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不能回答吗?”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日本警方既没有对我们的事情立案,也没有向加拿大要求引渡。”
加户突然停止鼓唇弄舌,匆匆忙忙地站起来走回了驾驶舱——因为凉子从洗手间出来了,正往这边走来。
“您听见了?”
“嗯。不过要说你啊,其实还是有个主人的好。”
“什么主人?”
“就是喏,像我这样的啊,所谓心灵的主人嘛。”
“我不需要。”
“趁你现在还有机会,老老实实承认嘛。”
“才不需要啦!”
飞行艇的窗外还是佐治亚海峡周边的美景。不过可能跟飞行艇的高度和太远的角度有关,海面不是蓝色的,映出一片淡淡的金色光芒。伫立在东北方向的群山雪冠也不是一色纯白,而是闪耀着银光,影子的部分则是淡紫色。只有森林和岛屿的浓绿跟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到底在干什么?本来不是因为两名日本人的不自然死亡,为了协助加拿大治安当局调查这件事而来的吗?
不意之间,凉子轻轻念了句话。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清了:
“papesatàn,papesatànaleppe!”
“这是什么?”
“是神曲地狱篇逃出地狱的咒文。”
“什么意思?”
“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这部作品发表了七百年,现在还是没有学者能解明咒文的含义呢。”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她只是捉弄我。
凉子又翘起双脚,好像期待着什么似的说:
“算啦,很快一切都会落幕的,不管有什么谜团现在也不用在意。”
好像听到她这句话了,多米尼克走到凉子面前:
“马上就到温哥华了。”
她也向我投来一个微笑:
“请一定再到黑蜘蛛岛来。”
“这个嘛,我考虑考虑。”
飞行艇悠然飞过狮子门桥上方,右侧掠过摩天楼群,高度开始下降。
凉子和我在附近的海鲜餐厅吃了顿很晚的午餐。用炸红鲑鱼祛除了意大利面条的诅咒,喝过咖啡后,我一看手表,已经快下午四点了。
今天之内应该不会再有当非日常交通工具的乘客的机会了吧我正这么想着,凉子屈起纤纤玉指掐算着:
“再坐一下潜水艇、热气球和宇航飞船啊对了,还有海盗船,这些全都坐遍了就通关了吧。”
“又不是主题公园嘛。”
“哎呀,世界本身就是一个主题公园嘛。只不过门票很贵,又很少有特别好玩的景点罢了。”
回到宾馆,因为获得了自由活动到下午六点的许可,我回到自己的单人房间,解开领带,脱掉鞋子,一头倒在那张半双人床上。我努力闭上眼睛,想小眯一会儿,脑神经却止不住这个那个、片刻不停地翻腾着。
加户、井关、吉野内——反刍到这三个日本人的名字的时候,我总觉得很别扭,好像明明要想起什么,却在脑海里的迷宫中绕来绕去迷失了方向。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我才好不容易敲开记忆的大门——有必要给东京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考虑到时差,东京现在是“明天”的上午十点或者十一点左右。这时候打电话也不会打扰对方。我翻开饭店手册“拨打国际电话”那一页,小心翼翼地按下号码——电话接通了:“啊,泉田警部补咦,这么说你是从加拿大打过来的吗?”
说话的是刑事部参事官室的贝塚聪美巡查。明明两三天前还见过她,一时却怀念起来大概只是旅途中的一点感伤吧。
“没错啊。”
“哇,我还是头一次接到从加拿大打来的电话呢。”
“我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从加拿大打电话啊。不好意思,有点事情麻烦你。我需要查一个资料。”
别看贝塚聪美外表和说话的语气都充满了孩子气,实际上精通电脑和广东话,防身术也很高超,足能撂到一个大个子男人。虽然她隶属刑事部参事官室,却被各个部署当成宝贝叫来叫去的。国际刑事课要拜托她当翻译,生活安全部也会派她出马。大家常常用“吕芳春”这个名字称呼她这个狂热的香港爱好者——不,其实是她本人这样自称的。
贝塚聪美答应帮我查资料,但总还要花一点时间,我告诉她我房间的电话号码后就放下了电话。
三十分钟后电话响了,我接起来,果然是贝塚的声音。她告诉我,关于我让她查的事情,留守参事官室的丸冈警部会在电话里说明。
“那我把电话转给丸冈警部啦。”
丸冈警部是个比我更古板的大叔,一定是不清楚怎么打国际长途,让贝塚聪美帮他拨的。
“喂?我是泉田。”
“哎呀,泉田君。你那边都是傍晚了吧,下午五点?”
