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打起来了,自己再强出头,又所为何来。
薛向见众人不说话了,撩开蓝呢子军装,从腰间解下个黑皮包来,探身进去,拽出一扎寸许厚的大团结,大拇指按着钱钞一端,轻轻一擦,便点出一叠,递给蹲伏在地上,守着尸身的麻衣老妇:大妈,人死不能复生,您老还得节哀,注意身体啊这些钱虽买不回大明兄弟的一条命,也只能算咱们替他尽尽孝心了,您收着。
老妇人闻言,抬起头来,看着薛向,浑浊的眼睛已哭得红肿,既不接钱,也不说话,满眼的悲戚,看得薛向心中也是惨然。薛向见那老妇不接,便待把钱托给秦穷,由他转交,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怕秦穷私吞了。
哪知薛向还未及抽手,一个年长死者几岁面目颇为相似的白服汉子,伸手将钱钞接了过去,嘴里还哼哼着:这么点钱,买我弟弟一条命,便宜你们了。边说边惶急地解开衣衫,一层又一层,直至贴着皮肉,才把钱钞藏好。
薛向看他装束样貌,便知是死者兄长,心道:他来接钱也一样。是以,并未躲闪。不然,那汉子哪里能从他手中将钱抢去。薛向观这汉子做派,暗道:以后,每年的工分钱可一定得交这老妈妈手中。
秦穷见大明子的哥哥收了五百块钱,便知大局已定,死者家属都不争了,自己还争个什么劲儿,况且村子里又不是没得好处,便出声喊道:九黎村的老少爷们儿们,按说大明子的死,不能就这么算了。可是靠山屯的薛主任仗义,又赔钱,又赔礼,咱们还要怎样真拉了薛主任去顶罪,到哪儿也没这个道理不是诸位,若是觉得薛主任做事还算公道,咱们就打道回家;若是有不满的,尽管提出来。秦穷话罢,九黎村一众人等却没有回音。
这会儿,众人都在思忖那五百块钱是不是赔多了,山里人命贱,还没听说谁的命值了五百的,该知足了秦穷见无人应声,冲薛向做个手势,吆喝一声,便待领了人撤退。
就在这时,突突突.,东南方向一阵马达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但见却是公社仅有的那辆老得不行的东方红拖拉机,正喘着粗气,杀奔二来。拖拉机后拖箱上,当先正中站着的便是公社治安大队大队长朱龙,再细一瞧,那一帮蓝布衣不正是治安大队的众老虎皮嘛。
那东方红拖着老高的黑烟,气势汹汹,上了打谷场仍不减速,直直朝众人撞来,唬得人群大乱,在离人群两米处,才堪堪停住。车未停稳,身材壮硕浓眉大眼的朱龙领着一帮蓝布衣们,便从车厢上跳了下来。
未几,驾驶舱也打开了,步下一位中年人来,高颧骨,塌鼻梁,一身灰中山装却穿得周正严实,正是多次诘难薛向的邓家有。邓家有下得车来,老远便冲薛喊道:薛向同志,听说靠山屯出了大事,竟然打死了人。蔡主任委派我过来处理,没想到,刚到地儿,果然就见你们起了冲突,多亏我们来的及时。
邓家有故意称薛向为同志,而不是主任,有两层意思。一是,他心中不觉得嘴上没毛的薛向配得上主任这个称呼。二是,就算薛向挂了副主任的头衔,他邓家有排名也在薛向之前,称呼同志,更是有意无意地强调从属关系。
薛向前世在机关混了十来年,自然知道他这点小伎俩,并不放在心上,竟满脸堆笑,迎了上去:欢迎欢迎,欢迎邓主任来靠山屯指导工作。薛向压根不提什么死人,处理问题冲突的话。
邓家有一双手被薛向握得生疼,心中叫骂,嘴上也不客气:薛向同志,我可不是来指导什么工作的,就是来处理靠山屯社员打死九黎村社员杨大明一案的.
不待邓家有说完,薛向打断道:邓主任的消息哪里来的什么是靠山屯社员打死九黎村社员杨大明何时又成了案子谁报的案哪个公安部门立的案你可别跟我说就是公社治安大队立的案吧他们貌似还不够格吧既然对方来势汹汹,薛向索性也撕下面皮,一连串的反问便扔了过去。
薛向知道,这种情况下,躲是躲不过去了,不耍些歪的邪的,让邓家有一上纲上线,准得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