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世纪,俄罗斯女皇爱卡提莉娜二世穿着军服骑在马背上进行阅兵仪式,为其气宇轩昂的英姿而感动不已的兵士们举起枪剑高喊“万岁!”当药师寺凉子就寝时,就算枕头下摆着爱卡提娜二世的肖像画,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过在现实中,跟随她的只有两个男人,就是我泉田准一郎跟岸本明。对我和岸水而言,这简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不过凉子想必有所不满,因为连桃太郎都带了三个随从(译注:日本童话桃太郎打鬼,身边有雉鸡、猴子跟狗三名随从),结果她居然还比不上桃太郎。只是依照凉子的个性,她可能会把由纪子当做雉鸡,这么一来,岸本是猴子,那我就是狗了?这幅想像图实在不怎么令人赏心悦目,于是我决定不再想下去。
岸本好几次想找机会溜之大吉,无奈被夹在凉子与我之间根本无法付诸行动,后来他似乎也已放弃逃走,默不作声独自陷入沉思,不久又冷不防地开口说话:
“如、如果真的是药师寺警视所说的生物”
“什么?”
“有没有办法活捉呢?我想这一定会成为科学史上的重大发现,重大发现耶!我们的名字会在科学史永垂不朽哦!”“既然如此,那就由你去抓好了。”
凉子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加快脚下的速度,高跟鞋鞋跟在大理石地板敲出清脆的声响。岸本心不甘情不愿地追上去,同时向我低声说道:
“我觉得药师寺警视与其作那身打扮,还不如换成紧身衣来得更方便活动些。”
“我看你对紧身衣还真是情有独钟啊。”
“不,像是旗袍、骑师服、大礼服、燕尾服加上网状丝袜也都相当适合她,她是个标准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极了,甚至德国纳粹军服也很合身”
是我搞错了,原来在这个男人眼中,女性只是可以换穿衣服的活动洋娃娃。此时岸本往上翻起眼球瞄着我,刻意把声音压得更低:
“我说,泉田先生,帮助我逃跑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落到这种下场,就算是泉田先生你也不是出于本意吧。”
“你何不换个角度想想呢?”
我亲切地说道。
“驱魔娘娘是不死之身,能够依附驱魔娘娘反而安全,比起与那群派不上用场的大官们为伍要强多了。”
“泉田先生,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你不相信?”
“驱魔娘娘可以平安无事,并不代表我就会安全吧!
我看正好相反,台风眼晴朗无云,可是周围却是风雨交加!”
“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你就应该再靠近台风眼一些,这样比较安全。”
我并非有意模仿凉子,这时却揪住岸本的领带往前拉,只听见岸本发出“哇啊——”的呻吟。
“拜、拜托你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在这栋大楼里,因为驱魔娘娘而遭到什么危险!”
“你啊,我先把话说在前头,现在就是因为在大楼里才不会有危险。”
“耶?”
“你想想看,如果现在在高速公路上,驱魔娘娘开着积架或保时捷横冲直撞,就算是热带的夜晚也会冻死人的。”
“真、真的吗?”
我听过驱魔娘娘的驾驶哲学。
“躲不开我的车子的人,就不应该发驾照给他!”
这番话说出来教人心里直打颤。驱魔娘娘永远是对的,错在授与驾照的日本政府,具体说来是错在发出驾照的警察。就这样三番两次折腾下来,我才好不容易学会放弃自讨苦吃。
这时驱魔娘娘响亮的脚步声折了回来。
“在前面一段距离的走廊有那家伙的动静,岸本!”
“是、是、是。”
“你去把那家伙引过来。”
“哇啊请饶了我吧!”
“你给我闭上嘴,乖乖照我的话去做就对了!叫你来不为别的,就是要你去当诱饵!”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岸本大哭出来。
“我、我是career耶:是警界未来的干部,打算退休后转调小钢珠经营公司,从此过着无忧无虑的人生,想不到年纪轻轻就要殉职”
“你要是殉职了,我会在你的棺材里摆进全套紧身衣战士变身造型娃娃,在葬礼播放卡通主题曲,好了!是个男人就要有必死的觉悟,快去!”
