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会客室,杰罗姆面无表情,一前一后两个脚步声在走廊中回响。等遥遥望见了马车,仅出于礼貌的,他对旁边那人说:“一起?”
术士长格鲁普摇头道:“目标太大。你路上多小心,需要时再联络。”见他点头欲行,格鲁普像下了某种决心,从怀里取出封信笺来。“我不方便露面,请把这封信交给一位……友人,爱德华说托付你最合适。她有家产业在桥上,名叫‘紫水晶’的,应该不难找。”
收信位置上写着“尼侬夫人”,杰罗姆自动联想起为他算命的高智种贵妇,可能这名字与对方挺般配?至于顶头上司的无所不知,杰罗姆暗骂一声偷窥狂,同时告诫自己加强戒备,免得被他揪住把柄。脸上并无异状,答允后便离开阴凉处,走进正午流瀑般的暴晒中。
顶着烈日步行十来尺,出租马车被晒得油亮晃眼,漆皮翻卷,露出灰乎乎的木头底子。两匹马弓背垂首,脱力地打着响鼻。狄米崔仿佛一直没挪窝,就站在太阳地里枯等。
见他汗流浃背的,马车一开始移动,杰罗姆随口问:“管用吗?”
狄米崔晕晕地说:“‘防护火焰’一点挡不住阳光,‘火盾术’还没学会……即使在隐形状态照样会晒脱皮,‘黑暗术’说不定……”
“试试‘油腻术’……还是直接抹油在脸上吧!”被勾起了回忆,杰罗姆出神几秒,“每个导师都拿这题目蒙过人,聪明的学徒顶多尝试三次,涂油是最合理的办法。我的导师相当阴险,骗我说‘反能量伤害’能防晒,我又不够聪明,白烤了两夏天才有办法使用这招……”
狄米崔擦着汗,精神尚未恢复过来,“‘反能量伤害’真能用?”
“你自己试。这一课的目的在于、表明任何攻防手段皆有漏洞,许多招数用途狭窄,施法者迷信力量往往都很短命。”杰罗姆总结道,“法术对决超过五回合便极危险,狭路相逢决定生死只一闪念,力求快、狠、准,打不过要勇于逃跑。别信书上的蠢话,什么法师礼仪、有型有款,终究是杀人者,怎么装也跟艺术无关。”
摊开狄米崔的法术书,挑最实用的效果逐一讲解,回程赶上午后最热的工夫。用“寒冰之触”制造些冷饮,刚灌下一半,马车便没了动静。两匹马状况糟糕,野地里只有影子相伴,车夫指指北面有围墙的小社区,两位乘客只好慢慢踱过去寻求帮助。
烈日暴晒下,田园风光也变得不近人情。绕盘山小道踯躅半天,地形渐趋平缓,附近栽植的石榴树顶着蔫叶子,大门两侧的丝绦纹风不动,四面墙围着座白色钟楼。“枣红屋顶社区”名声在外,瞥一眼好奇的狄米崔,杰罗姆只觉自己未老先衰——好时光一半献给无情征战,脑筋也提早向大叔们看齐,这会儿只想回家小睡片刻。
兴许赶上了午休时间,新来的客人进门后没得到多少关注。
三层小旅馆紧挨一家夜店,占据了小社区的中心地段,其他建筑包括一栋高大堆房、公共浴池、诡秘的地下会馆入口,以及各式店铺酒廊。太阳地里人迹罕至,两排门窗黑而深,晶亮的眼珠子不时朝外张望;四周不闻人声,只听水烟管“咕噜”作响,仿佛里头盘踞着大群牛蛙,一个个蹲在阴凉处吞云吐雾。
沿主街走到头,没瞧见马房的影子,杰罗姆两眼畏光,只得闷着头缓行。刚拐过街角,狄米崔伸手扯扯他:不远处有座别致的凉亭建在饮水池边上,藤蔓像带顶棚的篱笆三面傍护着,投下的绿荫令小亭子看上去很清爽,里头还坐着个把活人。
“抱歉打扰,”狄米崔上去跟对方讲话,“请问附近哪儿有出租马车的地方……啊?不不,这个那个、实在不是时候……”
杰罗姆抬头一看,狄米崔无奈摆着手,样子很尴尬。亭子里坐着位化妆的年轻姑娘,手里端着果子露,口角含笑,身上有浓烈的丁香味儿,身侧还摆一只小木箱。狄米崔嗫嚅着说:“换个地方打听吧,她正干活呢。没想到,在罗森也能碰上‘接吻亭’。”
杰罗姆皱皱眉头,即使自诩见多识广,他必须承认没遇过类似设施。亭子的价目表全是图解:亲吻面颊四分之一个苏,嘴对嘴的浅吻一枚银币,花式接吻依次加码,喜欢讨价还价的可以参考组合规则。他脸上露出古怪神情,这玩意放到科瑞恩稀松平常,罗森的风化警察不是活摆设,“枣红屋顶”果真无所不有。
目光自然落到女孩身上,森特先生心里打个突:浓妆艳抹,眼睛却十分灵动,这姑娘像在哪见过?再看旁边木头箱子,前几天晚上搞募捐、花粉小纸片……一幕幕浮上心头。不只是人,捐款箱都原封没动,残余纸皮标着“日行一善,竟日安眠”的字样,实在讽刺的紧。
“花式组合有优惠没?”
