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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空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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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梅雨过后热十天”

    梅雨季节刚过之后,天气会霎时变得酷热难耐,持续多天高温不下。日历上把七月下旬从桐始结花(梧桐开花)到土润溽暑(土地湿润天气闷热),这段时间叫做大暑季节。

    东京从一大早就太阳高照,白天的气温超过了三十度,夜里也不下二十五度。

    刚刚人们还在叹息梅雨季节的阴郁不堪,一下子适应不了突然造访的阳光,被高温晒得像打蔫的花一样,抬不起头来。

    同样是夏天,梅雨和大暑的转换之大,就像两个季节一样,实在不可思议,因此,人们的心情随之急剧变化也在情理之中。

    梅雨时的阴雨连绵容易使人心情郁闷,一到梅雨过后,阳光普照时,阴郁的情绪便一扫而光,变得活跃了起来。

    这样明显的变化只会出现在小孩儿和年轻人身上,成人们是不会因为盛夏的太阳高照,而有太大变化的。

    电车里挤满赶往公司去上班的人,大都穿着短袖衬衫,外衣拿在手里,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水。

    上午温度就突破了三十度,车站地下街的角落里,垂挂的广告上,女士裸露的肩头都能看到暑热的痕迹。

    在这样一个酷热的下午,久木被清到公司董事的办公室,常务查事小田给他看了一封信。

    “你看,突然收到这么一封信。”

    久木从桌上拿起了那封信,信是用电脑打的,最上面一行粗黑的字体写着:“久木祥一郎简介”

    简介即是关于久木的情况介绍,这是怎么回事呢?

    久木莫名其妙地打开一看,首先看见了“近二年的罪状”这个标题。

    久木的心一沉,飞快地看了下去。

    “贵杜原出版部长久木样一郎,于前年年底,利用去东日文化中心讲课的机会,强行接近当时在该中心任书法讲师的松原凛子,明知对方是有夫之妇,却三番两次给她家里打电话、用花言巧语勾引她。”

    看着看着,久木的心剧烈跳动起来,手也出汗了。

    到底是谁写来的呢,这封信很明显是为了某种目的的恶语中伤。

    久木慌忙看了一眼小田董事,见他坐在椅子上,若无其事地抽着烟。

    好奇心促使久木硬着头皮往下看。

    “去年正月以后,当事人一再叫她出去幽会,终于在同年四月,将她骗入都内的饭店,强迫发生关系,施以淫行。”

    看到这儿久木不由攥紧了拳头。

    这种寡廉鲜耻的文章简直让人无法卒读,久木真想把它撕碎、烧掉,可是在董事面前只好忍住气,接着看下去。

    “其后,当事人利用家庭妇女的单纯,威胁说如果不和他见面,就告诉她丈夫,强迫对方满足他的种种性要求。特别是今年四月,令其穿上红内衣,进行变态的性行为,并拍摄了许多照片,甚至,将其软禁起来不让回家。”

    这不仅是中伤,简直就是恫吓了。不论是谁写的,总之是对自己怀有满腔仇恨的人所写的极其卑鄙无耻的挑战书。

    久木克制着满腔愤怒和厌恶继续往下看。

    情里还说,久木诓骗别人的妻子与他同居,现在租下都内某公寓的一间屋子,夫妇一样住在那里。现已导致女方家庭的崩溃,忠厚老实的丈夫身心受到了巨大伤害,云云。

    最后以“这样的无耻之徒,贵公司竟然委以要职,信任有加,不能不让人对贵公司的经营态度产生疑问,务请查明当事人应负的责任。”结束了全文。

    看完了信,久木刚抬起了头,董事就马上离开了座椅,坐到久木对面的沙发上。

    久木等董事一落座,低下头说了一句:“非常抱歉。”

    这种内容的信,寄到公司的上司手里,不管怎么说,只能怪久木自己不谨慎。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打扰董事的工作,实在太不应该了。

    “这是突然寄到我这儿来的。”

    董事似乎在解释为什么先拆开了信,其实信封上本来就写着“分管调查室领导亲启”

    “当然我并没有听信其一面之词。”

    董事又点了一支烟,

    “你觉得是谁对你怀有这么大的仇恨呢”

    不寄给久木本人,而是直接寄给公司的董事,很说明问题。

    “能猜到是什么人吗?”

