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团见此略有些欣喜,隐隐觉得自己驭下有方,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云氏见她轻佻嬉笑、不知悔改的样子,脸更黑了一层,骂道:“还不知错?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一根钗便顶寻常人家一年的嚼用!即便这辈子运道好,投生在富贵人家,也不是叫你挥霍无度,随意糟蹋东西的!”
大耳原本团身睡在软榻上,陡然受了惊,嗖地一声钻到书案底下,发出一阵古怪的短促尖锐的咕咕声。
“怎、怎么了嘛……”阿团被骂傻了,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抬袖使劲抹了一把脸,把泪意和哭音全压下去,梗着脖子道:“干嘛那么凶?我又不知道那破玩意儿这么值钱!”
“还敢顶嘴!”云氏动了怒,扬手对准肉呼呼的小屁屁狠拍了一下,“我瞧你是越活越小了,再不管教还不知道要歪到哪里去!”
阿团又不是真的懵懂小儿,虽然不疼,但又羞又臊,一面不甘示弱地嗷嗷叫着:“好好说不行吗?为什么揍我……揍我屁股?我瞧你才是更年期到了!一点儿小事儿就发火!”一面撤到书案边,扁着小嘴伸长手臂去抱受惊的大耳。
大耳蜷缩在书案下,尾巴上的毛狗尾巴草似的微微炸起,全不认人,一甩脑袋,张口就给阿团咬了一口。
云氏慌了,一把将她抱起来,飞快地退到屋角,一面警惕地瞪着大耳,一面高声唤人:“快!来人!请大夫!”
因这鲜血淋漓的手掌,阿团又被按到榻上结结实实地喝了三天苦药,连郑宜君和温同礼的饯别宴都没出席。
夕阳西下,初春的那点和煦的暖意随着坠入地底的金乌褪得干干净净,晚风乍起,吹得窗纸飒飒作响。
阿团手腕上裹着白纱,恹头耷脑地半坐在四方榻一角,下半身搭着一条杏黄色的九狮栽绒毯。“三姑姑他们走了?”
“走了。午时摆宴,申时不到就上船走了。”郑晏垂头丧气地坐在另一角。“大耳送到庄子上了?”
“嗯。西郊靠近大佛光寺的小杨庄。”兄妹两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阿团被咬伤,最气的居然是郑老侯爷,暴跳如雷,叫了管事的拿套绳棍棒来,要当场将大耳打死。
阿团又是哭求又是威胁,拉下脸皮来撒娇,总算保住大耳一条小命,可也仅限于此了。
云氏哭道:“姑娘家落了疤可怎么好?手腕上这样明显的地方,便是袖子也难遮住……”更关键的是如今连破伤风疫苗都没有啊!
郑叔茂沉下脸,道:“到底是野物,野性难驯!”
郑昂咬牙:“狐性狡猾,无情无义,白喂了它那么些蔬果肉干。”
郑老侯爷老当益壮,舞着长棍将郑叔茂、郑昂和郑晏挨个揍了一顿。“早干嘛去了?哦,孩子死了,你来奶了,马后炮耍得比哪个溜。瞒着老子弄这么一祸害养团姐儿身边,亏了这回咬的是手腕子,要是咬了喉咙口,我看你怎么向……交代!”老侯爷吊起眼睛深深看了郑叔茂一眼,“锵啷”一声将棍子扔到地上,给大耳下了最终判决:“把嘴绑上,连笼子一道送庄子上去!”
阿团很想哭,两只皮球都给大耳带去了,可庄子上的人会好好待它吗?
接连两晚,阿团都梦到大耳凄惨死去的模样。第一次是被剥了皮,一个马脸矮胖的农村妇人将毛绒绒的淡黄皮子围在颈边,笑眯眯地问阿团“好看不”;第二次是被煮了汤,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单脚踩在剔光肉的骨头堆上,剔着牙嘟哝道“狐狸肉真柴”。
郑晏更想哭,随父亲出了一趟门,给温公子的饯别礼没挑到合适的,一回家,娇憨可人的妹妹伤了,活蹦乱跳的狐狸飞了,鸡飞蛋打,什么都没落下。
温同礼名落孙山之后,没有多加纠缠,放榜第二天便去码头上订了船。
他从来了侯府就一直安安静静念书,从没生过事。阿团不过见过他一回,隐约记得是个寡言阴郁的男子,皮肤略黑,薄唇下垂眼,手背上的黑长汗毛很显眼。郑宜君也很快打点好了行囊,先随温同礼回一趟老家盐湖,再去地方上与温同义会合。
郑宜君一家来去低调,像一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承平侯府溅起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很快便消弭于无形了。
与此相反的是冯氏。
郑伯纶色心一时起,相当于把她的脸扇肿了。冯氏哼哼唧唧地在病榻上缠绵了两个来月,众人还没从苦情戏中回过神来,大房突然爆出个惊天大雷:小十年不孕不育的冯氏,老蚌怀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