一听这话,年轻姑娘上下打量起森特先生,似乎对之前的遭逢全无印象。狄米崔结结巴巴,清着嗓子说:“可、可是家里还有……咳咳,总之不太好吧?”
喝一口冰凉的果子露,女孩摆出专业态度,“一分钟免费,九十秒倒找您一个苏,中间敷衍了事可不成。龋齿、宿醉以及相关情形抱歉不便受理。”末了暧昧地笑笑,“五种口味可供选择,要是没啥特殊喜好,向您推荐薄荷味的润唇膏。呵呵……想尝尝果子露么?”
杰罗姆露齿一笑。虽然平常半死不活的样子比较另类,换上外交表情立刻生动许多:白森森的牙齿异常整齐,两边犬齿又格外尖锐,与其说是笑,更像猫科动物饱食后的嬉戏表情,叫对方看得眨了眨眼。
投入四、五枚硬币,他晃晃左手戒指,“不好意思,有家室的人。让我的学生代劳、不会冒犯到你吧?”瞄一眼吃惊的狄米崔,女孩咯咯笑起来,杰罗姆点头道,“重要的是诚意,这事可不能打折!快过来,你俩好好聊聊。”
导师的口气不容质疑,狄米崔悻悻地蹩过来,连做两次深呼吸,似乎对自己的肺活量有些信心。尚存一点良知,杰罗姆转身细看几家夜店的招牌,脸上若有所思;待后面两人终于浮出水面,他估量着天色说:“最热的时候到了,还会有人经过吗?正巧我们需要位本地向导……不介意的话,带我俩兜一圈,按钟点计费如何?”
不慌不忙,年轻姑娘为嘴唇补齐颜色,微笑道:“除了旅店房间,两位打算上哪去?”
“哪能找到最好的饮品?”
五分钟以后。杰罗姆放缓呼吸来回扫视,忍不住轻咳两声,暗淡光线让眼睛好过了些,四处弥漫的大麻烟雾却令人窒息。多数顾客醉眼惺忪神志不清,几名舞女半裸着,在客人大腿上扭动。桌面基本是加冰烈酒,不时响起硬币落地声、或下流舞蹈制造的杂音。忍住被毒害的感觉,杰罗姆饱吸一口浑浊空气,寻觅欧泊佳对叶烟的气息……榛子油加点鸢尾香,他很快辨出馥郁不散的烟草味——那人侧坐在角落里,手持一点暗弱火光,姿态十分惬意。
见有人找上门来,朱利安·索尔面无表情,拿烟斗在矮脚桌边磕两下,小口啜饮着杯中物。“两杯‘布希球’,不加橙皮。”
向导女孩马上朝吧台走去。杰罗姆坐定喘口气,介绍自己的学徒给他认识。“见见狄米崔,新学生。至于这一位,刚跟你提过,我的导师朱利安。坐下吧,别太拘束,你们一定和得来。”
气氛僵硬一小会儿,朱利安忽然说:“学生的学生,值得为此干一杯。”暖着平底杯中的调酒,他上身微探,髭髯浓密的脸上两眼熠熠生辉。“我有个小问题,狄米崔。你的回答能说明、你在这条路上可以走出多远。别怀疑,本测验屡试不爽……除非你喜欢撒谎?”
“当然不,先生。”狄米崔惴惴不安,一面回话,一面偷瞟旁边的杰罗姆。没得到任何帮助,森特先生阴郁地补充着,“朱利安是强大的附魔师,说谎时该离他远点。奇怪,我怎么能忍受他这么多年?”
不自觉地吞咽着,狄米崔重复道:“那当然。丝毫没错。”
朱利安凝神片刻,不停顿地说:“假设你在街上走,前头冒出来个漂亮妞,身材像这样(两手比划沙漏状),脸蛋标致极了,你确信,以后再见不着一模一样的迷人精。”浅啜一口酒,看他表情,想象中的漂亮妞简直触手可及。拿空余两根手指拨开烟气,朱利安擎起酒杯,目注远方说,“你走的这条道还有其他行人,每到一处交叉口,那些步履匆匆的家伙就‘嗖’的老了十岁,逐渐变成出门戴假发、吃饭靠假牙的糟老头。这么‘嗖’‘嗖’两下,人就不顶用啦!换句话讲,即使碰见标致小妞,他们嘴上蛮下流,可再玩不出几种花式来。”
狄米崔用手背拭汗。他的导师面无表情,导师的导师翘着腿,模样十分沉痛。“要知道,这条路一眼望不到头,趴下的行人转脸就变成大堆肥料,”朱利安眉头深锁,竭力描摹时间的紧迫,“在这关口上……你准备上去跟美女搭讪呢,或者继续朝前迈步?使劲想想。”
嗯啊两声,狄米崔小声嘟哝着,“这么说的话,还是、先搭个讪?”
其余两人对视着。杰罗姆耸耸肩,朱利安点头道:“三秒半,比你当初诚实得多。”凭空打个响指,“后继有人,值得庆贺。大腿舞!”
衣着暴露的舞女像凭空冒出来,叉开双腿挤进狄米崔怀里,原本紧窄的座椅立刻吱呦怪响,专业舞者打拍子的哼哼起伏不定,她的舞伴暂时没法言语。杰罗姆视而不见,眼望吧台等待调酒的女孩。
“需要租一位女伴,屁股后头有人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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