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病人:‘你为什么不来报告?’那样他自己会感到不好意思的。”
“唉,见鬼!”伊凡-费多罗维奇忽然大声说,脸都忿恨得变了样子。“你为什么总是担心你的性命!德米特里哥哥这些威吓只是一句气话,说说罢了。他不会杀死你;就是杀,也不会杀你的!”
“他会杀的,象捻死一个苍蝇一样,而且要杀准先杀我。我最怕的还有一件事:生怕在他对他的父亲做出什么荒唐事来的时候,人家会把我当作是他的同谋。”
“为什么人家会把你当作同谋呢?”
“因为我把那套极秘密的暗号告诉了他,人家会把我当作同谋的。”
“什么暗号?告诉了谁?见你的鬼,你说得明白些!”
“我应该完全承认,”斯麦尔佳科夫用学究式的不慌不忙态度慢慢腾腾地说“在这件事情上我同费多尔-巴夫洛维奇两人有一个秘密。您自己也知道(要是您确实知道的话),他已经有好几天,一到夜里,甚至天刚黑,就立刻从里面把门反锁上。您最近每天很早就上楼去,昨天竟完全没有下来,所以也许您不知道,他现在开始每到夜里就小心地锁上了门。就是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进来,他也一定会等听清他的口音以后,才给他开门。但是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是不来的,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屋子里侍候他,——这是他自从跟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娜搞这件勾当的时候起,就亲自规定了的,而且现在每到夜里,我也根据他的吩咐离开他,睡到厢房里去,却不准我在半夜以前入睡,叫我守着,常常起来到院子里巡行,等着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娜来,因为他已经等了她好几天,就象发了狂似的。他的说法是:她害怕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他叫他做米卡),所以只有深夜里从后院进来找我。他说,你应当等她到半夜或者更晚。她一来,你就跑到门前,敲门,或者敲朝花园的窗子,先用手轻轻敲两下,这样子:一,二,接着立刻较快地叩三下:笃,笃,笃。这样我就明白她来了,马上轻轻地给你开门。他还告诉我另一种发生紧急情况时用的暗号:先快快地敲两下:笃,笃,停一停,再重重地敲一下,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情,我必须要见他,他就会给我开门,我再走进去报告。这是为了防备或许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娜自己不来,却派人来通知某种消息;还有,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也或许会来,那么也应该报告他,说他已到了附近。他很怕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所以即使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娜已经来了,他和她两人正锁在屋里,而这时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又在近处露面的话,我也必须马上报告给他,敲门三下。就这样,第一个暗号,敲五下,意思是:‘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娜来了’;第二个暗号,敲门三下,意思是‘有急需报告的事情’。他曾亲自反复做样子教我,给我解释。因为世上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知道这种暗号,所以他会毫不犹豫,而且不用答应(他很怕出声答应)就开门的。可这些暗号现在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全知道了。”
“怎么会知道的?是你告诉的吗?你怎么竟敢都给说出去?”
“就是因为害怕。我怎么敢瞒着他不说呢?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天天逼着说:‘你骗我,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我要砍断你的两条腿!’我只好把这种最秘密的暗号告诉他,让他至少看出我对他真象奴才般忠实,因此相信我并不骗他,倒是竭力向他报告一切。”
“要是你认为他真的要利用这些暗号进屋子,你不要放他进来。”
“就算我明知道他那样不顾死活,还敢不放他进来的话,可是我如果当时发病躺倒了,叫我怎么还能不放他进来呢?”
“唉,活见鬼!为什么你这样相信一定会发羊癫疯呢,真是见你的鬼!你是不是在耍笑我?”