“为什么男人就要有必死的觉悟?这种强调‘男人必须像男人、女人必须像女人’的观念正是造成社会病态的主因,人是不分男女的,人应该像人”
“你不喜欢我叫你像个男人?那就像个警察如何?出生时无法选择男女性别,不过选择职业可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
岸本还想继续抗辩,然而凉子不愿再浪费时间说服他。她使出相当于一流足球选手的脚下功夫,往岸本的尊臀狠狠踢过去,高跟鞋的前端嵌进臀部的肉里,岸本发出几近断气的哀嚎,整个人跌在铺着地毡的地板上,又站又跌地到了第四次站起身来,才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望着他那不牢靠的背影,我向上司问道:
“你打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紧身癖岸本对不对?”
“谁会信那个紧身癖白痴!”
斩钉截铁地说完后,凉子才回问:
“紧身癖是什么?”
“紧身衣战士癖。”
凉子笑了出来,不过很快地便又绷起表情,目送岸本带着烂醉般的步伐弯过走廊转角,我继续向凉子问道:
“其实找室町警视来帮忙会比较好吧,至少能力方面是值得信任的。”
“我在警界只信任一个人,不过不是由纪子。”
我吃了一惊,实在无法想像凉子也会信任别人。
“哦!究竟是谁呢?”
突然间,空气与地板开始摇晃,接着传来一阵听似远处雷鸣的声响。大概是铁球正敲击着大楼外墙吧。由于凉子避而不答,我只有另开话题。
“铁球的做法会成功吗?”
“就算不成功也不关我的事,国家公安委员会那群人想要炫耀英明果断的形象,做事才会这么积极。”
走廊的方向有个物体飞奔出来,我们反射性地拔枪摆出瞄准姿势,跌跌撞撞跑过来的正是岸本。
“来、来了来了!过来了!”
岸本也是一副扭曲痉挛的表情,只要传达了正确的意思就算立了大功。
凉子与我早已解开手枪的安全装置,岸本几乎连人带滚地靠近我们,在他身后的空间看不到任何人或兽的踪影。不过看向地面,赫然发现一块红褐色的大斑点正以惊人的速度接近当中,有着许多突起物的斑点,摆出来者不善的姿态在地面狂奔,眼看就要抵达年轻的警察官僚精英脚边。
此时枪声响起,凉子右手握着colt三二口径,左手扶住右手腕,瞄准红褐色的地面扣下板机连开了三枪,三发子弹凿穿了地板,溅起大理石碎片。
红褐色的斑点停下动作,然而这仅仅只有一瞬间,只见突起物不规则地蠕动,最后以和接近时相同的速度扬长而去。
我错过了开枪的时机,一边暗咒自己一边冲上前,踏过凿在地板的弹痕,紧追远离的目标而去,只是这样的状况形同婴儿想追上奥运短跑金牌得主,目标很快地弯过走廊转角消失无踪。
2
地板与空气又开始震动,机动队的起重机以巨大铁球撞击着大楼的外墙,一旦成功敲出一个洞,机动队的精锐部队就能突围而入。
“走吧。”
凉子说完便转身离开,我手持着尚未射出子弹的手枪紧跟在后,岸本也一样。
他原本可以趁我们对付怪物的时候逃跑,但却没有这么做。突然,凉子隔着肩膀转过头来下令道:
“岸本,你去看看铁球的破坏作业进行如何了。”
在答了一声:“是!”之后,岸本立刻往后方跑去,奇怪的是他的步伐显得相当轻盈。凉子继续往前走,我则询问道:
“不和机动队联系吗?”
“我不认为对方有这个意思,各做各的吧。”
凉子的协调性一向是零,假如机动队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碍了她的事,她很有可能会大吼:
“真麻烦,干脆一起收拾掉好了!”
其实静下心想想,幸好凉子是当警察,要是从防卫大学进入自卫队,哪一天她当上“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性统合幕僚会议议长”的话,究竟会演变成什么状况呢?
