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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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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力量平衡的原因,把重力全放在下部,脊背离了车箱,左右摇了几摇,于是连车带人顺着桥的倾斜随着一股干尘土滚下去。老张的头顶着车夫的屁股,车夫的头正撞在龙军官的背上。于是龙军官由坐像改为卧佛。后面的三辆车,车夫手急眼快,拚命往后倒,算是没有溜下去。龙树古把一件官纱大衫跌成土色麻袋,气不由一处起,爬起来奔过车夫来。可怜他的车夫——赵四——手里握着半截车把,直挺挺的横卧在路上,左腿上浸浸的流着人血。龙军官也吓呆了。老张只把手掌的皮搓去一块,本想卧在地上等别人过来搀,无奈烈日晒热的粗石,和火炉一样热,他无法只好自己爬起来,嘴里无所不至的骂车夫。车夫只顾四围看他的车有无损伤,无心领略老张含有诗意的诟骂。

    其余的车夫,都把车放在桥下,一面擦汗,一面彼此点头半笑的说:

    “叫他跑,我管保烙饼卷大葱算没他的事了!”

    路上的行人登时很自然的围了一个圆圈。那就立在桥上的巡警,直等人们围好,才提着铁片刀的刀靶,撇着钉着铁拳的皮鞋,一扭一扭的过来。先问了一声:“坐车的受伤没有?”

    “污了衣服还不顺心,还受伤?”龙军官气昂昂的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坐车,就没挨过这样的苦子。今天咱‘有钱买花,没钱买盆,栽在这块’啦!你们巡警是管什么的?”老张发着虎威,一半向巡警,一半向观众说。“这个车夫怎办?”巡警问。

    “我叫龙树古,救世军的军官,这是我的名片,你打电话给救世军施医院,自然有人来抬他。”

    “但是”

    “不用‘但是’,龙树古有个名姓,除了你这个新当差的,谁不晓得咱。叫你怎办就怎办!”

    北京的巡警是最服从民意的。只要你穿着大衫,拿出印着官衔的名片,就可以命令他们,丝毫不用顾忌警律上怎怎么么。假如你有势力,你可以打电话告诉警察厅什么时候你在街心拉屎,一点不错,准有巡警替你净街。龙树古明白这个,把名片递给巡警,真的巡警向他行了一个举手礼,照办一切。龙军官们又雇上车,比从前跑的更快到九和居去了。

    中华民族是古劲而勇敢的。何以见得?于饭馆证之:一进饭馆,迎面火焰三尺,油星乱溅。肥如判官,恶似煞神的厨役,持着直径尺二,柄长三尺的大铁杓,酱醋油盐,鸡鱼鸭肉,与唾星烟灰蝇屎猪毛,一视同仁的下手。煎炒的时候,摇着油锅,三尺高的火焰往锅上扑来,耍个珍珠倒卷帘。杓儿盛着肉片,用腕一衬,长长的舌头从空中把肉片接住,尝尝滋味的浓淡。尝试之后,把肉片又吐到锅里,向着炒锅猛虎扑食般的打两个喷嚏。火候既足,杓儿和铁锅撞的山响,二里之外叫馋鬼听着垂诞一丈。这是入饭馆的第一关。走进几步几个年高站堂的,一个一句:“老爷来啦!老爷来啦!”然后年青的挑着尖嗓几声“看座呀”!接着一阵拍拍的撢鞋灰,邦邦的开汽水,嗖嗖的飞手巾把嗡嗡的赶苍蝇,(饭馆的苍蝇是冬夏常青的。)咕噜咕噜的扩充范围的漱口。这是第二关。主客坐齐,不点菜饭,先唱“二簧”胡琴不管高低,嗓子无论好坏,有人唱就有人叫好,有人叫好就有人再唱。只管嗓子受用,不管别人耳鼓受伤。这是第三关。二簧唱罢,点酒要菜,价码小的吃着有益也不点,价钱大的,吃了泄肚也非要不可。酒要外买老字号的原封,茶要泡好镇在冰箱里。冬天要吃鲜瓜绿豆,夏天讲要隔岁的炸粘糕。酒菜上来,先猜拳行令,迎面一掌,声如狮吼,入口三歪,气贯长虹。请客的酒菜屡进,惟恐不足;作客的酒到盃干,烂醉如泥。这是第四关。押阵的烧鸭或闷鸡上来,饭碗举起不知往那里送,羹匙倒拿,斜着往眉毛上插。然后一阵恶心,几阵呕吐。吃的时候并没尝出什么滋味,吐的时候却节节品着回甘。“仁丹”灌下,扶上洋车,风儿一吹,渐渐清醒,又复哼哼着:“先帝爷,黄骠马,”以备晚上再会。此是第五关。有此五关而居然斩关落锁,驰骋如入无人之地,此之谓“食而有勇”!“美满的交际立于健全的胃口之上。”当然是不易的格言!