“是啊,在日本看来,是昨天的下午五点刚过一会儿。”
“刚过五点吗这感觉很奇妙哪。那时候我正一边读文库本小说一边等回家的电车呢横沟正史的老小说啦啊,不说这些,先说正事、正事,怎么样?”
“好,稍等一下,我做一下记录。”
要是双方都能用电脑上网就省事了,不过我们这样的老古板还是算了吧。不,其实贝塚聪美、玛丽安、露西安都经常互通电邮,拜托她们也是可以做到的。但关于这件事我不太想让凉子当面得知。
说完正事“不过啊”丸冈警部改变了语气“事已至此,还是不要左右树敌的好啊。”
丸冈警部指的是警视厅和东京都厅的关系。那位喜欢惹话题的都知事,最近任命了一位警察官僚——东北地区某个什么县的县警本部长,担任主管治安问题的副知事。
“新的副知事好像是跟现在的警视总监同期的career吧。”
“是啊,恰恰就是在竞争警总位子的时候败北的那位。”
“为什么偏偏让这个人当副知事呢”
“这是显然是知事大人的意思啊。现在的总监呀,喏,上次知事选举的时候,不是反对知事这一派了吗。果然遭到记恨了嘛。”
听说都知事在某党a派有很多党羽和支持者,而警视总监跟b派比较接近——副知事从a派选任可能也是早晚的事吧。
“唉,我就说到这儿吧。就连这个电话,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总监派或者副知事派窃听呢。我还想平安无事地呆到退休啊。”
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我向他道了谢,约好给他带加拿大的特产,然后挂断了电话。
现在的东京都知事是个很会扮少相的老人,曾经放出过“要把东京的乌鸦和非法滞留的外国人一个不留,全都赶出去”的豪言壮语。他面对新闻记者的不利质问,总能盛气凌人地当头怒喝。另外还有个每周只到都政厅上两天班,其他时候都把工作人员叫到自己的私宅里的习惯。“窃国大盗被炸弹炸死也理所当然”、“不能生孩子的女人活着也没有意义”、“外国人生来就有暴力犯罪的dna”他说过的类似这样的狂言数都数不过来。在我这种人看来,他只是幼稚而不负责任的煽动型政治掮客,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受到民众和媒体的压倒性支持。
在都知事政策上的失败日益明显的过程中,警视厅也被指使着去驱逐六本木和歌舞伎町的外国人。
“连警视厅也堕落啦”——这种话当然是舌头烂掉都不能说出口的。但是,因为警察内部的沆瀣事件和凶恶犯罪还没解决,为了瞒过市民的眼目,警视厅也跟媒体勾结一气,今天六本木、明天歌舞伎町,大张旗鼓地在电视镜头前驱逐外国人,也算没出息到头了。除此之外,警视厅倒还抓过一些伪造证书和大麻交易中的小尾巴鱼,算是取缔了“有组织犯罪”也算了不起——当然这也没错啦,毕竟没有姑息放纵、睁一眼闭一眼,总算是执行了作为人名警察的神圣职务嘛。
等回过神来,我注意到已经快六点了。去不大的浴室里洗了个脸,重新打好领带,我又要去任性上司的房间里接她。
我们在玛丽安和露西安的目送下走向电梯间。凉子换了蓝色的套装,里面是珍珠色薄质高领毛衣,脖子上带着一个浮雕宝石颈饰,想必是很贵重的东西吧。她手腕上还搭着外套。
“随便走走吧,反正肚子还不饿。”
“去礼品店看看如何?”
