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拔箭还是包扎,他肯闭目避嫌却怎么都不肯挪步,就像魔怔了一样守着,谁劝都不听。
童生看着他想,宋副校心里这道坎,怕是一辈子都跨不过去了。
顾长安的计划有漏洞,宋明远从开始就知道,但他竟未深想,等看见顾长安身陷困局才明白,这个漏洞就是她自己。
她活不了了。
顾长安从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就很清楚,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前锋部队里,原本都是顾长安在石岭的兵,但她却临时调换了人,她说这些能打的兵不是用来当诱饵的。
她把刘珩暗地里派来的亲卫都支给了宋明远,直到她倒下那一刻,宋明远才明白她说的已失去霍义不能再失去他的意义。
顾长安昏迷了整整四日,叶清池把数味金贵的药材源源不断运进她的营房里,总算吊住了她的半条命。
战事平息后,顾长平把叶清池叫到他的帐内,相谈了一个多时辰,以叶清池砸了顾长平的一套茶具为结束。
饶是机灵如童生,也是猜不出两人究竟谈了什么,以致被冠以老狐狸之称的叶先生丢了素日里粉饰太平的面具。
顾长安睡睡醒醒,叶清池的脸时喜时忧地在眼前变换着,等她彻底恢复意识,人已在裕州。
顾长安左颊上留下一道寸许的刀疤,触目惊心。她受伤以来,顾长平只来探望过一回,那日顾长安发着高烧,朦胧里看见他颤抖的指尖想触碰那伤口却又像不敢,滚烫的眼泪最终滴落在她颈间。
顾长平仅有的一次落泪熨平了顾长安心里伤痕累积的沟壑,她默然叹息,重重阖起双目,只当从未见此情此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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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安卧床休养月余,才得了大夫的许可到院里走动。她身子骨一向硬朗,受了累及脏腑筋骨的伤,也比别人康复得快些,老大夫欣慰的不得了,直说叶先生那些贵重的药材没白用。
顾长安从醒来到能下地,没问过半句刘珩的消息,还是童生后来多了句嘴,说那块碎了的护心镜,定远将军差人取回去了。
顾长安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说这人抠门真是抠到了点子上,别回头再来跟她要债。
叶清池东奔西跑地忙生意,等他再回裕州,已是春暖花开。
顾长安披着长衫在院里溜达,叶清池操着手站在月亮门边,盯着她看了半柱香的功夫。
“老狐狸,出去一趟又赚得盆满钵满了?”顾长安在石凳上坐下,看见站成一道丰碑的叶清池,打趣道。
她的黑发挽了个简单的髻,插着支朴素的玉簪,那簪通体温润,玉料是难见的上品,模样却大方简单。
“戴上了?”叶清池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看着,“还以为你个马大哈给扔石岭的土堆里去了。”
顾长安想龇牙笑一笑埋汰他,却牵动了脸颊的伤口一痛,让她皱起眉来,“你出手一向阔绰,虽然在石岭时未用得上,但童生却一直都好生收着,现在战事了了,当然不能辜负这砸进去的银两。”
叶清池装作没看见她因伤口夸张作怪的神色,在一旁坐下来道:“顾长安,你知不知道你一直都挺贪财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顾长安毫无愧色,“我不偷不抢,正大光明。”
叶清池瞥她一眼,似随口道:“听说封赏的圣旨就快下来了,不知道能给你封个几品。”
“说不定就把顾长平那总兵让给我当了,将他圈回京城去。”顾长安缓缓地伸了个懒腰,信口胡说,半句未提她已递上折子要辞官的事。
叶清池却一再试探,“你不回京了?”
“京城天高,我这人眼界低,就想赖在裕州不挪窝了。”顾长安吹散石台上的落花,支着下巴看他,“你在裕州可有生意?”
叶清池嘴角一扯,“有是有,就怕你不敢接。”
“只要你不打家劫舍,就算给我间青楼我也痛快接着。”顾长安慢慢地活动手指,这是几年前她跟叶清池的约定,说将来有一日她要能解甲归田了,就从叶氏名下盘间铺子,当个小老板,安稳度日。
叶清池眉峰一扬,“我还以为你当真要带着宋明远种地去。”
“明远有前途有抱负也有本事,跟着我是屈才了,没我在他前面挡着,说不准有一日就拜相封侯了。”顾长安笑得很坦然,“再者,种地这事我一窍不通,说说过嘴瘾罢了。跟你盘间店才稳妥,有叶氏金字招牌挂在外头,总不至于叫我赔钱。”
“你这算盘打得精,就是不知道顾将军怕不怕你给靖远侯府脸上抹黑?”
顾长安浑不在意地一摆手,“我在裕州,靖远侯府在京城,两码事。”
叶清池不再说话,细风拂来,屋檐下的一串风铃叮叮脆响。
起风了,却不知是云开雾散,还是又一场疾风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