凉子挺立在战车上的英姿想必可以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只不过除此之外,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事吧。
凉子与我来到楼层中央的甜甜圈形沙发坐下,目前不清楚怪物会在何时何地出现,总之暂时先小憩片刻,否则一昧横冲直撞也无济于事。
凉子默不作声,我也保持缄默,不经意地环顾四周,此时的感觉是“怪物一现身就可以决个胜负”因而我的思考便脱离了眼前的事态。
绝大多数的男人都属于“美女性善说”的信奉者。一个坚定不移的男人虽不至于被满脸邋遢胡须、一身虱子又自称超能力者的同性所蛊惑,然而美女的一滴眼泪却足以教他的意志兵败如山倒。其实这固然与生物的原始本能有关,但是整个警界却受到药师寺凉子的美貌所诓骗。凉子经常出现在对外宣传刊物上,是因为凭藉着她的美貌,可以拉拢喜欢吹毛求疵的文化人士与警方站在同一阵线。
有一次,凉子曾与一个忘了叫什么名字的艺文评论家对谈,这个男人无论面对如何凶残的事件,都一定会将加害者的行为予以正当此,被少部分媒体捧为不知是进步派还是人权派。当时此人还沾沾自喜地说出以下这段话:
“就算我的妻子跟儿女遭到沙林毒气杀害,拼上我的性命,我也会保护犯人的人权,这是身为知识份子的责任。”
凉子闻言,打了一个呵欠之后才答道:
“你的意思就是说:对你而言,你的老婆跟小孩没有不在沙林毒气的威胁下好好活下去的权利?我倒想听听一个遭到自己父亲见死不救的小孩内心是做何感想。”
还有一次是与主张“男女平权、家庭的民主营运”的女性评论家对谈。根据评论家的说法,在她家里,她丈夫每天下班回来就做菜、洗衣、清扫、收拾杂物,包办了大半的家事,这正是民主家庭的楷模,凉子则回答:
“哼!你老公不会赚钱的事实也可以被你美化成这样,说穿了,这只是夫妻之间其中一种相处模式,哪一点跟民主扯上关系了?”
又有一次,她遇到一个擅自修改校服、把头发染成金色、穿了鼻环跟嘴环,因此被禁止参加毕业典礼的高中生,我记得她是这么说的:
“毕业典礼是有什么宝让你这么想参加?全世界最无聊、荒谬、愚蠢的事情就是毕业典礼了。像我高中、大学从来不去参加什么毕业典礼,你真的想听校长跟一群师长致词吗?别傻了!”
就这样,每个跟凉子对谈过的人都会被气得口吐白沫,闹得连一向食古不化的警界高层首脑也察觉苗头不对,不敢再让凉子公开露面,不久凉子就被派遣到interpol,远离日本
“泉田。”
凉子的声音把我的意识拉回现实,怪物好像还没出现。
“什么事?”
“你会后悔当警察吗?”
“不晓得后悔过几百次。”
“那为什么不干脆辞掉算了?”
“我想大概是我喜欢后悔吧。”
凉子看着我,提出一个出人意料之外的问题:
“就算喜欢后悔,也不需要跟女朋友分手吧?”
我不禁坐直身子。
“这是我的私事。”
“没关系,我不介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
3
真不明白怎么会转移到这个话题?我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居然回答了这个问题。
“百分之百错在我身上。”
“怎么说?”
凉子一反常态,打破砂锅问到底。
“因为她开始减肥,只吃蔬菜、白煮蛋跟乌龙茶。”
“她很胖吗?”
“我是不这么觉得,反倒是她一直想变得更苗条,像白鹤一样,所以我趁着还没出状况之前,及时阻止了她。”
“用什么方法?”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跟她说:‘不管你再怎么瘦,脚也不可能变长的’。”
“这的确是你的不对。”
“是啊,现世报。”
分手的女友目前人旅居国外,住在澳洲的雪梨,从事日文报导杂志的记者工作,跟荷兰籍男友同居,彼此相处还算融洽,这些事情是我从与她共同认识的朋友那边听来的。
“听起来好像是说女友在分手后,反而过得比较幸福。”
我耳闻过这种情形,然而实际轮到自己处在相同的立场时,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虽然我花了一些时间调理思绪,不过由于工作繁忙,又被迫成为药师寺凉子的部属,就这样带着调整到一半的心情直到现在。我晓得自己因为一句话失去了一切,不过反过来想,原来这份关系脆弱到只需一句话就足以分崩离析
空气与地板再度摇晃,因为铁球的破坏作业持续进行着。
我轻咳一声。
“刚才真抱歉,错失了射击的机会。”
“现在说这个做什么?过去就算了。”
“还有先前,关于那个记不得叫什么名字的中年评论家的事情,当时忘了向你道谢,多亏你的帮忙,在此说声谢谢。”
我低下头。
与其说是“感谢”倒不如说是我不想欠下人情债。总之不管怎么说,我只觉得“说句谢谢就不会遭到报应”了。
凉子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对、对,像这样坦白老实的态度,会让你看起来稍微可爱一点。”
“不过我一直很在意,那个评论家被你这么过肩一摔,想必会怀恨在心,你不怕他以后逮到机会大肆渲染吗?”
