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件东西送给你。”这天晚上森临走时告诉我。
“是什么东西?”
“我今天经过一间精品店看到的。”他从裤袋里掏出一个绒盒,里面有一条k金项链,链坠是一颗水晶球,水晶球里有一只蝎子。
“送给天蝎座的你最适合。”
他为我挂上项链。
“蝎子是很孤独的。”我说。
“有我你就不再孤独。”他抱着我说。
“我舍不得让你走。”我抱紧他,可是我知道他不能不回家。
“今年你的生日,你会陪我吗?”我问他。
他点头,我满意地让他离开。
这天晚上上课,陈定粱患了重感冒,不断流眼泪。
“你找到那首歌吗?”我问他。
“找不到。”他说。
我有点失望。
“你的项链很漂亮。”他说。
“谢谢你。”
“是蝎子吗?”
“是的。”我转身想走。
“我只能找到歌词。”他从背囊里拿出一张纸。
“不过歌词是法文的。”陈定粱说。
“我不懂法文。”
“我懂,我可以翻译给你听。”
“谢谢你。”
他咳了几下:“可不可以先找个地方坐下来,我想喝一杯很热很热的柠檬蜜糖。”
“我约了朋友在餐厅等,一起去好吗?”我约了徐玉下课后来找我。
他想了一想:“也好。”
在餐厅里,他要了一杯柠檬蜜糖,我热切地期待他为我读歌词,他却拿出手帕施施然抹眼泪和鼻水。
“怎么样?”我追问他。
“是重感冒,已经好几天了。”
他很快便知道自己会错意:“这首歌对你真的很重要?”
我微笑不语。
“好吧!”他呷了一口柠檬蜜糖“听着,歌词大意是这样:
我会永远等你,
这几天以来,当你不在的日子,
我迷失了自己。
当我再一次听到这首歌,
我已不能再欺骗自己,
我们的爱情,难道只是幻象?”
“就只有这么多?”
“还有一句,”他流着泪跟我说“我会永远等你。”
徐玉站在陈定粱后面,吓得不敢坐下来。
“我给你介绍,陈定粱,是我的导师;徐玉,是模特儿。他在读歌词给我听。”
“我还以为你们在谈情。”徐玉说。
“你怎会有歌词?”我问陈定粱。
“不知道是有人抄下来给我,还是我抄下来想送给一个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给你。”
“这好像不是你的字迹。”我说。
“那是别人写给我的了。”他摊在椅上。
“那个人还在等你吗?”我笑着问他。
陈定粱用手帕擤鼻涕:“都十几年了,应该嫁人了吧?有谁会永远等一个人?”
“有些女人可以一直等一个男人。”我说。
“女人可以,但男人不可以。”
“男人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男人是男人。”陈定粱冷笑摇头。
我对于他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很不服气:“你不可以,不代表所有男人都不可以。”
“有一个男人等你吗?”他反问我。
“你试过等一个男人吗?”
“这又有什么关系?”
“你等一个男人的时候,会不会和另外一些男人上床?”
“这样就不算是等待了。”徐玉插口。
“但男人不可能一直等下去而不跟其他女人上床。”陈定粱又拿出手帕擤鼻涕。
“你不能代表所有男人。”我说。
“对。但我是男人,所以比你更有代表性,我并没有代表女人说话。”
“男人真的可以一边等一个女人,一边跟其他女人发生关系吗?”徐玉问陈定粱。
“甚至结婚也可以,这两件事本身是没有冲突的。”
“没有冲突?”我冷笑。
“当然没有冲突,所以男人可以爱两个女人。”
我一时语塞,或许陈定粱说得对,他是男人,他比我了解男人,因此可以解释森为什么跟一个女人一起生活,而又爱着另一个女人,原来男人觉得这两者之间并无冲突。
“如果象你这样说,就没有男人会永远等待一个女人了。”徐玉说。
“那又不是。”陈定粱用手帕抹眼泪。
“有男人会永远等待一个女人。”陈定粱说。
“是吗?”我奇怪他为何忽然推翻自己的伟论。
“因为他找不到别的女人。”他气定神闲地说。
“如果所有男人都象你,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徐玉说。
“你相信有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吗?”陈定粱问徐玉。
徐玉点头。
“所以你是女人。”陈定粱失笑。
徐玉还想跟他争论。
“我肚子饿了,吃东西好吗?”我说。
“我想吃肉酱意大利粉。”徐玉说。
“你呢?”我问陈定粱。
“我不妨碍你们吗?”
我摇头。
“我要一杯柠檬蜜糖。”他说。
“你要吃什么?”