“我怎么敢耍笑您,而且在那么怕人的时候,还能顾得上玩笑么?我是预感到一定会犯羊癫疯,我有这样的预感,再说单单因为害怕,病也会发作的。”
“唉,见鬼!如果你躺倒了,格里戈里会值夜的。你可以预先警告格里戈里一声,让他别放他进来。”
“我没有老爷的话决不敢把暗号告诉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的。至于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听到他来不放他进来一层,恰巧他昨天就病了。玛尔法-伊格纳奇耶芙娜打算明天给他治病。刚才他们已经说定了。他们的治法挺有意思的:玛尔法-伊格纳奇耶芙娜会泡一种药酒,平时老准备在那里,用烈性酒泡着一种药草,这是一种秘方。她就用这秘方的药酒每年给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治疗三次,他每年总要犯三次病,犯起来时腰部不能动弹,好象半身不遂的样子。玛尔法-伊格纳奇耶芙娜就取一块手巾,用药酒浸湿,擦他的整个脊背,约半个钟头,然后擦干,擦得甚至完全红肿起来,随后把瓶里剩下来的酒给他喝下,还说几句祷词,但是并不让他全喝光,因为她也趁这少有的机会,给自己留下一小部分喝喝。我对您说,他们两人本来是不会喝酒的,所以当时就醉倒,沉沉地睡熟,睡得很久。等到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醒来,差不多是病完全好了;但是玛尔法-伊格纳奇耶芙娜醒来后总是头痛。所以说,如果明天玛尔法-伊格纳奇耶芙娜照她原来想定的做,那么他们就不见得能听见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来并且下放他进屋去。因为他们正在睡觉。”
“真是胡说八道!好象一切都故意凑在一起似的:你犯羊癫疯,他们两人又都人事不知!”——伊凡-费多罗维奇叫道:“该不是你自己想要安排得这样凑巧的吧?”他忽然脱口说出来,威吓地皱紧眉头。
“我怎么能这样安排?又干吗要去安排?一切事情全在于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一个人,全在于他怎么想。他想干出什么来,就会干出来。如果不想,我又不能故意领他来,推他到他的父亲那里去。”
“可他干吗要到父亲那里去,还要悄悄地突然去呢?既然你自己说,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娜根本就不会来,”伊凡-费多罗维奇继续说,气得脸色发白“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我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也深信老头子只是自己幻想,那女人是决不会到他这里来的。既然她不会来,德米特里还要闯到老头子这里来做什么?你说吧!我倒要听听你的看法。”
“您自己知道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何必要听我的看法?他来也许纯粹是为了嫉恨,要不也许就是因为我生病而起了疑心。他疑心起来,就会迫不及待地跑来到各个屋子里寻找,象昨天那样:看她会不会乘他不注意偷偷儿跑来了。他也清楚地知道费多尔-巴夫洛维奇预备下了一个大信封,里面封好三千卢布,打了三个火漆印,用丝带捆着,上面亲笔写着:‘如愿亲来,当以此献与我的天使格鲁申卡,’过了三天以后,又添上几个字:‘献与我的小鸡。’这些都是可疑的地方。”
“胡说!”伊凡-费多罗维奇几乎疯狂地喊了起来。“德米特里决不会来抢钱,更不会为了这个杀死父亲。他昨天为了格鲁申卡也许会把他杀死,象个气得发疯的傻瓜似的,但是决不会跑来抢劫!”
