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了!走吧!”朗次不耐烦地丢下一句话,然后掀开门帘步出驿站。
考虑到莎乐美独自待在车上,杰罗姆不可能让读心者单独接近马车,只好紧随其后。朱利安喝完瓶里的麦酒,才不慌不忙地上车,没等他们前进几分钟,道路两旁的单调景象变得出人预料起来。
苦修士结成长队缓慢前行,队伍里不止有成年人,还有老人和儿童,大约六、七十人的样子。苦麦饼看似不少,分发下去却还嫌不够。见到小孩啃食三分之一是麦麸的食物,稍有点良心的也会看不下去。
马车很快越过人群,车夫在读心者的授意下放缓前进速度,两小时后,他们沿向北的道路改变了行进方向,并停靠在另一座军区所属的驿站。杰罗姆对走走停停的把戏腻味透顶,读心者好像不断调整路线,马车几乎用散步的速度前进。杰罗姆感到,他们的目的地与其说是地图上的某个点,不如说是某种会活动的东西。
直到天色入黑,之前见过的大群苦修士再次出现在附近,驿站的客人不多,此时人人都站在窗边向外观望。荒地上燃起点点篝火,马铃薯和豌豆被煮成清汤,用各色容器乘着、在苦修士之间传递。男人,女人,老人,儿童……一张张脸孔笼罩在升腾的热气中,死一样沉默着,只剩下干涩冷风和破麻布长袍摩挲的“沙沙”声、以及火光中手语的纷乱投影。偶尔传来几声轻咳,荒凉空阔的夜景竟显得格外肃杀。
频频举杯,朱利安的动作却越发凝重,一双眼反射着窗外的幽暗火光,沉默了足有两小时。
杰罗姆安顿好莎乐美,犹豫着要不要和朱利安谈谈——他今天的反常举动令杰罗姆深感不安。伴着一盏孤灯,朱利安的瞳光比灯座下的阴影还要浓重。暖过的麦酒早已变得冰凉,吞下一口酒,他不自禁地咳嗽着,宽厚的背脊随之一阵抽搐。无声止住脚步,杰罗姆透过厅堂中的夜色观察他。一晃十年过去,杰罗姆身上再找不到当初的影子,而朱利安似乎全没有衰老的迹象,浓密的须发乌黑,目中的神光更胜当年。杰罗姆可以毫不费力地回忆起十年前的那一天,朱利安·索尔对十四岁的他许诺:“跟我走,就能掌握命运。”杰罗姆难以察觉地叹息着,当初的决定也许太过草率,可生活没有回头路,另一种选择未见得就更加明智……不论如何,自己从未后悔认识朱利安·索尔,他已经无法想象、没有朱利安的嘲讽和说教,生活会失却多少光彩。
“你今天喝得够多了。”
朱利安目不转睛地望着酒杯说:“零点刚过,今天才刚开始。守时是绅士的品格,我教过你这点。所以,让我自己呆着。”
“你还教过我有话直说,还有、永远不要说实话……”杰罗姆旋转桌上的空酒杯,心不在焉,打量着空荡荡的厅堂。“都是扯谈。有什么我不该知道的?你大可以直接让我滚远些。”
朱利安停顿一会,自语道:“‘粗俗’?我不记得教过他这些。”他缓慢摇头,第一次让两只手都离开酒杯。“你总算有了自己的风格——不太高明,不过聊胜于无。森特,每次见到你,我就得被迫面对自己的失败,这一点着实令人不快。”
杰罗姆淡淡地说:“而我,仍然准备听你讲话。即便是刻薄话,讲出来总会好过些。”
朱利安一时无言以对,盯着燃烧的灯芯出神。把最后一杯酒倾倒在地上,他低声说:“那些苦修士,宣称沉默的生活更接近生活的真谛。他们不过是些失败者,几年不说话也不能抹煞失败的事实。我只是想不到,教会势力遭贬抑后,竟然有更多人加入这行列……找不到生活的支点,可悲的族群!”
杰罗姆很想问他,为什么对苦修士如此熟悉;朱利安也有彷徨失措的时候吗?他实在想不出,哪种打击能击倒这样的强人。“也许不难理解……每个人都有一条底线。”
朱利安抬起头,目光灼灼,异常清晰地说:“不要相信爱情。它证明不了任何事,只能带来悔恨!”
杰罗姆不置可否,思索片刻说:“也许是,也许不,谁知道呢。”
露出个倦怠的微笑,朱利安的表情耐人寻味,把酒杯倒过来搁在桌上,起身离开座位。杰罗姆摁灭灯火,在黑暗中考虑着朱利安的话,一想到自己和莎乐美的将来,禁不住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