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灵柩封入地宫后,随行送灵的各家眷属纷纷回京。再肃穆盛大的气氛,在折腾这月把有余的日子后也只剩疲惫。贵太妃回了宫,先去面见太上皇,满面倦色的回过了一应葬礼事宜,还克制不住的掩面打了个哈欠。
“生累你了,回宫休息去吧。”太上皇早年也是随父在战场上纵横睥睨的狠角色,如今年事虽高,镇日闲养在深宫,依旧是精神矍铄,走起路赖虎虎生风,谈吐亦是中气十足,稍离得亲近一些说话,甚至还会被他震到耳朵,比他那个中年发福的皇帝儿子可健旺了不止一倍——这月余不见的功夫,怎地声气里也透出了老态?
贵太妃悄悄地偷眼瞥了上首一眼,见太上皇眯着眼坐着,腰背笔直,倒还是不改硬朗之态,只是一头鹤发白得刺眼。人还是那个人,只是精气神似乎倒了一半儿。
原以为不过是贪个年轻娇嫩,没想到太上皇在那小妮子身上用的心倒比起先所料想的还重几分,看来这些日子还得继续低调做人,莫要触了霉头。
她这样盘算着,福了福身便温声告退。太上皇独坐了一会儿,看到案头高高摞着一堆文书,尽是各家献上的诔文。横竖枯坐无聊,便命总管太监一一念着,自己则眯了眼细听。自古应制文章都是一般模样,看似花团锦簇,实则虚应故事,无味得很,独有一篇文辞凄婉,意真情切,听来颇觉酸楚,因问道:“这篇是谁家献的?”
“回太上皇,是长乐县君林氏所献。”总管太监道。
“长乐县君林氏?”太上皇微微睁眼,“听着耳生。”
总管太监细声道:“太上皇忘了,这林氏原是贤德妃的表妹。”
“……是了,荣国府原有一个姑娘许了林如海……是林如海的独女。”太上皇喃喃自语,他自觉年纪渐老朽,诸多故人都先自己而去,纵使身在至尊,每每思及也觉无味。这回爱妃薨逝,他的大恸大悲,究竟有几分是惊惧于红颜不永,几分是为着太妃本身,也只有他自己心下明白。
遥想当年金殿点选才子,那林如海一袭青衫清润如琅\玉竹,眉目温雅,同榜才子或面相苍老,或举止局促,益发衬得他清华不凡,“探花”的头衔自然而然便落到了他的头上。而当日的自己春秋鼎盛,亦心高气盛,意欲大展拳脚、成就一番宏图霸业的时节。而今俊杰雅士已成冢中枯骨,独留一名孤女在世,自己亦是垂垂老矣。光阴匆匆,当真可怖!
“这篇诔文拿给朕瞧瞧。”他眯着眼睛出了半晌神,方才徐徐道。
黛玉方回潇湘馆,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上半杯,便被叫进了宫,被太后“好模样、好性情、敦孝和顺”的不着边际的夸了一番,还没理清个一二三四五即被赏了好些东西。待领赏辞谢而出后,整个人都是懵的。
“林姐姐原是头挑人才,也怨不得能得太后娘娘的青眼。”探春的口气里颇有艳羡之意。黛玉翻手便甩了她一帕子:“从前进宫时也见过太后娘娘四五回,怎地就今日凭空得了她老人家青眼?况且我是哪个名牌上的?太后娘娘看都不多看一眼的。”
宝钗道:“横竖琢磨不来因由的,与其为着它苦思烦恼,倒不如不去管它。这回赏你的那处别业我也听哥哥提过的,景山的园子,可是任你洒出十来万两出去,也买不回一处的呢。”
原来这回的赏赐乃是太上皇借太后之手赐下的。太上皇本以为以自家爱妃不过三旬的年纪与自己的春秋年高之间数十岁的差距,少不得要身故在爱妃之前,届时爱妃膝下无儿,又没有娘家势力做依靠,便有意多多留给她一些产业傍身。谁知千算万算,爱妃反倒走在了他的前头,原本打算留给她的产业便省了下来。此番因黛玉而忆起林如海,老人家一时触动心怀,便从那分产业里拨出一处别业,借太后之手赏了黛玉。那处别业位在景山,此地风景奇美,原是京城一等一的避暑暖冬的锦绣所在,号称天上掉下来一块都能砸死一公二侯仨将军,等闲京中勋贵人家哪怕是使尽千金也没法在景山买下一座凉亭大的所在。黛玉身份毕竟不算高,故而赏她的别业也不大不小,却有一眼绝好的温泉,花木亦是芾蔽丰秀,论景色之佳,比起大观园也不差什么。
“什么时候得闲,我倒想去领略领略那里的风光,只怕颦丫头不肯请我。”宝钗以扇遮住半张脸,露出的双眼满是揶揄之色。
黛玉微一思忖,也觉得宝钗说的合理,当下抛下心事:“我倒是有心做个东道,把我们的海棠诗社重新起社,只怕……”往宝钗肩头轻轻一依,“各位嫂嫂、姐姐、妹妹们个个儿的身兼重任案牍劳形无暇分神,又嫌我这个田舍翁俗套得紧,不肯登门呢。”
宝钗侧身拍了她一扇子:“颦儿这舌头是怎么长的,自己出去清闲了一个多月,留我们在府里劳心劳力,见天儿的盼着你们回来。好容易把人给盼回来了,不帮我们分担分担,倒先派出我们一大摊不是来了。”
黛玉见她神色不似玩笑,再看探春与李纨亦是微露不虞之色,心知这回掌家的太太们前往送灵后,留下代理的这三位想来着实是被那起子上蹿下跳的下人们给搅扰得不轻,当即敛住笑容:“有大嫂子、三妹妹和宝姐姐在,还弹压不住人?这话我可不信的。”
李纨忙道:“大事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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