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
“正相反。”杰罗姆冷冷地说,“我才不管你怎么选。我要做的事已经确定,就算没有你的帮助,她也得跟我走。我死之前,任何人都别想碰她。包括你。”
泽德看着他。杰罗姆越平静,越令人胆寒。威胁的矛头似乎并不指向具体某人,而是表现为不能理解的执拗。这神情他并不陌生,十年前,当他还是个“自由商人”时,在“星港”的走私者酒馆里常跟个老水手攀谈。几杯酒下肚,对方总要把残废的手脚放到桌面上,拿自己老掉牙的故事讲给他听。
什么“石棉海”的汹涌暗流啦,什么冒着硫磺味、捞起来已经半熟的链鱼……他总会配合对方的节奏,不失时机地询问最惊险的部分,然后一边啜饮掺水的酒,一边若有若无地听着关于海面上的瀑布、和吞噬整个船队的巨大漩涡的扯谈。后来,这成了某种年轻人的消遣。那时他还不信神,野心勃勃地想要买下一个海中小岛,建造船坞和宫殿,用大海对面买来的混血美女充塞自己的后宫。
半恶魔沉思着,究竟从什么时候起,时间和必然才找到他,让他满足于蜷缩在陆地上,逆来顺受、惨淡经营的生涯?是破产的打击?还是终于见到了漏斗状、吞噬一切的大漩涡?无风的海面,冷暖两股水流像绕着圈相互追打的孩子,脚下的海水煮开了一半,鲸骨蒙着铁板建造的巨大商船眨眼化为一滩水泡。张开黑色的嘴,海水用半分钟吞没了他的青年时代。幸存者像被剥皮洗净的肉,每每从睡梦中惊醒,黑色喉咙仿佛还在等着吞吃他……没关系,他对自己说,“侥幸存活”这件事,意味着世界对个人的胜利——毫无悬念,刻骨铭心,教人学会顺从和感恩。
若干年后,他从陆路再回到“星港”,酒馆里的老水手已经不在。有人无意中说起,那个从漩涡中逃生的老家伙,和翻涌的水流较量了半小时,乘着小皮筏的海员们永远都忘不了死寂海面上传来的声声怒吼,被舵盘绞碎手脚,却保住了商队最后一条船……泽德从阴郁的思绪中回想起老水手的神情。除了执拗,看不出任何过人之处。一个连名字也被遗忘的、穷困潦倒的老家伙,让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在某个岔路口选错了方向。
他试图从杰罗姆眼中找到迟疑和顾虑。
没有。
那么轻率、不负责任和盲目呢?
没有,都没有。
那里除了执拗,看不出什么过人之处。
眼中的犹豫消失了,泽德点点头。“就这么办吧。你可能更适合她。我会安排一切,再过两小时……两小时之后,使者就到了。一切顺利的话,”这样讲令他自己都觉得讽刺,使者不会空手而回,到时候一颗脑袋很难平息曼森的愤怒,莎乐美的命运同样缺乏悬念。“……我会马上送你们离开。”别让我失望,他在心里说,别让我失望。
“先把地图给我,地形图和政区图,越精确越好。我要好好熟悉一下。”
泽德叫来一个仆人,很快,几张大地图就在桌面上展开。关门之前,半恶魔看看高度专注的杰罗姆,发出一声隐约的低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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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金属乌鸦栖息在他肩上,鼻子红红的,各个角度都很好笑。只有话音里的平淡,让她忍不住心中一动。
其实她差不多打扮停当。虽然不施脂粉,皮肤还是光滑细嫩,罩上丝织斗篷,让肩膀显得更尖削,颈子更修长。她似乎忘了自己的手袋,微微扭转细腰,左手自然把下垂的卷发拢到耳后,脖颈显出一道层次分明的弧线,和光洁的耳轮相互映衬,身材刚好被光线微妙地展示一下。
什么声音也没有。没听到只进不出的喘气声,或者喉咙深处发出的吞咽声。虽然她不喜欢古怪声响,可这一次的确让她挺恼火。习惯性地撅着嘴,她用余光撇一眼对方——若有所思,迟钝地低着头。心里泛起一阵难言的感觉,她意识到自己又一次面临远行。方向不定,结局却很清晰。
故意加快脚步,她保持着表面的平静,经过他身边时,对方的一只手准确地拉住她,然后换个角度,紧握住她。和昨天让她窒息的触碰截然不同,这只手变得冰凉,所幸没有发抖。她从黑眼睛里看到了肯定和恐惧。
逃亡吗?她感到心跳加速,另一种可能性带来的图景让她喘不过气。明知道事情会变得更糟,她还是禁不住幻想彻底摆脱过去的机会。明知道不可能,她还是小小地期待他,期待一个激烈的吻。
——一个吻至少不算奢望吧?
杰罗姆从莎乐美的体温中汲取热量,一旦走上这条路,地面的生活就被新的章节所取代,而他豁出性命争取的答案也随之远逝。或许这样更理想,他忍不住想道,这样就不会有人受伤害,旧的伤口也不用重新绽开,不用被撒上盐烧灼。恐惧像所有面临重要决断的时刻一样找上他,一半显现为曼森的形象,一半属于黑暗中密布荆棘的道路。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既然选择不多,就该服从直觉。
最后看看绿眼睛里的期待,他恢复了一贯的冷酷镇定。
“走吧。”
话音平淡,杰罗姆却感到左袖中的短剑轻轻颤动。
又到了最直接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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