“不吃了。”
陈定粱喝过第二杯柠檬蜜糖之后,在椅上睡着了。也许由于鼻塞的缘故,他的鼻孔陆陆续续发出一些微弱的鼻鼾声,嘴巴微微张开,身体向徐玉那边倾斜。
“要不要叫醒他?”徐玉问我。
“不要,他好像病得很厉害,让他睡一会吧。你和宇无过是不是和好如初了?”
“我离开的那个晚上,他一直没有睡过。”
“那些小说稿怎么办?”
“他重新写一遍。”徐玉从皮包里拿出一本书“这是宇无过的新书。”
“这么快?”
“这是上一辑连载小说的结集。”徐玉说。
“又是这间出版社?你不是说这间出版社不好的吗?”我翻看宇无过的书,封面毫不吸引,印刷也很粗劣。
“没办法,那些大出版社只会找大作家,不会发掘有潜质的新人,这是他们的损失。不过,只要作品好,一定会有人欣赏的。”徐玉充满信心。
“好的,我回去看看。”
“这个故事很吸引的,我看了几次。”
我和徐玉谈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陈定粱仍然睡得很甜,鼻鼾声越来越大,我真害怕他会窒息。
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他微微张开眼睛。
“你睡醒了没有?”我问他。
“噢,对不起。”他醒来,掏出皮包准备付账。
“我已经付了。”我说。
“谢谢你。我送你回家。”
“徐玉住在西环,可以顺道送她一程吗?”
“当然可以。”
“你家里不会有女人等你吧?”徐玉故意讽刺他。
“女人的报复心真强!”陈定粱摇头。
陈定粱驾着他的吉甫车送我们过海。他看到我手上的书。
“宇无过?我看过他的书。”
“真的吗?”徐玉兴奋地问他。
“写得不错。”
“宇无过是徐玉的男朋友。”我说。
“是吗?这本书可以借给我看吗?”陈定粱问我。
“可以,让你先看吧!”我跟陈定粱说。
“你为什么会看宇无过的书?”徐玉问陈定粱。
陈定粱驾车直驶西环。
“你不是应该先在中环放下我吗?”我说。
“噢!我忘了。”
“不要紧,先送徐玉回去吧。”
“你问我为什么会看宇无过的书?”陈定粱跟徐玉说“最初是被宇无过这个名字吸引的。”
我笑。
“你笑什么?”陈定粱问我。
“宇无过这个名字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周蕊!”徐玉用手指戳了我一下。
“是宇宙没有错。”徐玉说。
“乳罩没有错?”陈定粱失笑。
徐玉气结:“宇无过第一个小说是写人类侵略弱小的星球,宇宙没有错,错的是人类,所以那时他用了这个笔名。”
“相信我,这个笔名很好,会走红的。”我笑着说。
“这个我知道。”徐玉得意洋洋。
“不过这个封面的设计很差劲。”陈定粱说。
“我也知道,没办法啦。他们根本付不起钱找人设计。”徐玉说。
“下一本书我替你设计。”陈定粱说。
“真的?”徐玉兴奋得抓着陈定粱的胳膊。
“他收费很贵的。”我说。
“放心,是免费的。”陈定粱说。
“你真好,我刚才误会了你。”徐玉说。
陈定粱先送徐玉回家,再送我回家。我回到家里,立即接到徐玉的电话。
“陈定粱是不是喜欢你?”徐玉问我。
“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他故意走错路,等到最后才送你,很明显是想跟你单独相处吧?我今天晚上才认识他,他竟愿意为宇无过免费设计封面,不可能是为了我吧?”
“我也是第二次跟他见面。”
“那可能是一见钟情,你有麻烦了!”
“他跟我是同月同日出生的。”
“真的?”
“我也吃了一惊。”
“时装设计师会不会很风流?”
“陈定粱好像对女人很有经验。”我说。
“你不要拒绝他。”徐玉忠告我。
“为什么?”
“你要是拒绝他,他便会拒绝替宇无过设计封面,你不喜欢也可以敷衍他,求求你。”
“岂有此理,你只为自己着想。”
“其实我也为你好。”徐玉申辩“你以为你还很年轻吗?女人始终要结婚。”
“你怎么知道陈定粱不是有妇之夫?我不会犯同一个错误两次。”
电话挂了线,我把陈定粱给我的歌词压在砌图下面。我说过三十岁会离开森,这个跟我同月同日出生的陈定粱在这个时候出现,难道只是巧合?到目前为止,他并不讨厌,凭女人的直觉,我知道他也不讨厌我。女人总是希望被男人喜欢,尤其是质素好的男人。我把项链脱下来,在灯光下摇晃,水晶球里的蝎子是我,水晶球是森,在这世上,不会有一个男人象他这样保护我,一个已经足够。
这个时候电话响起,我拿起电话,对方挂了线,这种不出声的电话,我近来多次接到。
数天之后的一个上午,我接到一个电话。
“喂,是谁?”