“不怕,我根本不在乎。”
“这样吗?”
“那个大叔曾经酒醉驾车,在路上发生追撞车祸,结果跟对方大吵一架还足拳脚相向,后来酒醒之后,只有下跪道歉请求对方私下和解。如果那个大叔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控告我,我就把这件事告诉新闻媒体。”
为什么凉子连这种事也会知道?!
“交通部里也有效忠于我的奴隶。”
我明白了,如果不是这样反而奇怪。凉子得意洋洋地抬头挺胸。
“你以为我会去淌一场没有胜算的浑水吗?”
“不敢。”
“这样才对,所以说只要跟着我,保证你的人生是彩色的。”
我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倏地传来“喂——”的一声,未来的警界干部飞奔过来,我着实感到意外,因为我以为岸本大概己经藉机溜之大吉不再回来了。
“现在正要展开攻坚行动,出入大厅满地都是闪闪发光的碎玻璃,好像有不少人受伤,因为所有遭到幽禁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想逃出去。”
整个前庭挤满了一群拼命逃出来的人们,正如同上下班尖峰时刻的终点站情形一样。半数机动队处于动弹不得的状态,更甭说驱散一般市民、疏解人潮,现场一片混乱。
进入大楼的机动队做法一视同仁,尽可能完成份内工作,他们将一般百姓诱导至户外,扶助老人、女性与为数不多的小孩离开室内。相形之下,对待男性就显得比较不亲切,不过这并非男女差别待遇,而是为了防范恐怖份子或激进份子混杂在群众来当中趁机逃走。由于这次是以先斩后奏的方式强行突围,因此他们对于大楼内部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
机动队总算与被软禁在大楼内约一百名警界相关人士会合,也见到了警视厅警备部长与参事官。室町由纪子则针对我们的行动加以说明,并指示,一旦发现我们就加以掩护。机动队员依令行事,不料才经过短短数分钟,便遭遇在墙壁穿梭无阻的红褐色怪物,导致十名以上的队员死伤。
根据凉子的解释,在空气中移动对石栖妖蝎而言,等于一般生物在真空中移动一样,不过看情形它还可以在墙壁之间跳跃。
我可以想像没有做过事前预习的机动队员,在遇到这个怪物时会有多么震惊,甚至来不及拿起警棍攻击,就被扫荡殆尽。机动队员们在大楼忙进忙出,一面救助一般市民,一面被迫与神出鬼没的怪物展开一场史无前例的对战
听完岸本的报告后,凉子不禁撇嘴。
“由纪子那女人真爱多管闲事,我早跟她说过全权交给我负责就行了。”
“现在要怎么办?往前走吗?”
“那当然,我可不想被那群派不上用场的机动队妨碍了计划。”
于是我们继续往前,并在百货公司所在的大楼发现了惨不忍睹的画面——也就是同事的尸体。
举例来说,假设人类站在水面上,怪物就是在水面下游动的鲨鱼。如果看得见红褐色怪物在地板移动的踪影,自然能够加以回避与反击。
不过这里有个重大的盲点。
我观察堆叠在地毯上的机动队员们的尸体,顿时心脏表面吓出冷汗,铺在地板上的地毡完全隐藏了怪物的身影,无论胆识如何过人,一旦敌方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偷袭,根本就是防不胜防。
“你们在这边等一下!”
似乎是灵机一动,凉子撂下这句话就一溜烟跑掉了。
全东京今天晚上不知有几万名女性穿着高跟鞋,当中最会虐待高跟鞋的非药师寺凉子莫属。我不想呆站在原地等她回来,于是走近尸体,单手膜拜后开始检查尸体,想了解死因究竟是什么。
只见鞋底有个洞,鲜血一直流个不停,血色浓稠得近似黑色。我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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