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能让他们弄出凶杀案来,就象刚才那样。阿辽沙,你留在这里,我到院子里去走一走,头痛起来了。”阿辽沙走进父亲的卧室里去,在屏风后面床头边坐了大约有一个小时。老人忽然睁开眼睛,长时间沉默地望着阿辽沙,显然在那里回忆和思索。突然在他的脸上出现了不寻常的激动神情。
“阿辽沙,”他畏畏缩缩地小声说“伊凡在哪儿?”
“在院子里,他头痛。他在替我们守卫。”
“你把小镜子给我,就在那边放着,拿来给我!”
阿辽沙把放在抽屉柜上的一面能合上的小圆镜拿来递给他。老人照了一下:鼻子肿得很厉害,左眉上面额头上有一大块紫血印。
“伊凡说什么?阿辽沙,亲爱的,我唯一的儿子,我怕伊凡;我怕伊凡,比怕那个人还厉害。只有你一个人我不怕。”
“你也用不着怕伊凡,伊凡发了脾气,但是他会保护你的。”
“阿辽沙,那个人呢?他跑到格鲁申卡那里去了!亲爱的天使,你说实话!刚才格鲁申卡来过没有?”
“谁也没看见她。那是误会,她没有来!”
“可米卡真打算娶她,娶她!”
“她不会嫁给他的。”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无论如何不会的!”老人喜欢得浑身精神一振,似乎在这时候再不能比对他说这样的话更令他高兴的了。他喜欢得抓住阿辽沙的手,紧紧地把他贴在自己胸前。他的眼睛里甚至闪出泪光。“我刚才讲过的那个圣母像你拿去吧,你带走吧。我也准你回到修道院去。刚才我是开玩笑,你不要生气。我头痛,阿辽沙,阿辽沙,请你安安我的心,做做好事,说句实话吧!”
“你还要问她来过没有么?”阿辽沙悲伤地说。
“不,不,不,我相信你,另外有一件事情:你亲自到格鲁申卡那里去一趟,或是怎样见她一面;你尽快向她问问明白,越快越好,你自己亲眼判断一下:她到底愿意跟谁,跟我,还是跟他?好不好?怎么样?你能不能办到?”
“只要我见到她,会问的,”阿辽沙发窘地支吾着说。
“不行,她不会对你说的,”老人抢过话头说“她是个不安分的人。她会吻起你来,说她想嫁给你。她是个骗子,没廉耻的女人。不,你决不能到她那里去,决不能去!”
“再说,那样也不合适,爸爸,很不合适。”
“刚才他跑开的时候喊着:‘你去一趟’,他打发你到哪里去?”
“打发我到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那里去。”
“为钱么?向她要钱?”
“不,不是为钱。”
“她没有钱,一个钱也没有。阿辽沙,让我躺一夜,仔细想一想,你现在先走吧。你也有可能会遇见她。不过明天早晨你一定要到我这里来;一定要来的。我明天要对你说一句要紧话;你来不来?”
“来。”
“你如果来,要做出自己要来的样子,自己来看我。不要对谁说是我叫你来的。对伊凡也一句都不要说。”
“好吧。”
“再见吧,天使,刚才你替我出头,我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我明天要对你说一句话,不过还要想一想。”
“你现在觉得怎样?”
“明天,明天就起床下地,完全健康,完全健康,完全健康!”
阿辽沙走过院子,看见伊凡哥哥坐在大门边长椅上:他在那里用铅笔在一本记事簿上写着。阿辽沙告诉伊凡,老人醒了,神智很清,打发他回到修道院去睡。
“阿辽沙,我很想和你明天早晨见一面,”伊凡欠身起来,客气地说,这种客气甚至有点完全出乎阿辽沙的意外。
“我明天要到霍赫拉柯娃家里去,”阿辽沙回答“如果现在会不着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的话,也许明天还要到她那里去。”
“你这会儿到底还是要到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那里去?是去‘道别,道别’么?”伊凡忽然微笑了。阿辽沙不好意思起来。
“刚才喊叫的话我好象全都明白了,以前的事也多少明白了一些。德米特里大概是请你到她那里去一趟,传一句话,说他唔唔总而言之,是‘告别’的意思,对不对?”
“哥哥!父亲和德米特里两人这些可怕的事情会弄成什么结局呢?”阿辽沙大声感叹说。
“谁也说不准。也许什么事也没有;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这个女人是一只野兽。无论如何,应该把老头子留在家里,不让德米特里进屋来。”
“哥哥,容我再问一句:难道每个人都有权利决定别的人谁值得活下去,谁不值得再活下去么?”
“为什么要扯到决定值得不值得的问题呢?人们的心里在决定这个问题时,时常不是根据价值,而是根据其他比这更直截了当得多的原因。至于说到权利,那么谁没有希望的权利呢?”
“怕不能包括希望别人死吧?”
“即使是死又怎样呢?为什么当大家全这样生活,也许根本不大能照另一种样子生活的时候,要自己欺骗自己呢?你这样问,是跟我刚才所说‘两条毒蛇相咬’的话有关的,是不是?那么让我也问你:你是不是认为我也和德米特里一样,能够使伊索流血——杀死他的呢?”
“你怎么啦,伊凡!我的脑子里从来没有生过这种念头!就是德米特里我也不认为”
“谢谢你至少还肯说这句话,”伊凡笑了笑“告诉你,我永远准备保护他。可是就愿望来说,我却保留着充分的自由。明天见吧。不要责备我,不要把我看作是坏蛋。”他微笑地补充说。
他们互相紧紧地握手,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阿辽沙感到哥哥首先主动向他靠拢一步,是有所为而发的,这里面一定有某种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