    久木挨着个猜测起来。最清楚知道他和凛子关系的只有衣川,他不会干出这种事的。其他同事多少知道一些,但不可能那么详细,再说对已经被降了职的人,落井下石也没多大意思。

    “大致能猜到一点儿”

    对他和凛子的关系知道得很详细,有可能写这种信的只有两个人。

    即自己的妻子或者凛子的丈夫。

    见久木沉思不语,董事说道:“我个人觉得这是无聊之举,可是既然寄到公司来了,也不能完全不予理睬。”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久木抬起头来,董事避开他的目光说:“当然这牵扯到你的私生活,不便过多干涉,可是对方非要公司表明态度的话”

    “怎么样?”

    “我想先听听你对这封信怎么看。”

    “当然可以”

    这封信的内容十分卑鄙,满篇胡言乱语,充满了恶意。对这些中伤他可以和凛子一起坚决否认。

    可是,要说究竟有没有这回事,就不好解释了。像信上说的那样强迫对方发生关系纯属胡言,然而和有夫之妇的凛子关系亲密却是事实。

    “我觉得完全是对我的人身攻击,故意夸大其词,恶意诬蔑。”

    “这种做法一般都是为了要攻击,陷害对方,所以你说得也有道理。”

    “我绝对没有逼迫或软禁过对方。”

    “这我知道,你也不像那么胆大包天的人。”

    董事半嘲笑他说道。

    “可是和这个女人关系亲密是确有其事吧。”

    见久木不置可否,董事掐灭了刚抽了两口的烟,

    “收到这封信后,我暗中在公司里了解了一下情况。”

    “关于我吗?”

    “当然信的详细内容是保密的,据说你的确离开家和她同居了”

    这一定是铃木或其他同事跟董事说的了。

    “没错吧?”

    久木还是缄口不言。

    对同一件事的看法会因人而异。

    久木一直认为他和凛子的爱,是至死不渝的,连神灵也阻止不了的纯情之爱。

    然而换个角度看的话,就会被简单判定为不正当的,越出常规的极不道德的行为,再加上勾引、淫乱、变态等等卑劣而夸大的词语,更给人以下流污秽的印像。

    他和凛子总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问题,而忽略了一般人的看法。

    久木反省自己的时候,董事苦笑道:“你还真有桃花运呢。”

    “不,不是”

    “了不起,我什么时候也能摊上这么一封信哪。”

    董事的笑声里含着嫉妒和揶揄。

    “好了,这封信就交给你吧。”

    董事说着把信封递给了久木,等久木把它塞进了口袋后,口气马上严肃起来:“还有件事跟你商量,和这事没什么关系,公司想调你到共荣社去。”

    久木没听明白,反问道:“共荣社?”

    “从九月份起去那儿也行啊。”

    共荣社是负责商品管理或流通部门的分社。

    “让我去那儿吗?”

    久木叮问道,董事缓缓点了点头,

    “对你来说可能有些突然,这是因为你负责的昭和史的发行预测不大乐观。”

    “是吗?”

    “这样一来,你就空闲了。”

    董事的话真是出乎久木的意料之外。

    久木看了一眼窗外的浮云,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把脸转向了董事。

    “昭和史的计划不顺利是什么原因呢?”

    “当然,公司方面没有意见,并对你的出版计划进行了认真的研究。不过,你也知道目前的形势,文文社为了销路的问题,费了好大的力气,现在多数意见认为应该暂停。”

    在当前这个远离铅字的时代,出版二十多卷的全集确实要冒很大的风险,可是久木的计划是以人物为中心来回顾昭和史,这一点与其它出版社同类书籍有所不同。

    “已经定了吗?”

    “很遗憾,前几天的董事会上决定的,我个人觉得应该尽量保留一下”

    董事的口气似乎很遗憾,实际上他又为此做了多少努力呢,久木越听越怒不可遏。

    “这次调动是因为昭和史的计划被取缔的缘故吗?”

    “不光是因为这个,我觉得你也有必要了解一下流通方面的情况。”

    “这我明白,可是我一直搞的是编辑工作,其它方面根本没干过。”

    “今后还是都涉足一下比较好。”

    董事煞有介事他说道,可是,久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单单自己被调到毫不相干的部门去。

    “说到底还是因为那封信吧?”

