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妾本是财
宋,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小说手打小说)
杭州。
时值梅雨季节,虽然天没有下雨,却仍是阴沉沉的,似乎整个天都快压了下来。
目光远眺,远处的飞檐屋角,也似快要接着天幕。就连眼前那一溜粉墙黛瓦,都透着那股子阴郁之气似的。
闷闷地收回目光,少年整了整头上的葛巾,挪了下身上的板凳,又把目光投向门外的小马车上。
那辆马车,又窄又小,拉车的瘦马毛都快掉光了,就连靠在车辕上打盹的车夫也是一副邋遢的模样。
皱皱眉,少年轻声嘀咕着:“赶明个儿,某燕小三也到前门当差,这样的破车,还敢停到某的眼前”
这扇门,虽也算宽敞,却是开在后巷的后门。朱府,虽是杭州城里有名的富户,这后门,进出的却皆是下人或是身份彽微的人物,平时没什么油水可拿,又没什么风光可出,也难怪这做门房的小厮满腹牢骚。
隐约听到里面停来脚步声,燕小三跳起身来。扭头向大宅里看去,虽然隔着影壁,又有夹道、二门,看不到里面花园大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可燕小三的脸色却还是现出兴奋之色。
要说,这门前马车的主人,燕小三还真是认识。
这马车的主人本是城北的牙人徐婆子,专以向豪门大户推介仆妇佣人,又兼买卖妾婢奴仆之事为生。一年里倒总有个五六次会登门,因此这一两二去的,燕小三倒也认得了这马车。
虽平时也未从徐婆子身上捞到多少油水,可每每徐婆子上门,他却也觉得开怀。不为别的,只为徐婆子那趟差事对他这个每日守在朱府后门打混的小厮来说,是种极大的消遣。
所以今个一早徐婆子上门时,他便一直提着精神,时刻留神着宅里的动静。这会一听到脚步声,便跳起身来张望。心中暗自盘算着不知主母今个儿是又发作了哪个小娘,竟然招了徐婆子上门。只不知是被拉出去卖作奴婢还是会被送去那种地方
这样一想,燕小三不禁嘿嘿干笑了两声,踮着脚尖,用暧昧地眼神看着自影壁后转出来的一群人。
一群女子,推推攘攘的,夹杂着轻骂低啐,虽也是吴音,却并不婉转,透着那股子泼辣与狠厉之气。却是几个穿着窄袖襦衫,上身着着长裤的中年仆妇。
燕小三识得是府里浆洗衣裳做粗活或是看守二门的婆子们,走在前面的两个,打扮却又不同那些做粗活的婆子。下身皆是穿着百褶裙,外罩短背子,显得体面得多。一个正是内宅里管些事儿的于嫂,另一个则是徐婆子。
正在心里遗憾,居然不是和他先前所想一般处置哪个小娘。却突然听得一声清脆的喝斥:“不要推攘,我自己有脚”
被那清朗的嗓音吸引,燕小三翘首看去,却是吃了一惊。
被一群仆妇簇拥、不,是被押在中间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娘。十五、六岁的年岁,穿着淡青的薄罗衫子,湘绿的罗裙,外罩青蓝色背子。高鬓,削肩,细腰,眉目清秀,唇红齿白,最喜人的便是下巴处一点樱红的美人痣,便是粉面含煞,嘴唇紧抿,却因那一点红痣而带出三分妩媚之意。
心中惊震。燕小三背过头去,却自低声念道:“事情可是大发了,居然是要卖大郎的妾呢!”
原来,这女子本是朱家大郎的宠妾李氏玉娘。月前刚诞下一子,却不知怎的,今日竟要被卖了出去。
燕小三还在嘀咕,盘算着要不要向大郎通风报信。
那头一群人已经渐渐走近大门。那李玉娘突然停下脚步,缓缓回过身去,隔着那在身后押着她的仆妇,远远地望去,却只能看得见一道影壁,遮拦住通往内宅的道路。
“何苦着,李娘子。”见她停下脚步,面上现出难舍之色,于嫂挥了挥手,令那几个要上前拉扯的婆子退开,叉着手平声劝道:“小娘子也是知道的,这内宅之事,都是主母当家作主,便是大郎赶回来了又能如何,李娘子还是要被送出去的。”
见李玉娘面色微变,似有所动,她便又道:“总是李娘子你命苦,不该自卖为妾的。妾婢之流,不过贱籍财物,买卖都是由得主人的。便是苏学士那般人物,还用妾换马呢!咱们主母对娘子这般都算是好的了”
转头定定地看着于嫂,李玉娘突然冷笑一声:“妾本是财,便是被卖也是应当!呵,果然是我命苦”扬起眉,她又嗤笑道:“只是嫂子却是说错了,我并非舍不得大郎,只是我那孩儿”略低了下头,她涩声道:“我辛苦怀胎月,才生下那孩子,却连看都未曾看过一眼。便是他生得如何样貌,我都不知。我只求,嫂子能和主母通融一下,让我见一眼我那苦命的孩儿”
不知怎的,她初说话时声音颇为含糊,竟把那个“十”字含糊得让人听得不甚清楚。可此刻于嫂满腹惊怒,却不曾细想这些个小事儿。
“李娘子说话好没道理!我们朱家的小郎君乃是福大命大的贵人,怎么就成了你苦命的孩儿了。莫要忘了,你不过是个买来的妾,也配做小郎君的娘亲吗?莫要笑死人啦!”
脸色突变,李玉娘铁青着脸喝道:“怎的?那孩子从我李玉娘的肚子里爬出来,倒如今我竟连做他的娘都不配?!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于嫂哼了一声,却没有接话茬,接话的是徐婆子。她诧异地看着李玉娘,尖着嗓子道:“娘子这是说的什么话?便是当日契约上没写,可这约定成俗的事,娘子应该早就知道的。为妾三载,期间所出,断没有让娘子带走的道理。”
被她噎得一愣,李玉娘旋即大怒“这算什么道理。我生的孩子我凭什么不能带走呢?这简直就是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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