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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沉的身子压下粗重的手四处游走,双耳之中皆是那急促的喘息声。
阿弦奋力挣扎尖叫声中,猛然睁开双眼,惊醒过来。
手腕却仍然被人紧紧握住阿弦尚在梦魇里未曾十分清醒,才又要挣动就听那人道:“弦子是我!”
阿弦猛然彻醒,起身道:“大哥!”
夜色里,陈基缓缓松开她的双手:“又做了噩梦?”
阿弦点头抬手在额头抚过却是涔涔冷汗忽然想起梦中所见一瞬又呆了。
顷刻耳畔听陈基道:“喝口水。”
阿弦抬头才见屋内点了油灯,陈基递了一个粗瓷杯过来。
杯中水尚温,阿弦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陈基道:“又梦见什么了?怕成这样?”
阿弦握着杯子不知从何说起。
自从在李洋身上看到有关景城山庄鬼嫁女的幻象于那绝境里头叫了出声,后来,李洋出狱后又特意带人来捉拿自己一副势在必得之态却不像是单纯的报复。
且贺兰敏之也说李洋不可能再明目张胆的如此针对,除非是李义府的授意。但老谋深算如李义府,又怎会一时意气用事?
所以阿弦内心怀疑,李家格外针对自己,或许是因为那鬼嫁女的一句话惹祸。
回顾梦中所见,仍心有余悸。
阿弦低低道:“我我梦见一个可怜的女人。”
陈基笑了声,举手在她头顶抚过:“白天才说你长大了,晚上你就梦见女人?”
阿弦愣了愣,旋即叫道:“大哥!”
陈基道:“好了,我同你玩笑罢了,只是不想你被梦吓得如此而已。你瞧,玄影都很担心你。”
两人说话的时候,玄影直起身子,两只前爪搭在床沿上,正眼巴巴地看着阿弦。
阿弦摸了摸玄影的头,才对陈基道:“大哥,要是我梦见的那些,不仅仅是梦,该怎么办?”
陈基笑道:“不是梦又是什么?”
阿弦道:“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陈基皱眉,似懂非懂。
当初阿弦用带符咒的眼罩封着右眼,原本并没这样灵感四伏,但自从遇上英俊后,逐渐习惯了不戴眼罩的光明世界,她学着心带勇气接受一切,所以所知所感,便比之前更加广阔而不可限量,甚至连性情也比之前有所改变。
陈基并不知阿弦的做梦之能,所以有些不能想象她话中的意思,更加无法了解一个活生生地世界又怎会出现在她的梦中,而这所有又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以陈基想了会儿,便轻轻拍了拍阿弦的手道:“梦毕竟只是梦而已,所谓日有所思,也有所梦,不过如此。是不是白天周国公跟那位公主前来搅扰了一场,惹得你胡思乱想了?好了,且睡吧,再如何真实,也毕竟是在梦中,绝不会伤害到你分毫的。”
阿弦本想解释,嘴唇动了动到底止住:“我知道了,大哥不必担心,你也回去睡吧。”
陈基道:“不忙,你先睡,我看着你睡得安稳再去。”
阿弦心头一暖:“大哥,真的不用。你明儿还要回府衙,若熬出黑眼圈来,大家都只当你的伤仍没好可怎么了得?”
因陈基的伤已好了大半儿,明日便要回府衙当差了,所以今晚上两人都早早睡下。
陈基听了阿弦如此说,才笑道:“比之前更懂得关心人了。好,那我便去睡了,你也不许做梦了。”
阿弦点头,并未跟陈基解释,她的那些梦,却并不是她自己所能控制的。
是啊,就算她的梦境再真实,是一个个活生生或者曾活生生的人的真正经历,但毕竟是梦。
而人永远无法控制自己的梦境是好是坏,不然,这世间将永无噩梦。
次日,陈基早起做了饭,两人吃罢后,阿弦送他出门。
陈基道:“我中午得空就会回来,你且记得不要乱走。”
那句“免得惹事”,终于未曾说出来,只是一笑,在她肩头拍落:“若是觉着闷,就去附近逛一逛,只是别走远了我可不想玄影才找回来,咱们刚刚团圆,却又节外生枝,你若不见了,我却不知往哪里找去。”
见阿弦答应,陈基又道:“我的钱都放在你房间床头的那个柜子里,并不算太多,你拿了去,若是喜欢什么自个儿买些就是了,别怕花钱,以后还会有的。”
叮嘱过后,陈基一路往府衙去。
才走到半路,忽地一辆马车从背后疾驰而来。
陈基只当是路过,便往旁边让了开去,谁知那马车在经过他身边儿的时候,缓缓停下,车中人探头道:“可是京兆府的张翼张爷?”