“我是唐文森太太。”一把女声说。
我呆住。
“那些不出声的电话全是我打来的,”她说“你跟唐文森来往了多久?”
“唐太太,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唯有否认。
“你不会不明白的。我和唐文森拍拖十年,结婚七年。这四年来,他变了很多,我知道他天天在跟我说谎。你和他是怎样认识的?”
“我可以保留一点隐私吗?”
“哼!隐私?”她冷笑“我相信你们还不至于敢做越轨的事吧?”
她真会自欺欺人。
“他爱你吗?”她问我。
“这个我不能代他回答。”我说。
“他已经不爱我了。”她说得很冷静。
她那样平静和坦白,我反而觉得内疚。
“你可以答应我,不要将今天的事告诉他吗?”她说。
“我答应你。”
电话挂上,我坐在饭桌前面,拿起砌图块砌图,我以为我会哭,可是我没有,这一天终于来临了,也解开了我一直以来的疑惑,森并没有同时爱两个女人,他只爱我一个人。
森在黄昏时打电话来,他说晚上陪我吃饭。
我们在一间烧鸟店吃饭。森的精神很好。他刚刚替银行赚了一大笔钱。我很害怕这天晚上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不知道那个女人会做些什么。我紧紧依偎着森,把一条腿搁在他的大腿上。
我答应了她不把这件事告诉森,虽然我没有必要遵守这个承诺,但我不希望她看不起我,以为我会拿这件事来攻击她。
第二天早上,森没有打电话给我,我开始担心起来。到了下午,终于接到他的电话。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问我。
是我太天真,我以为她叫我不要告诉森,她自己也会保守秘密。
“昨天晚上,她象个发疯的人。”他说。
“那怎么办?”
他沉默良久。
“是不是以后不再见我?”我问他。
“我迟些再找你。”他说。
我放下电话,害怕他不会再找我。
晚上要上时装设计课。
陈定粱让我们画设计草图。我画了一件晚装,是一袭吊带黑色长裙,吊带部分用假钻石造成,裙子是露背的,背后有一个大蝴蝶结。我心情很差,浪费了很多纸张,画出来的那一件,和我心里想的,仍然不一样。我很气愤,把纸捏成一团,丢在垃圾筒里。
下课后,我离开课室,陈定粱追上来。
“宇无过的书我看完了,可以还给你。”
我看到他手上没有东西。
“我放在车上,你要过海吗?”
“你今天的心情好像不太好。”他一边开车一边说。
“女人的心情不好是不用任何解释的。”我说。
车子到了大厦门口,我下车。
“等一下,”他下车,走到车尾厢拿出两个大西瓜说“今天我回粉岭探过我妈,她给我的。我一个人吃不下两个,送一个给你。”
“谢谢你。”我伸出双手接住。
“这个西瓜很重,我替你搬上去。”
亏他想得到用这个藉口参观我家。
陈定粱替我把西瓜放在冰箱里。
他看到我的砌图,说:“已砌了五分之一?”
我看看腕表,是十时零五分,森也许仍然在公司里。
“我的前妻今天结婚。”陈定粱说。
原来陈定粱离过婚。今天对他而言,想必是个不太好的日子。我们同月同日生,想不到也在同一天心情不好。
“你为什么不去参加婚礼?”
“她没有邀请我。”
“那你怎么知道她结婚?”
“我妈今天告诉我的,我前妻和我妈的关系比较好。”陈定粱苦笑。
“那你们离婚一定不是因为婆媳问题。”我笑说。
“是我的问题。”陈定粱说。
“我真是不了解婚姻。”我说。
“我也不了解婚姻,但我了解离婚。”
我不太明白,只想听听他又有什么伟论。
“离婚是一场很痛苦的角力。”
森大概也有同感吧?离异比结合更难。
“时候不早了,我先走。”陈定粱说。
“谢谢你的西瓜。”
“我差点忘了,宇无过的书。”陈定粱把宇无过的书还给我。
“好看吗?”
“不错,不过还不是一流水准。”
“世上有多少个一流?”我说。
陈定粱走了,我觉得很寂寞,没想到他竟然能给我一点点温暖的感觉。我看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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