    “不是,我们公司是不会受这种个人的事情左右的。”

    董事否认道,但是不能让人信服。

    “让我先考虑一下吧。”

    久木说完离开了董事的屋子,回到了调查室。

    房间里静静的,室长铃木以及全室的人似乎都在等着久木。

    久木故意提高了嗓门,打破了冷场。

    “我要和大家告别了。”

    村松和横山立刻回过头来,铃木低着头,没有反应。

    久木朝铃木走过去,点了一下头说:“刚才董事跟我说,要我从九月份开始去共荣社。”

    铃木慢慢抬起头,眼睛看着别处。

    “理由是因为董事会上决定中止昭和史的计划”

    久木感觉到大家的视线都投向了自己,平静地问道:“想必你早已知道了吧?”

    “这个”铃木摇了摇头,接着抱歉地说:“听说有这个可能,没想到这么快。既然董事会决定了的事”

    久木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封信,放到铃木面前,

    “有这么一封奇怪的信寄到公司里来了。”

    铃木扫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不好意思,我的事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我不清楚这封信。”

    铃木也许没有看到信的内容,但作为调查室的负责人,对上司的询问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是毫无疑问的。

    “很可能就是这封信导致了这次调动的。”

    久木明知说也白说,可是心里憋的慌,一吐为快。

    久木一下班就直接回涩谷去。

    一般突然被告知调动工作之后,都想和好朋友喝喝酒,发发牢骚,聊一聊今后怎么办。

    可是现在的久木没有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调查室的同事们最亲近了,然而铃木和董事关系接近,近来村松、横山和他也疏远了。这方面的心事最适于和同期入社的朋友聊,他们又都在营销和总务部门,隔得太远。要是水口还活着的话,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再说牵扯到女性问题,男人之间不太好说。所以真正可以交心的就只有凛子一个人了。

    久木回到住处时,凛子正要做晚饭,见他这么早回来很吃惊,就说“我马上做饭。”久木拦住她,把信递给了她。

    “这是今天董事交给我的。”

    凛子接过信看了一眼,惊讶地问:“这里面写的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

    凛子看着信,脸色越来越僵硬了。看完后,脸白得像纸一样,气愤地嚷道:“太不像话了。”

    又转向久木问道:“是谁写的?”

    “你觉得会是谁?”

    “是对你怀恨在心的人。”

    凛子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又说:“难道会是他”

    凛子和久木所想的是似乎是同一个人。

    “是我”

    虽然没说出“丈夫”这两个子,久木也都明白。

    “不过,应该还有一个人。”

    “你那位?”

    凛子也没有说出“妻子”她凝视着远处,说道:“她不会的”

    确实,久木的妻子对他与其说是怨恨,不如说是失望,所以才主动要求离婚的。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把丈夫的外遇密告给公司呢?

    而凛子的丈夫一直不想离婚,他对夺走妻子的久木怀有强烈的愤怒和憎恨。

    “他非常清楚咱们相识的经过,也只有他才知道红内衣的事。”

    “他胡说什么你拍了照片,其实都是他自己干的呀。”

    “从用语和内容来分析,都像是他写的。”

    凛子攥着信骂到:“太卑鄙,太恶毒了。”

    “给我寄来就好了。”

    “他就是为了让你难堪,狡猾死了,我绝不原谅他。”

    不知为什么,凛子越是怒气冲天,久木越是冷静下来了。

    到刚才为止一直是久木一个人在生气,现在凛子和他一起生气,久木得到了安慰,反倒想起凛子的丈夫来了。

    “我得问问他怎么回事。”

    凛子说着就要去打电话,久木止住了她“等一下”

    事到如今,凛子就是骂他丈夫也无法补救了。

    久木让激动的凛子坐在沙发上,对她说:“今天上司踉我谈了,要我到分社去。”

    “是吗?”

    “是公司下属的负责商品管理和流通的共荣社。”

    “为什么调到那儿去,你手头不是有工作吗?”

    “由于中止了我所从事的昭和史的计划,所以没有事可干了。”

    “真没想到,去那儿以后会怎么样啊?”

    “我对那方面很生疏,不知道会怎么样,可能不会太轻松。”

    “那就没必要去。”

    凛子端详着久木的脸,

    “你也不愿意去吧?”

    “当然”

    “那就明确拒绝好了。”

    凛子说得简单,上面决定了的事,下属是不可能拒绝的,

    “不行吗?”

    凛子的目光又落到了那封信上。

    “会不会和这封信有关系呢?”

    “说是没有关系”

    “到底有关系没有呢?”