陈基见竟知道自己,忙拱手:“不敢,正是在下。”
那人跳下地来,还礼道:“张爷请上车,我们家主人有请。”
陈基问道:“这敢问贵主人是谁,为何请我?”
那人笑,笑里却透出几分倨傲:“我们主人是谁,张爷去了就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我们家主人跺跺脚,这长安城半边儿城都要抖三抖。”
陈基满怀狐疑,却也知道这种看似大有来头的门第相请,并没有给人后退的选择余地。
陈基走到车边儿,纵身一跃上了车。
当车厢门打开,陈基看到里头坐等之人时候,脸色大变,忙后退至车门处,伏身跪倒!
且说阿弦目送陈基离开,回到屋里。
玄影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两人回到房间,阿弦坐在床头,双脚随意在床边儿乱晃,手撑着床沿,悠闲地仰头打量这简陋斗室。
虽然这房子的老旧程度几乎跟桐县的小院不相上下,但对阿弦来说,却更多了一份亲切,就算是积灰的窗台,吱呀乱响的老床,以及那掉漆的柜子,都显得尤其可爱。
此情此景,她实在是极为满足,唯一的缺憾,就是老朱头不在。
阿弦低头看向玄影:“要是伯伯在就好了,不过他一定会先去看他的厨房如何,现在这个厨房他一定不会满意。”
玄影蹲坐地上,把头一歪。
提到老朱头,阿弦本还有许多话要说,但眼睛已经有些不舒服了,忙止住。
阿弦转头看着那床头木色斑驳的柜子,跳起身来:“大哥说他的钱放在这里,我们拿一些出去买点好吃的好么?”
玄影站起身来:“汪!”
阿弦笑,已打开抽屉:“要是大哥问起钱怎么少了,我就说被你吃了。”
抽屉里放着几样杂物,其中一个灰色的不算很大的布袋子,阿弦拎起来打开,粗略一数,大概也有一百多钱,不算太多。
想来也是,陈基虽来长安的早,但做的是低末杂役,月俸甚低,但却仍要不时地用些酒肉钱奉承府衙里的人。
先前因要搬出府衙,租了这房子后,身上已经所剩无几。
所以陈基身上的伤虽然还未好的十分,却不敢耽搁,仍是早早地回府衙去了。
可虽然是区区地百余钱,对阿弦来说,却仿佛是世间极珍贵的东西了,她小心地将钱袋子系好,好生放在胸口贴近心脏的地方,又用手按了按,满心喜悦。
这是陈基所有的钱了,他全都交给她。
这让阿弦有一种朦胧满足的错觉。
阿弦又在这院子里巡视了一遍,才带上玄影,开门出外。
长安毕竟是国都,其热闹并非偏僻的桐县可比,在桐县,从阿弦跟老朱头住的院子到县衙府衙,在极冷的天气以及夜晚的时候,一路上遇见的人往往屈指可数。
然而在这里却不一样。阿弦才出门,就看见两个路人从门口经过,等出了巷口,却见犹如赶上了集市一样,两边路上的人川流不息,就好像整个桐县的人都在这里了。
阿弦回头道:“玄影跟紧我,别走丢了。”
玄影果然凑在她身旁,身子时刻贴着阿弦的腿,阿弦见状也就放心了。
阿弦毕竟初来长安,并不知详细,原来这平康坊是长安的第五坊区,东邻东市,北隔春明大道与崇仁坊相望,南邻宣阳坊,都是极热闹人口复杂的坊地。
因当时尚书省在皇城东,故而相邻的崇仁坊跟平康坊等,俨然也成要地,坊内设有各地驻长安办事处,时称进奏院,崇仁坊有进奏院二十五个,平康坊有十五个,可见密集。
而这两坊也成了全国各地的举子上京,外省驻京都官吏、以及各地进长安之人的最热闹聚居所在。
每年聚居两坊之中的三教九流,四方五地之人,少则数千,多则数万,这些人又多是年轻任侠之辈,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吃酒唱曲,谈天论地,吟诗作赋,有时候昼夜喧闹,灯火无绝。
因为世情如此,这平康坊里又有一样最出色的不是别的,正是青楼行院。
因为上京赶考,选人,以及来京城里碰运气的多半都是些年轻气盛之辈,或者薄有资财,或者出身豪富,这些人当然最爱风花雪月,但凡聚会,则少不了妓女坐陪凑趣,故而平康坊又是长安城里最为著名的风流渊薮、“烟花之地”。
阿弦当然不知这些,目之所及,只觉着实在热闹的如同图画一般,且不仅仅是唐人,更有域外之人,时常看见牵着骆驼的高鼻碧眼者经过,又有一些风流公子招摇过市,身后跟着通身黝黑腰系麻布的昆仑奴。
更不必提那些时下的新奇玩意儿了。阿弦觉着自己的双眼几乎都忙不过来了。
且又有一宗好处,因为这里的人实在太多,阳气旺盛,故而鬼魂竟极少见到,阿弦放开心怀,跟玄影逛了两条街,才觉着脚累。
她虽然爱逛,却不敢花钱,毕竟陈基的所有身家都在她怀里了,那些铜钱对她而言个个珍贵,少一枚都觉着肉疼。
阿弦正靠在墙边儿歇脚,忽然间听到一声轰然雷动地叫好。
头顶有人道:“昔日王勃王子安,写那滕王阁序的时候,不过是瞬间挥笔而就,不知今日卢升之又当如何?”
