惶,仍旧行所无事似的,兀坐蒲团,摇摇头说道:“三姐盛情,我已心领,越是领你盛情,越不敢害三姐为不贞不洁的淫奔之女。所谓人各有志,不能强勉。时候不早,三姐久留无益。万一闹得里面众人知道,三姐体面须不好看相。”
仙赐说了这句,又低下头,默不出声。这时窗外的孙杰急得要命,恨不得跑进房去,吩咐儿子说:“这是我要她如此干的,你可不能违拗我啊!”想了一回,又恨了一回,再看看窗内,只见三姐叹了一声,忽然拿出妇女们看家的本领,一霎时两泪交流,凄然欲绝,呜呜咽咽地说道:“我非下贱之人,今日之事,也非蓄意淫奔,公子把惊动众人这话来唬我,可知我也是受人之托,奉命而来,便见老大人的面,也没甚过失的。这话却休提他,再请教公子,你说的人各有志这四字是怎么解法?”仙赐笑了笑道:“三姐不用和我辩口,三姐这般聪明人,难道还不晓得我连原配未娶的妻子都不要了,那都为的什么?难道还能和三姐有甚苟且之事吗?”
三姐听了,不觉哈哈大笑道:“原来公子说的乃是什么求仙访道那句话儿?那真可笑极了。莫说世上未必有真仙人,即使确有其人,确有其事,像公子这等娇嫩之体,柔弱之身,怎受得修仙之苦?这还就你本身而说,还有你老大人从有了你这儿子,教养抚育,不晓费了多少心血,无非为的想你早娶早生,传宗接代,使他老人家也得早点享那抱孙之乐。那是何等热切真挚的情义!公子便真要出家,至早也得等两位老人百年之后,丧葬完毕,自己再有一两个孩子,孙氏的香烟可望绵续,那时才可问心无愧,欢喜上天人地,遨八荒,游四海,成神作仙,自在逍遥,一切都由你自己作主,姐哪一个敢说你半个不字。若如现在情形,公子的心事,和老大人的心事,完全处在反背的地位。我还听人说,公子如决定出家,老大人便和你老命相拼。请问公子,你可忍心做这杀父的事情吗?”三姐说到这句,略略顿了顿,朝仙赐看了一眼,仙赐神情稍许一变,也似乎有点惊心的光景。
窗外的孙杰,却喜欢得几乎喊起好来。又听三姐再逼紧一步问道:“公子怎不说话,难道我这样透澈的话,公子还不相信吗?”仙赐此时面色又回了过来,仍和常时一般,仰天大笑道:“这才叫人各有志啊!”三姐听了,不觉愕然良久,方道:“公子还说这话,可见是一点没有回心。公子,我再告诉你一句话,似你果然是大有根基的人,可也知道我胡三姐眼前道行,大可作得你的师父哩!哈哈!面前有仙不肯拜,反口口声声要入山投林,弃别父母,远求不可必得的神仙,真个可算得愚昧之极了。”仙赐见说,倒也猛然一惊,不觉又仰起头来,朝她注视几眼。
三姐笑道:“我知公子一定不信我有什么道行,但这不是可以胡说的事情,公子要怎么试验都得,不过试出之后,公子能够认得我是仙人,就该拜我为师,一切事情听我吩咐。公子可能依得?”仙赐正色道:“三姐莫说戏言,若说三姐真是仙人,仙人自有名山洞府,可做的事情太多,为什么有工夫天天和我这凡俗之夫缠在一处呢?”三姐又笑又欢说道:“所以你这个人哪,真要算得聪明中的笨人。说句老实话,我正是为了你的前程而来啊!大凡成仙之人,果以童身为贵,但也有娶妻生子,仍不害其修道的。倒是那种专顾自身,忘了父母深恩的不孝之徒,却为神仙所最恨,就令十世童身,千年功行,毕竟还是不成气候。公子见理最明,读书顶多,可也听说自古以来,有个不孝父母的神仙么?”
孙杰在窗外,立得足都酸了。听了这几句话,觉得非常明白痛快,心中大悦,连辛苦都忘记了,怔怔切切地再向内偷看。只见仙赐睁开两眼,向三姐打量多时,仍然紧闭双目,不则一声。三姐见他如此坚决,倒不知不觉点了点头。忽然转为怒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拉了他一把,把个仙赐提开蒲团,宛如老鹰攫小鸡一般。仙赐竟连一点抗拒力量都没有。却也万料不到日常会面的胡三姐,竟是一位尚武多力的女英雄,心中一骇,忙说:“三姐不要动手动脚。我孙仙赐也决不是受人利诱威胁,容易变节的人!三姐便杀了我,我也没有悔心的。”三姐见说,真个张口一呼,吐出一把小宝剑来,迎风一晃,便变长十多倍,寒光闪闪,令人股栗。三姐手持剑柄,向仙赐一指说道:“软说不成,只索硬做,限你一刻时答我。你若知趣,马上和我成婚,我将平生习练的仙法都传授与你,一般可以成仙;要是不然,这剑锋可不认识你是公子贵人哪!”
仙赐见她有此绝技,方知三姐是剑客一流人。但既为剑客,怎又如此下贱?心中好生委决不下。那窗外的孙杰却已吓得索洛洛抖战不止。初时早想推门进去,替儿子说句好话。后来见三姐限他一刻时,便想再看他一个最后的答复,又知三姐如此爱惜仙赐,决不致轻伤他的性命,倒把胆子又放大了起来。再听仙赐慨然道:“原来三姐真是剑仙,弟子倒失敬了!但弟子曾在师尊面前设过誓,受过训,此生不敢接近女色。如有违背,师尊的剑光,只怕比三姐的宝剑更厉害些!他只一闻消息,那怕千万里外,剑光一至,顷刻可以杀身。弟子与其失身死于师尊之手,还不如保此可贵之体,受你三姐一剑,九泉之下得逢师尊,或者他老人家念我坚心苦志,总会替我想个方法超度我的!那时我也决不敢抱怨三姐的呀!”
三姐见他如此坚决,却也转怒为喜。忽然退后三步,收剑入口,轻轻一笑说道:“公子原来真是奇人。实不相瞒,方才种种,都是我有心试测你的道心。你年纪轻,道力浅,竟有这样胆气,那般决心,将来前程真不可量。我倒失敬了。”仙赐听说,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含笑拜谢道:“三姐果是上仙,弟子不才无识,刚才语言无状,开罪太多,万望三姐恕我。”三姐笑道:“话虽如此,你和伯小姐一段姻缘乃是上天注定,要避也避不了。你若信我的话,这段俗缘倒是了得越快越好。”仙赐没有答言。那窗外的孙杰却被三姐弄得如在五里雾中。
未知胡三姐什么意见,却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