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也完全没有这样的意思。在父亲的眼里,你和姨娘之间虽然长幼有序,但是,姨娘的身份,都是因为侍奉父亲才会有的。你是主,她母子是仆,这一点,是没有任何含糊,也没有任何动摇的。当时的嫡庶之分,就是这样界线分明,不惟王室如此,所有的世家门第,全都是这样。虽然同父,但生母各别,子女们的地位,就泾渭分明,命运也就完全不一样。
大家都认为,父亲对你的特别疼爱,是因为你多年不在家中,父亲对你长期思念牵挂,并且一直觉得对你有所亏欠的缘故。同时,也必定包含着父亲对你生母青春早逝的痛惜和怀念。你是她拼了性命给崔家留下的唯一的嫡子。她临终时向父亲再三托付的,也就是你一事而已。父亲怎么能不对你格外关切留心?
你这方面,对各方面的礼数都是思虑周全的,该做到的,都一丝不苟地做到,没有让人挑剔议论之处。每天早上,你都会往父亲处请安问讯,随后去二堂的母亲画像前焚香礼拜,早饭后再去姨娘处问安。对景云,你也友好以待,虽然你们之间因为气质差异巨大而并不亲密,但你对他,该尊敬的地方,全都尊敬了。
只是景云,对你的友好和客气,完全视同无物。他对你,特别敌视,而且有一种莫名的仇恨。虽然父亲在家的时候,他低眉垂眼,不敢有丝毫的流露,但只要父亲和倚重的亲随们一走,他对你的敌意便会不加掩饰地流露无遗。他对你,是该尊敬的地方,几乎全都不想尊敬,能冲撞的时候,就必定冲撞。
只有几天时间,就连家里的仆役们,也感觉到了你们兄弟之间的那种不亲不睦的气氛。虽然彼此相处日浅,还谈不到有什么风浪,但却始终隐隐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大家隐隐地都感觉到,如果景云这样一直不断地挑衅你,你容忍到一定的限度,便不会任由他一直这么做。
有一天,父亲有事情要很早外出,我也就早起了一些提前去问安。出门的时候,仆妇告诉我说,你已经先在父亲那里了,父亲和你谈了些事情。路过二堂的时候,我看到你已经从父亲处出来,到母亲的画像前例行拈香礼拜了。看着你在清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端端正正地朝着母亲的画像伏地深拜,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深深的怜惜。
你是孤独的。虽然你回到了家,但是,在这个看似亲切,实则陌生的家里,你仍感到某种内心的孤独。某种说不出的孤独。没有回应与缺乏匹配的孤独。
我强烈地感觉到这一点。
就像一滴眼泪,总能认出另一滴。一种孤独,也能很快认出,同样的孤独。
你心里的这种孤独,只有在舅舅丁友仁出现的时候,才会消散无踪。
丁友仁侯爷,是你母亲的亲兄长,你的嫡亲舅舅。丁氏一族,也是岭南根基深厚的簪缨世家,无论是财力还是势力,都相当雄厚,完全不逊于崔氏家族。丁友仁舅舅自小与你母亲兄妹友爱,感情深厚,你母亲是他最爱护的小妹妹,你母亲死后,他把这份爱,全部转移到了你的身上,是除了父亲之外,这个世界上最疼爱你的长辈。丁家舅舅虽然娶了几房妻妾,生养众多,但却是清一色的女儿,虽然头发已渐花白,却依然没有男丁承嗣。因为这个缘故,他对你的器重和疼爱,就更有特别之处。他几乎是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样来爱着的。
你回到家里后,最高兴的人,除了父亲,就是丁家舅舅了。他从临水专程来崔家拜望父亲、看望你的频次,比平常明显高了许多。看到你出落得这样英武俊朗,光华照人,他心里的欢喜,真是要如同满溢**一样,随时从满脸的笑容中,忍不住地流淌出来。
你在清川修学期间,丁友仁舅舅是去看望你最多的人。他和你之间彼此非常熟悉,关系亲密,无话不谈。每次丁家舅舅来的时候,你总是会从内心里都感觉欣喜。你们相处的时候,你才真正地彻底融入了家庭的亲密氛围里,才会真正有在家里的那种随意和放松,所有刻意紧绷着的心弦都放下了。
我忍不住为你欢喜,心里很希望丁家舅舅能够这样一直多多来看望你。
而你,对我。你对我。我不知道怎样来描述。你对我的态度,始终就像是在悬崖边上相遇的那一天一样,毫不掩饰地格外喜欢而倍加爱怜。你对我说话,语调细微之间,总是和对别人有所不同的。这细微之处,你自己都未必觉察。那差不多是完全本能而为的。我每每因为你这一点点的与众不同而心里波澜微动。
每当你的目光投注向我,我便有一种沐浴阳光的感觉,感觉身心内外,一片暖意融融,就连脸颊,也会不由自主地微微绯红。我经常感觉到你在看着我。你看上去并没有看着我,但你还是在看着我。你的目光在追随我。我感觉到这种追随。我觉得很甜蜜。我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触、不去扰动这种追随。我低着头,心里砰砰地跳着,默然无语地感觉着你的注视和追随。因为我全身心地都在体会着你的注视,就不由自主地忽略了来自另一个方向的注视。
景云,也在另一个方向,冷冷地注视着我的低头和我的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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