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从对方身上感到不打折扣的真诚。狄米崔紧接着加快语速,似乎想趁勇气消散之前把话说完。“没理由拒绝意外的好运气,虽然被打发到一个自称贯彻‘和平主义’的省份,周围都是些说话别有用心的人,不过毕竟比过去强得多。安心挨过若干年,有天能在老家给母亲买一栋体面房子,再找不到更好的选择。”
“这么说,你应当急着回去才对。挨日子的人干嘛自找麻烦?”
狄米崔抬起头,平静地说:“先生,我出生的地方就像一块秩序井然的千层糕,出身会决定一开始所处的位置。没错,糕点做得很精致,纵然在下面几层,一般人也没有饿死之虞,甚至还能找到最懒散的生活方式。安于现状被认为是理想状态,有太多繁文缛节和享乐的途径可用来虚掷时间……当这些人濒临死亡,一大批素不相识者会前来道贺,用宴饮狂欢逃避对空虚的恐惧;主人的尸体最终浓妆艳抹,塞进薰香过的棺木就此掩埋。”他艰难地喘一口气,仿佛胸口压着块沉甸甸的石臼,眼望对方道,“而男人,绝不应当像这样死去!”
目光灼灼,“见习参事”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打仗时,听人谈论最多的就是罗森——北方有海一样的落日林地,粮食作物是喂养强者的毒草,浮冰之间常见追猎独角鲸的冒险家,军队行动起来像一千条手臂的巨人……只要能从北走到南,任何跨越这土地的都会成为了不起的英雄……一见到你,我就相信了这些话!海那边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再回到喘不过气的地方、还不如留在这耕种一块冻土!”
听完这些陈辞,森特先生连取笑他的力气都省了。“还能说什么呀?小子,‘喘不过气’到哪都一样,罗森不会向观光客提供优惠。”
“至少,”狄米崔固执地板着脸,“战士在罗森还有荣耀。”
脸色一变,杰罗姆冷冷地说:“荣耀?这个词都不值一块银币!”转身冲门口大声道,“别躲了!马上过来把这小子踹回老家去!连自个的母亲都不顾了,什么胡鬼扯的‘荣耀’?!”
铁罐子果然一直在附近偷听,现下不情愿地挪过来,见当事人保持沉默,便含混地说:“因为哮喘病,他已经没有亲人可以挂念了。”
此言一出,狄米崔马上低下了头,森特先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表情。“管理员”眼光在两人脸上左右扫视着,关节转动的响声听起来格外清晰。杰罗姆皱着眉头问:“这事必须得拐个弯儿说话吗?”
“管理员”抱歉地说:“利用他人的同情会很让局面很尴尬,他主动告诉你的机会几乎为零,我才插嘴多讲一句。当然,我赞同把这人送回原籍。罗森的环境与文化对外国人较为不利,从确保生命安全的角度,回科瑞恩是最明智的选择。平庸的生活总比死于非命强。”
听不出铁罐子说的是不是反语,杰罗姆没好气地看一眼时间。“已经晚点五分钟,没工夫跟你们磨蹭。我的业务风险很高,常常需要拿旁边的人遮挡弩箭,如果实在不爱惜性命,只管跟着来吧!”
“大门”充电完成,森特先生顾自前往目的地,狄米崔怀抱皮箱紧随其后。目送两人离开小巷,“管理员”还在思索这些费解的意义和行为。把一只覆盖陶瓷外壳的手送到对面,眼前浮现出两条秋季洄游的北鳟鱼,他仿佛正体会着那逆流而上产生的莫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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