“他现在十分需要钱,需要得太急了,伊凡-费多罗维奇。您简直不知道他是多么的需要。”斯麦尔佳科夫非常平静地用十分明确的口气解释说。“况且他把这三千卢布简直看作就象是自己的钱一样,还曾亲自对我这样说过:‘父亲还欠我整整三千。’除了这些以外,伊凡-费多罗维奇,还要请您考虑到另外一件完全明摆着的事实,应该说,这几乎是确定无疑的: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娜如果自己愿意,一定可以使他,就是说老爷,也就是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和她结婚,只要她自己愿意,——而且也许她真会愿意的。我说她不来,只是这么一说,其实她也许很愿意来,不止愿意,还简直想做这里的女主人。我确实知道,她的那位商人萨姆索诺夫曾十分坦率地当面对她说过——这事倒很不坏哩,说着还笑了。她自己也并不傻。她决不会嫁给象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那样的穷光蛋。所以现在如果把这事也考虑在内,伊凡-费多罗维奇,请您自己想一下,到了那个时候,不但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连您和您的弟弟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都会在父亲死后几乎连一个卢布也得不到,因为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娜肯嫁给他,就为的是要把全部财产都改归她;全部资金都转到她的名下。如果现在在这一切还没有发生时你们的父亲一死,你们就可以立刻稳稳的每人分到四万卢布,甚至他最恨的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也一样,因为他还没有立下遗嘱。这些全是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知道得很清楚的。”
伊凡-费多罗维奇的脸似乎有点扭曲打颤,他突然满脸通红。
“那么你为什么,”他忽然打断了斯麦尔佳科夫的话“在看清了这一切情形以后,还劝我到契尔马什涅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我一走你们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的。”伊凡-费多罗维奇气都喘不过来似的说。
“完全对。”斯麦尔佳科夫带着明理的态度轻声地说,但同时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伊凡-费多罗维奇。
“怎么完全对?”伊凡-费多罗维奇反问,眼里冒着火,竭力控制着自己。
“我这样说是因为同情您。如果我处在您的地位,我会马上扔下一切,何必在这种情形下逗留下去。”斯麦尔佳科夫回答,带着极坦然的神色,望着伊凡-费多罗维奇冒火的眼睛。两人都沉默了。
“看来,你是个大傻瓜,自然也是可怕的坏蛋!”伊凡-费多罗维奇突然从长凳上站了起来。接着他打算立即就走进园门去,但忽然又站住了,朝着斯麦尔佳科夫回过身来。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情景:伊凡-费多罗维奇突然之间好象抽疯似的咬着嘴唇,握紧了拳头,眼看再过一刹那,就要扑到斯麦尔佳科夫身上去。斯麦尔佳科夫至少觉察了这点,哆嗦了一下,身子往后一缩。但是这一刹那对于斯麦尔佳科夫来说终于平安无事地过去了,伊凡-费多罗维奇默默地,又好象有点惶惑不安地转过身,向园门走去。
“我明天到莫斯科去,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明天一清早就走,——就这样!”他忽然满腔怒气一字一句地大声说。事后自己也奇怪,他当时有什么必要要把这话告诉斯麦尔佳科夫?
“这是再好也没有了,”斯麦尔佳科夫马上说,好象就等他说这话似的“不过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这里仍会打电报到莫斯科打搅您的。”
伊凡-费多罗维奇又站住了,飞快地又朝斯麦尔佳科夫转过身来。但情况又跟刚才完全一样。斯麦尔佳科夫身上的亲昵和满不在乎的态度一下子飞走了;他的整个脸上显出了异常注意和期待的神色,但已经是畏怯和卑躬屈节的样子:“你也许还要说什么话,补充点什么吧?”从他目不转睛一直盯在伊凡-费多罗维奇身上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这个意思来。
“难道在契尔马什涅就不会一样来叫我么,如果出了什么事情的话?”伊凡-费多罗维奇不知为什么忽然可怕地提高了声音,吼叫起来。
“在契尔马什涅也一样会来打搅您的。”斯麦尔佳科夫几乎耳语似的喃喃说,似乎有点张皇失措,但却仍旧目不转睛聚精会神地直盯着伊凡-费多罗维奇的眼睛。
“只不过莫斯科远些,契尔马什涅近些,你主张我到契尔马什涅去,难道是为了怜惜盘费,或者是可怜我,怕我兜一个大圈子?”
“完全对。”斯麦尔佳科夫用抖抖索索的声音嗫嚅地说,卑贱地陪着笑脸,仍旧胆战心惊地准备随时倒退着躲避。但是使斯麦尔佳科夫奇怪的是伊凡-费多罗维奇忽然笑了,快步走进园门,继续笑着。如果有人看到他的脸,一定会断定他的笑并不是由于快乐。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他在这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动作和行走都好象是在抽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