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年轻,”她仿佛不能相信似的,再瞄了一眼我的资料“好年轻”
我实在不算年轻了,已经满了二十八岁,方才在教室里见到的舞者,都明显地要比我幼小得多。卓教授撇开我的资料,不胜感慨的神色,她看起来有些迷离,我静了一会儿,开始怀疑她所凝视的是我面前的薄雾,雾的来源是她指间的香烟,随着烟束腾挪,她有如进入了潮水般的往事,我是一个呼吸窘迫的布景。
于是我自行报告,十九年芭蕾舞龄,十年现代舞经验,曾经跳过的舞码若干
“行了行了,小潘在电话里都告诉我了。”
若不是刻意保持着肃然起敬,我不禁要莞尔了,潘老师年纪不小,在舞坛里辈分也高,这时倒成了小潘。我放胆观察卓教授的脸容,眉毛秃落了大半,其上刷以颜色浓烈角度耸动的黑墨,这是惟一的修饰,她连口红也未涂,血色缺乏的双唇微微抿起,牵动脸颊上疲软成叠的肌肤,她的稀疏的发隙中见得到苍白的头皮,我所终于晤面的是末路穷途的谬思,老了松了放弃了,只有嘴角的法令纹还顽强地维持着昔日的张力。卓教授脱下眼镜“让我看看你。”她说。
知道她要审视我的肉体,所以我脱下衬衫,暴露出穿了紧身衣的曲线。
她大略看了一眼,在我的脖子和膝盖的部分停驻得久了一些。
“嗯,可以再瘦个几磅,刘海儿不要,你想办法留长它。”
就是这句话,她没有再理会我的意思。我非常的失望。原以为她会当场验收舞艺,所以我自备了一张安德鲁韦伯的音碟,已经赶着练好一支两分钟的独舞。
“我现在很忙,你先看我们的练习带,多看几遍。”她回身喊人去取录像带,然后就戴回眼镜,埋首在她的办公桌前,一派送客的情境。我返身告退前,她又说:“还有,找龙仔给你跳几遍,好好学。”
回到教室时我十分不确定,这莫非是录取我的意思?潦草得令人无法置信。一个中年女人追上前来,递给我一盘录像带。
“你不要管背景音乐,编曲老师说他还要思考,所以暂时只是简单的旋律。”女人交代着,她又送上一个夹板,上面是一叠复杂的文件“我们舞团要签约,请你先好好读一遍,签了就不能后悔哟。”
语气是柔和的,但是她的双眼透露了一丝锐利之色,这个矮小的中年女人以超乎常理的力气握住了文件,她这时正细细瞧着我,瞧着我并且不放弃夹板,像是弥补着卓教授的错误一般地打量,隐隐使劲中,尴尬逼成了我满脸的坚决之色,她放了手,我的肘子撞击右胁,手中紧握着那叠合约书。
“好的。”我说,将合约书抱在胸口,我费尽了力气才压抑住满腔爆炸般的呐喊,不后悔,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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