    孙八等到了九和居,饭馆的五关当然要依次战过。龙树古因宗教的关系不肯吃酒。经老张再三陈说:“啤酒是由外国来的,耶稣教也是外国来的,喝一点当然也没有冲突。”加以孙八口口声声非给龙军官压惊不可,于是他喝了三瓶五星啤酒。酒灌下去,他开始和大众很亲热的谈话。谈到车夫赵四,龙军官坚决的断定是:“赵四早晨忘了祈祷上帝,怎能不把腿撞破。平日跑的比今天快的多,为何不出危险呢?”“我们还是回到德胜门,还是现在已经快三点钟。”孙八问。

    “我看没回去的必要,”老张十二分恳切的说:“早饭吃了你,晚饭也饶不了你,一客不烦二主,城外去溜达溜达,改日再议章程。兄弟们那是容易聚在一处的。”

    “章程并不难拟,有的是别处自治会的,借一份来添添改改也成了。”南先生向孙八说。

    “南先生你分神就去找一份,修改修改就算交卷。好在人还能叫章程捆住吗!”龙树古显着很有办事经验的这样说。“那么,南先生你多辛苦!”孙八向南飞生作了一个揖。

    “不算什么,八爷,我们上那里去?”南飞生问。

    李山东吃的过多,已昏昏的睡去。忽然依稀的听见有人说出城,由桌上把头搬起来,掰开眼睛,说:“出城去听戏!小香水的‘三上吊’!不用说听,说着就过瘾!走!小香水!‘三上吊’!”

    老张向来不自己花钱听戏,对于戏剧的知识自然缺乏。不知小香水是那一种香水“三上吊”又是那么一件怪事。嘴里不便问,心里说:“倒要看看这件怪事!大概逃不出因欠债被逼而上吊!欠债不还而上吊,天生来的不是东西!”他立起来拍着孙八的肩“李掌柜最会评戏,他说的准保没错!八爷你的请,等你娶姨太太的时候,我和老李送你一台大戏!”“真的八爷要纳小星?几时娶?”南飞生眉飞色舞的吹着小黄干胡子问。

    “辛苦!南先生。听老张的!我何尝要娶妾?”“娶妾是个人的事,听戏是大家的,八爷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可要走了!”李山东半醒半睡的说。

    “对!李掌柜,你请我,咱们走!”老张跟着就穿大衫。“多辛苦!一同去,我的请!”

    龙军官一定不肯去,告辞走了。孙八会了饭账,同着老张等一齐出城去娱乐。

    “喂!李应!今天怎样?”

    “今天还能有什么好处。钱是眼看就花完,事情找不到,真急死我!我决定去当巡警了!”

    “什么?当巡警?你去,我不去,我有我的志愿。”“你可以回家,要是找不到事作,我”

    “回家?夹着尾巴回家?我不能!喂!李应!城里的人都有第二个名字,我遇见好几个人,见面问我‘台甫’,我们也应当有‘台甫’才对。”

    “找不到事,有一万个名字又管什么?”

    “也许一有‘台甫’登时就有事作。这么着,你叫李文警,我叫王不警。意思是:你要当巡警,我不愿意当。你看好不好?”

    “你呀!空说笑话,不办正事,我没工夫和你瞎说,今天你我各走各的路,也许比在一处多得些消息。”“不!我一个人害怕!”王德撅着嘴说。

    “晴天白日可怕什么?”

    “喝!那马路上荷枪的大兵,坐摩托车的洋人,白脸的,黑脸的。那庙会上的大姑娘,父亲说过,她们都是老虎。”“你不会躲着他们走?”

    “大兵和洋人我能躲,可是她们我又害怕又爱看。”

    李应和王德自从进城,就住在李应的姑母家里。饭食是他们自备,白天出去找事,晚上回来睡觉,两个人住着李应的姑母的一间小北房。饭容易吃,钱容易花,事情却不容易找。李应急的瘦了许多,把眉头和心孔,皱在一处。王德却依然抱着乐观。

    “李文警!”

    “我叫李应!”

    “好,李应,你往那里去?”

    “不一定!”

    “我呢?”王德把两只眼睁得又圆又大。

    “随便!”

    “不能随便,你要往东,我也往东,不是还走到一路上去?至少你要往东,我就往西。”王德从袋中掏出一枚铜元,浮放在大拇指指甲上,预备向空中弹。“要头要尾?头是往东,尾是往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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