“可以啊。为什么?”
“总应该给丸冈警部买点特产礼物吧。啊,还有吕芳春的。”
送丸冈警部熏鲑鱼,送吕芳春枫糖应该可以吧——我拿了导游书以防万一,不过温哥华的街道纵横井然,市中心往北有山有海,在步行能到的范围内,应该不至于迷路吧。
用邮件把送给丸冈警部他们的特产往日本发送出去以后,我们离开礼品店,来到一家寿司店。温哥华的寿司店以品质上成而知名,不过作为凉子的选择来说,有点太普通了。不过这也是有理由的——寿司既可以应付肚子里空城计,又好控制限量,都是因为午餐吃得太晚了。
离开寿司店,我们又漫步在街头。
“怎么样,到格利高里二世的公馆里去了一趟,感想如何?”
“我可以实话实说吗?”
“你有理由对我不诚实吗?”
这倒没有——就这件事而言。
“怎么说呢,十分空虚啊。”
听我这么一说,凉子无言地盯住我,用眼神催促我继续——很难形容成“宝石般的眼眸”因为宝石没有生命和活力。
“我对建筑和装饰品都不是内行,只能有个大概印象而言,但我总觉得那些东西水准不高,没什么品味,有种只为了填满空间而购买的感觉。”
凉子轻轻颔首,还是默默无言。我又思考了一下格利高里加农二世这个人物——这个不知为什么有种空虚的、没有真实存在感的男人,既没有热情也没有爱,好像只是沉溺在无限丰富的物质沼泽里似的。
不过凉子应该怎么说呢?既有天使脸蛋和魔鬼身材,又有物质财富和广大权力,加上超人的头脑和无敌的战斗力,还有无限忠诚的臣下(我说的不是我,是玛丽安和露西安),可以肆意摧残的部下(这说的是我)。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因为天赋太多,为了驱逐一时的无聊感而追求渴望刺激的虚无主义者——是这样吗,她?
我不这么认为。凉子跟气球男格利高里二世不一样。如果说格利高里二世周围的气氛像凝滞的沼泽的话,凉子就好像清冽的急流一样。她就有着这样的生命力和强势力量。只不过,她这道急流时不时的就要造成洪水,让人大为烦恼。
不过即便如此,格利高里二世也是凭着自己的才能和手段,大大光辉了祖父的事业,登上了好莱坞帝王的宝座。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地位和荣耀的人,能说是很空虚的人吗?
“你在想什么?”
她突然问道。我愣了一下,但在这种时刻能够敏捷应答也是职业技能啦。
“当然是这次的案件了。”
两个人无话地走了五步,第六步的时候凉子突然改变了话题:
“毕竟是北国啊,有点冷了呢。”
“您要穿我的外套吗?”
“我已经穿了外套啦。”
那又怎么样呢?我正想着,凉子用右手拉住我的左手,身体靠了过来。
“这样就暖和一点了。”
好像我是“行走的暖气”似的
“泉田君,要说卡夫卡的变形记啊”“啊?”
“你记得主角的名字吗?”
“这个,好像是萨蒙沙不,是萨姆沙吧?”
“那是姓,名字呢?”
“抱歉,不记得了。”
“是格利高尔哦。”
“英语的格利高里吗?”