阿弦仰头,却见头顶二楼上窗扇半开,那些喧哗之声便是从内传来。
原来阿弦乱逛之中,不知不觉来到平康坊里最负盛名的飞雪楼下,这楼上正聚着一帮风流才子,酒酣耳热之余,正在高谈阔论。
阿弦听提到滕王阁序,一时凝神,瞬间想起在桐县的种种。
只听有人温声道:“惭愧,我又如何能比得了王子安?正如萤火之光对上皓月之辉罢了。”
又有一人道:“升之又何必如此自谦,谁不知道如今世间有王杨卢骆之称,升之正是跟王子安等同的一般人物,来,切勿让大家伙儿扫兴。”
阿弦在下面听着,心中震动,这才知道原来酒楼上的此人,正是王杨卢骆里头的卢照邻,字“升之”的。乃是跟王勃王子安其名的人物。
众人一片撺掇赞颂之声,卢照邻似盛情难却,便笑道:“既然众人如此抬爱,少不得我便献丑了。”
“王勃”对阿弦而言,乃是传说中的人物,先前在桐县的时候,只当一辈子也不会遇见。
而跟他其名的这几位,好似也是神仙一般遥不可及,却想不到果然是“可遇而不可求”,今日竟有幸遇上了卢照邻。
阿弦本想略歇一歇立刻就走,因听见卢照邻在楼上,便只屏住呼吸,仰头聆听。
顷刻,只听楼上那有些温和的声音念道:“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四句一处,众人齐齐又雷霆声动地叫了一声好,有人赞道:“起的好,正应此盛世景象。”
卢照邻垂眸想了想,继续说道:“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有人点头:“衔接的好,写景极妙,且听下面。”
阿弦似懂非懂,只觉得这声音极好听,辞藻也华丽的很。
正发呆,楼上的窗扇忽然被一把推开,把阿弦吓了一跳。
下一刻,卢照邻的声音已经在窗口:“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
众人道:“好气势!”
卢照邻的声音忽然有些低郁:“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
众人默然无声,若有所感。
沉默中,卢照邻忽然道:“酒。”
有人奉酒上来,一个有些娇的女子声音说道:“吃了这杯酒,先生可能够诗情更盛?”想必是那坐陪的妓女。
低低地数声笑,卢照邻却并未再念下去。
正当有人按捺不住催促的时候,那温和之中带着些忧郁的声音轻轻念道:“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阿弦立在墙角,只觉着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利箭射中一样,明明先前卢照邻所吟诵的诗词她半懂不懂,但是听了这四句,却仿佛五雷轰顶,又好似醍醐灌顶,顿时眼睛里酸胀起来,心湖也陡然波澜横生。
而楼上在一阵奇异的静默之后,便是连绵起伏地称赞叫绝之声。
阿弦却再也听不下去,更不知道卢照邻接下来念了些什么。
她神不守舍地迈动脚步,想离开此处。
不料才走几步,旁边斜刺里冲出一个人来,竟是向着玄影冲去!
阿弦正若有所思,玄影因担心她的缘故,也仰头看着主人,竟未曾防备,那人一把抱住玄影,撒腿就要跑。
阿弦反应一流,即刻纵身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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