    “不太清楚,似乎有点影响。”

    “简直太可恨了。”

    凛子抓住久木的手摇晃着,

    “这不正合了他的意吗。他的目的达到了,你吃了大亏,你就甘心吗”

    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呢。久木苦苦思索的时候,凛子坚决他说:“坚决拒绝,不行的话就辞职算了。”

    久木直勾勾地望着凛子反问道:“这样好吗”

    今天,当董事提出要他去分社时,他就隐隐约约有了辞职的念头。

    应该说从被降格到调查室时起,他就考虑过辞职,和凛子陷得越深,这种想法就越强烈。

    “真的辞职吗”

    凛子的一句话,点燃了一直紊绕在久木心头的思绪。

    “我可真的辞职喽,行吗?”

    久木向凛子叮问道。

    “我赞成。”

    久木点点头,内心却仿佛在期待凛子说出“别辞职”的话来,这样久木可能就会说出“就辞职”打消余下的百分之十的犹豫了。

    “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发展了。”

    “为自己辩解也没有用吗?”

    “怎么辩解?”

    “我去见见董事,跟他说明情况”

    “不行,没用的。”

    这不等于公开了自己和凛子的关系不一般了吗。

    “公司这种地方,只要有这么一次,就再别想翻身了。”

    “真对不起”

    凛子突然向久木深深地低下了头。

    “都是因为我才会这样的。”

    “不是的”

    现在说怪谁已经没有意义了,要说怪罪的话,就只能怪他们太相爱了。

    决定了辞职以后,久木的心情还在摇摆不定。

    这次的事件使久木对公司完全失望了,不想再去上班了,然而辞去于了近三十年的工作,也有不少的感慨。按时退休还好说,在五十多岁,还能干几年的时候退职,多少感到有些惋惜和惆怅。

    整个七月份,久木就是这样渡过的。

    进入八月以后,随着去分社期限的临近,久木打听了一下有关的具体条件,结果使他的心境更加恶劣了。

    久木原以为自己是以总杜人员的身份派去的,没想到人事关系完全调过去,工资也只有现在的70%了。

    受到如此的冷遇,还非要赖在公司不走吗。

    在情感上他已经倒向了辞职一边,唯一使他下不了决心的,还是对于今后生活的担心。

    到目前为止,久木的月薪近一百万,其中一半交给妻子。一辞职就没有收入了,虽然有笔退休金,只是一次性的,维持不了多久。

    这种情况下,自己和凛子往后的生活怎么办呢。

    左思右想,久木越来越没有辞职的勇气了,凛子看出了他的苦恼,问道:“你在担心钱的问题?”

    被一语道破了心事,久木欲言又止,凛子爽快他说道:“这不用担心,我还有些积蓄。”

    久木猜想,也许是凛子的父亲故去时她分得了一些遗产。

    “辞就辞了,总会有办法的。”

    凛子办事一向比久木要大胆,果断得多。

    应该说凛子的态度对他是个极大的支持。

    八月初,在大家开始考虑夏季休假之前,久木终于走进了董事的办公室,提出了辞职的要求。

    “你为什么要辞职?”

    看到董事那副惊诧不已的表情,久木感到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再给公司添麻烦的话,我就实在太过意不去了。”

    久木故意郑重其事他说道,董事一听忙说:“哪有的事,你这样能干的人到那边去的话,能给他们的工作以指导性的帮助。”

    “多谢您的信任。可是,除了编辑以外我别无所能,去了那边也只能添乱而已。”

    “你不应该这么小看自己啊。”

    “哪里,我才是被小看了呢。”

    董事听了膛目结舌,久木也不理会,说道:“非常感谢您多年来对我的关照。”

    “你不要这么快决定,再慎重考虑一下怎么样?”

    “我已经再三考虑过了,请务必准许我辞职。”

    久木知道自己的情绪很激动,事已至此,再也没有什么退路了。

    久木站起身来,施了一礼,丢下呆若木鸡的董事,走了出去。

    来到走廊后,久木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久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董事耍威风。

    此时的久木既感到无比的畅快,也不无某种失落。

    “无所谓”

    久木安慰着自己,又回头看了一眼董事办公室,然后朝电梯走去。

    久木向公司提交辞呈的时候,凛子的周围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首先凛子就那封信的事质问了自己的丈夫,结果是一无所获。凛子打电话的语气很严厉,她的丈夫从头至尾都是一句“不知道”

    “明摆着是他干的,硬是装糊涂。”凛子怒气难平。

    仔细想一想,的确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写的。虽然从动机和内容来看,可以肯定是他写的,但是字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无法鉴别。当然也可以从信纸和信封上来追查,可是久木觉得又不是刑事案件,没有那个必要。

    久木不想追究的另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既便查出来,也无法改变他辞职的既成事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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