“对。”
看着凉子颔首时秀丽的侧脸,我沉默了。凉子轻启红唇,即兴唱起歌来:
“格利高尔变成虫,
格利高里要变虫”
真是恶趣味的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像普通有常识的人一样对这歌词一笑了知,只感觉有细小的冰粒变成几乎看不见的虫子的样子,排着队从我背上爬过。被这种感觉吓了一跳,我不由摇了摇身子——“行走的暖气”还真不中用啊。
擦肩而过的加拿大男子投来的视线充满了对凉子的赞美吓对我的羡慕,必定想不到我们在讨论什么杀人、尸体、嫌疑犯之类的话题吧。
突然,耳侧感觉到有雨点滴落,看来天气要往黑暗的方向转了。其实到刚才都一直没下雨已经算幸运了。
我们加快了步伐回到宾馆的时候已经八点了,我本以为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没想到还是估计错了——接下来才是正文呢。
我们进入走廊,立刻看到有似乎已经久候了的人影走过来——是带着岸本的室町由纪子。一看到她,凉子就冷笑道:
“哎呀,好像在哪见过这人啊。”
“是么,我可不记得做过整容手术什么的。”
“去做做如何?没准能够改变你的人生呢。”
“我才没必要!不说这些,凉子,我有事要跟你说。”
“哎——为了这个才埋伏在这儿的啊,原来要说话啊。你尾行的本事似乎越来越高超了嘛。”
“什么埋伏!我们本来也住在这家宾馆的。”
“哇,名份不应嘛。”
“我可说清楚了,我住的是最便宜的单人间。”
“为这么无聊的事你也争。我就是住总统套间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虽说自得有很多种,住最便宜房间也得意,还真是少见啊。”
“我才不是得意!为了公务出差没必要住套房!”
到了这个地步,我不得不插嘴了:
“这里是走廊,就算不给别人添麻烦,也请考虑一下场合吧。借用一下您套房里的起居室可以吧,药师寺警视?!”
“不好!”“药师寺警视说请您一定要去——室町警视,请这边走。”
“喂,翻译,你背叛我!”
“谢谢。毕竟还是泉田警部补识大体,跟某人不一样。”
“某人是谁啊,你说清楚!”
好像带着修学旅行中嘁嘁喳喳的学生的教师似的,我带着三位career乘上电梯,直到最高层。玛丽安和露西安好像吃了一惊似的迎接我们这一行人。
“凉子,这是你干得好事吧?”
由纪子亮出来的是今天的早报,头版整页都是那张大照片(我都没心情具体说明)。看来由纪子是上午读到报纸的。
“把高山总领事弄成这副样子,让他丢尽脸的,是你吧?快坦白招认!”
因为偏见和先入为主的观念,总有看不见事态真相的时候。这次正是如此,由纪子看了照片,只读了表面上的报道,就看穿了这场笑闹剧的导演者。
被看穿的那一方倒是心平气和。
“丢不丢脸是他本人的事吧,可不是我强行给这家伙穿上那副打扮的,是他本人喜欢才这么穿的哦。还是说,你更希望这家伙脱光呢?”
由纪子更燃起了愤怒:
“别岔开话题。看着我的眼睛,老老实实回答!”
“你这叫什么嘛。越来越有风纪委员的样子了。啊,更像讨厌的舍监欧巴桑呢!”
终于要爆发了吧我正担心,看见由纪子深呼吸了一下调整心态。玛丽安和露西安一副很有兴趣的表情,推着小车送来了咖啡套装。
“不说别的,你也应该有正经的公务吧。跑到加拿大来干什么?!”
两位侍女退出去后,由纪子又开始诘问。老实回答当然就不像凉子了:
“什么你啊你的,正确的说应该是阁下。再说泉田君也是共犯哦。”
喂喂,不是“共犯”吧——可我也说不出来。沉默地瞥了我一眼,由纪子表面上平静了一些。
“我认为泉田警部补不是共犯,只是你的牺牲者。希望你尽量公正地说明情况。”
“搜查上的秘密怎么能随便泄漏给外人呢。真讨厌啊,跟没常识的人说话,到底只是浪费时间和精力而已啊。”
“对、对不起,我借用一下洗手间。”
大概到达了精神极限,自称未来的警察厅长官的岸本,好像被狮子追赶的狐狸似的仓皇逃窜。我连逃都没机会逃,只能在心底里拼命鄙视这位career的卑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