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靠坐,说道:“嘉宾,我没有生气。我这不是生气,我这是、这是,……这是老牛舐犊,怒其不争也!”
“老牛”,桓蒙之自比;“犊”,不用说,指的当然是今天子程昼了。
桓蒙继续说道:“现在氐虏蒲茂已经窃据了整个北地,隔着江淮,虎视眈眈地窥视我唐,当下可谓风雪飘摇之秋也,而朝中天子、诸公,却不能信任与我,和我同心协力,共御外侮,州府中原,而却东边一拳、西边一脚,弄出乱七八糟的这么些东西出来!……吾思及此,痛心疾首,何止是痛心疾首!”
就在桓蒙准备再度拍案之前,郗迈说道:“明公,迈有一个想法,或许可解当前之局。”
……
桓蒙收起了已拍在半空中的手,侧身向郗迈,问道:“嘉宾,你有何策?”
郗迈说道:“明公,天子拒绝明公的上表弹劾也好,豫州军府大冬天的练兵也罢,归其根本。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做的底气,还是在北府。”
桓蒙点头说道:“嘉宾,卿所言半点不错,正是在谢坚石!不就是他北府打了几场胜仗么?”
郗迈说道:“因此,迈愚以为,明公何不上表朝中,请求北伐,再攻南阳?”
桓蒙说道:“再攻南阳?”
郗迈说道:“明公,中原的局势,现在对明公是有利的。首先,徐州那边牵制了氐虏的部分兵力;其次,幽州那边氐虏正在和慕容氏作战,并且根据情报,氐虏接下来很有可能会进攻拓跋倍斤,倍斤部数万胡骑,是一支不小的力量,这样,不但幽州那边的兵力也会被牵制住,而且氐虏冀州的蒲洛孤部亦会被牵制住。
“那么,当下之豫州南阳、洛阳一带,也就只剩下了氐虏目前在那里的数万驻兵罢了。若是明公於此际渡淮北上,再攻南阳,迈愚以为,胜算还是很大的。”
桓蒙抚须,说道:“嘉宾,我不瞒你说,再攻南阳,我其实也想到了,但现在中原的敌情,虽然说有利於我,可却仍有两个麻烦。”
郗迈聪颖绝伦,不必桓蒙说,已猜出桓蒙所说的两个麻烦是什么,说道:“明公所言的两个麻烦,想来应该一个是关中的氐虏,一个是豫州军府的驻军吧?”
“不错。南阳、洛阳的氐虏驻军已有两三万众,我若攻南阳,则关中氐虏又定会驰援,是我要想打下南阳,就非得主力尽出不可!可还是我刚才说的,豫州军府那边,现下已经在耀武扬兵於我荆东界了,那若是在我主力尽出后,它趁机侵犯我荆,可该如何是好?”
郗迈说道:“明公,如果要攻南阳,自然不是只有我军往攻。”
桓蒙明白郗迈的意思,说道:“嘉宾,你是说我可以邀莘幼著一起出兵。”
郗迈说道:“迈正是此意。”
桓蒙说道:“你仔细说来,让我听听。”
郗迈说道:“明公,莘幼著虽然狡诈,但不可否认,他是个有远见的人。当前中原、关中的局势有利於我,这一点他不会看不到。如果明公邀他一起出兵的话,迈以为,他应该是不会拒绝的,那么只要他同意出兵,氐虏在关中的部队就会被他牵制住。也就是说,明公攻南阳的时候,关中那边的氐虏援军就不必过多考虑了。”
桓蒙思之片刻,说道:“嘉宾,卿言甚是,莘阿瓜此子,他狡诈归狡诈,但就像你说的,远见他的确还是有的,他若是肯出兵策应於我,打南阳,就可多几分胜算。”
郗迈说道:“而至於豫州州府那边可能会有的进犯,明公将梁、益之兵调来荆州不就可矣?”
桓蒙深知,要想掌握住江左的权柄,军功是必不可缺的。
而下谢崇统带其部,新组建才成的北府军在徐州那边捷报不断,如果他不立即做出反应,而却固步自封,毫无作为的话,那对他现在江左拥有的威望和权力,都将会是沉重的打击。
对此,他断然是不能容忍的。
而且郗迈分析的也不错,现在中原的局势,的确是有利於荆州,是可以去打南阳的。
於是,桓蒙便就下了决心,就於当日,即又亲笔写了给莘迩的书信一道,遣吏急送金城。
虽是和郗迈商定了用兵南阳此事,但一则,还得等莘迩的回音;二来,就算是打,也得等到明年开春后了,故而徐州那边的战况,依然是牵动着桓蒙的心。
临淮、下邳两郡已下,谢崇立下的军功已经不小,彭城是徐州的重镇,这座城若是再被谢崇打下,那他的军功势必就会更上一层。
则彭城,谢崇到底能不能打下?
和郗迈讨论了半晌,桓蒙和他也没能得出个确凿的推断。
郗迈提议说道:“明公,谢参军昨天收到了谢无适的一封家书。无适也许会在家书中写些徐州之战的情况?明公可不召谢参军前来,问他一问?”
谢参军,说的是谢执。谢无适,即是现为谢崇军府司马的谢适,无适,是他的字。
谢适是谢执的弟弟,所以谢适有家书给谢执。
桓蒙就令人招谢执来见。
去找谢执的吏员不多时回到堂上,禀报说道:“启禀明公,谢参军喝醉酒了,大醉不能起。”
桓蒙与郗迈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无可奈何。
院中北风呼啸,枯黄的落叶纷飞。
……
桓蒙的信使,出了江陵县城,往西北方向河州金城县而去。
呼啸的北风里,千余里外,有数骑与这信使相对而行,正是莘迩派来给桓蒙送信的信使。
……
江陵县往东南,亦千余里外,徐州。
彭城县城,北风呼啸,卷动城上城下敌我的军旗招展。
北府军三面围城,攻城不止;城中守卒在屠公的率领下,固守顽抗已达十余日。
这日得到紧急的情报一道,谢崇召聚帐下文武诸吏来见。
长史王修之、司马谢适、参军顾乐之、刘闲之、高素、刘穆之等,将校戴展、胡礼、王英等,并及一干本是流民宗帅的参将何逊、孙无极、朱隽、诸葛正、高均、刘距、田连、竺谦之、竺朗之等,相继络绎入帐。
等到众人到齐,谢崇倚坐胡坐,玉手捉扇,言简意赅地说道:“氐虏冀州主力未入东海郡,而是进驻到了彭城县东北边的傅阳、武原两县。”
帐中众人闻听,泰半相顾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