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位军爷,我是这李老汉的侄女,这是我家夫君。”
“侄女?我怎么没这么漂亮的侄女!老实交代,是不是那奉天会孽党!”
“奉天会?军爷,这小女子怎么会是什么奉天会的孽党。我这叔父是家中爹爹失散多年的兄弟,如今好不容易听说还在人世,爹爹便叫小女和夫君前来省亲,怎么又成了奉天会了。叔父,你可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了?”
这军士再是打量,这二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农家人:“哼!李老汉!可是如此!”
“是,是,是。这女娃是我家大哥的闺女。”老汉被半提着,嘴中连忙支吾。
“放屁!你这女娃,长得如此俊俏白净,如何是这农家人!左右!”这一声喝,朴刀出鞘,屋中冷光森森,直吓得老妇二人哆嗦。大智便要动作,只觉手中一抚,又被姑娘拦住。
“军爷,军爷!哎。我从实招了吧,小女子本是那北都富贵人家,因瞧上这家中护院,长辈不肯,这才逃亡至此。”边是说着,姑娘含情脉脉的看着大智,瞧得大智一身触电。这又回过头来,姑娘缓缓向前,“这一路躲藏,才化作村妇。不想军爷眼尖,被瞧出来了。军爷可千万不要带走我们,若是家中长辈知晓我二人逃到此处,定将小女子打断手脚。我这郎君,便更是身首异处了。”这说着,姑娘以手拂面,便是嘤嘤要哭,转眼又瞧瞧大智,偷偷自袖中取出一叠银票,递到那军士手中,顺势便哭出了声,“还请军爷可怜可怜我们这苦命鸳鸯吧。”
这军士低眼瞧瞧银票,嚯!不愧富贵人家。这放入怀中,口中便道:“哎。既然你二人如此不易,我们也不是那铁石心肠的人,这便走吧。”
“多,多谢军爷。”这毕罗衫哭出声来,那鼻中抽搐,眼角滑泪,看得大智一阵傻愣。这般梨花带雨,便是连自己都差点信了。
待得军士离去,老汉夫妇这才缓了口气,此刻三魂皆散,六神无主的。大智连忙安抚:“给二老添麻烦了。”
“我,我说。你们快点走吧,这,太吓人了!”
“是,洒家这便收拾离去,不连累二老。”
“诶,别呀。老东西,这天就快黑了,你怎么能赶人走呢!这大半夜的,你让他们两口子去哪里找地方住?”
“你这老太婆,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哼!那军爷都走了,你怕什么?人家小两口容易吗?又不是什么歹人,房钱也给了,碎银也赏了,你怎能这时候赶人走,我老婆子当年怎么就看上你这样的人?”
“哎。随你吧。”老汉叹得一气,自顾回屋。
“多谢阿婆好意了,我们还是走吧。”
“别呀,这天就快黑了,你这不是折煞老婆子嘛。再说,出了石桥村,临得也没什么住的地。你们两口子便在我这安心住着,别理那老头子,回头我去说他。”
“这。”大智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听得姑娘接了嘴道:
“那就多谢老人家好意了。”
“我看啊,两位既是两口子,便住一屋吧,老身虽是岁数大了,却最佩服你们这等敢爱敢恨的人。”
大智又要接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才见了姑娘嫣然:“阿婆休要取笑我了。”这笑笑,躲去大智怀中,腻腻身子。大智木木立在原地,只得微微环住姑娘。
只说这时间过的快了,眼见得天色便暗。村中也没什么闲事可做,那老夫老妻便回了屋中,大智二人也只得回屋呆着。时辰尚早,大智闲的无事,只在这窗口瞧着屋外,脑中不知在想什么。
“大师?”
大智瞧瞧,看得姑娘来至身边,回头愣愣,倒是没什么表情。
“大师还在想那白日的事啊。”
大智心中微叹:这姑娘究竟是什么人?起时在太平风月池林,便有一处小楼。本是觉得奇怪,只念得恐怕是富家姑娘,侯爷需要一地,她便帮着买了那处,也好掩人耳目。后来自己想灌醉她,却不料这姑娘的酒力当真大的吓人,这富家小姐如此能喝,也道该是奇人罢了。再往后一路过来,吃得苦,走得路,看得全无半分娇弱的模样,这般纤细的人,叫人好生惊异。今日再见得这临危不乱,片刻梨花带雨的演技,自己这知情人也险些被她骗去。出手阔绰,却知用在何处,不似那不谙世事的富家小姐。再者,自己心中作何念想,好似都逃不过这姑娘的眼睛。一番计较下来,大智只觉心中不寒而栗,这姑娘,当真让人琢磨不透。这等人间绝色,风情万种,不知有多少才子求她,却跟着自己这个假和尚到处**。大智又是叹叹,念起受伤时姑娘对自己的照顾,念起这许多时日,姑娘对自己的温柔,只觉心中痒痒。罢了罢了,洒家这种粗人,怎么配得上姑娘这等。又是一叹,洒家还是安心做和尚吧,何必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免得误了姑娘大好青春。
“没有了。”大智终于开口,便这低低一句,也不看姑娘,只将包袱打开,自其中取出一把剃刀。这刀带在身边不知多久了,却是一直没派上用场。大智坐身下来,怔怔有些发愣。
“大师?”
大智抬眼望望姑娘,姑娘当真好看,可惜,洒家不在红尘。此刻嘴中微笑,那剃刀却去了头上。往日在寺中,有师兄弟帮忙剃头,如今只有自己,大智手中摆弄几下,只觉别扭。
“大师终于还是想明白了?”
大智点点头,又是微微笑着,看看毕罗衫,弯月眉,婵娟色,若是洒家是个读书人,若是洒家是个公子哥。大智闭了眼,心中苦涩生来,叫人当真难捱。
“既然大师想明白了,小女子帮你吧。”毕罗衫垂了垂目,心中也是一番凉风萧索,执了剃刀,削去三千烦恼丝。
只看着头发落下,一团团,一缕缕。大智恍惚间见到长老,恍惚间听到那寺中扫落叶的声响,恍惚间想起那战场上的嘶嚎,恍惚间念及那冰冷的盔甲。
闭了眼,将这一切挥去,只觉这脸上微微痒痒,是落发扫到面颊。又是一时恍惚,姑娘正笑着看自己,笑的好甜,笑的好美。姑娘正以手抚琴,弹得真好听。大智暗自一嘲,洒家是个粗人,又哪里听得懂琴声。
再睁睁眼,隐约见到姑娘的眼角有些湿润。如此近,如此近。大智浅浅吸气,这感觉,就如那时自己躺在床上昏迷着,姑娘坐在身边看自己。这许多年来,何人曾如姑娘一般待过自己,能随姑娘走这一路,够了,够了。
只看着发丝落尽,毕罗衫吹了一气,将大智头上残留的断发吹去。原来姑娘的嘴里,这么香。大智又是暗叹些许,睁了眼,摸摸光头,姑娘手艺真好。
“谢谢,姑娘。”大智开口,却不知如何有些哽咽。
毕罗衫只看看这一地头发,回颜一笑:“还是这光头看得顺眼。”
是啊,还是这光头看得顺眼。大智随着笑笑,光头好,光头好。
“大师且坐一会,小女子去找个扫帚。”毕罗衫随手拍拍大智衣上沾着的毛发,转身便去。大智瞧在眼中,此刻心中却是如此开朗。
出了屋,走得几步,毕罗衫停了脚步,愣了一刻,暗自一笑,又是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