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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深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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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充华自送出老师和郑俨后,一直坐在母亲身边喂水喂藥,安慰老人家。正愁眉不展,忽见老师带着医生乘夜重返,真是喜出望外。忙让家人带着医生进里屋去看母亲的病,自己与栾云和郑俨在客厅坐下说话。她见老师满脸风霜,两鬓花白,衣衫褴褛,心中一阵酸辛。难得的是老人精神闪烁,气质如旧,心中又稍觉尉然。本想安慰老师,却不知话从何处说起。

    栾云见小姐端坐无话,便说:“我先以过去我们之间的关系说句话:祝小姐飞黄腾达,高升入宫。再以现在之礼,给贵人祝贺。”说着,便要下拜。

    胡充华忙止住他说:“先生不可,折死学生了。”

    栾云说:“过去你是学子,今天已作贵人,不拜是不尊圣躬。”

    胡充华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绝不可以父拜子。就是皇上也是以孝为重,不会怪罪我们的。”

    栾云也就罢了,重又叙了寒暄之后,坐在客位。过去的师生,今日的君臣,两人都觉得心中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郑俨更是这样,这一老两少坐了半天,都是互相无语。

    末了,栾云对胡充华说:“贵人平步青云,但高处不胜寒虚,且要处处小心为盼。为表老朽心意,送曹丕魏风一首,‘三辰垂光,炤临四海,焕哉!何煌煌!悠悠与天地久长。愚见目前,圣覩万年;明闇相绝,何可胜言?’老朽无以为赠,就用此辞相送吧。”

    他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囗气,又说:“我算计着,你决非长作充华世妇之人,但愿贵人能有腾达之日,必能使万民仰光。只是,越在高处风寒越大,就越要防着风寒相侵。”

    胡充华点头称是,又说道:“先生肺腹之言,学生牢记在心。在此途中相遇,我也送先生一首魏风,曹壑的辞:‘天地无穷,人命有终。立功扬名,行之在躬。圣贤度量,得为道中。’先生流陟北方已经多年,至今年事已高,现今南北政局和缓,先生莫不如返回故里,颐养天年。”

    说着,胡充华起身进入内室,从自己随身行囊中取出仅有的二百两银子过来送给老师说:“我这里有二百两白银相送,但愿老师能够安渡晚年,学生也就放心了,希望老师能够收下学生的一片诚心。”

    栾云虽然很缺银子,可怎能轻易收下这样的馈赠,再三不收。怎耐小姐一番真心诚意,不容他不收。

    郑俨也在旁边说:“学生之意,老师若是不收,反到让胡家小姐心中过意不去了。”说着,也从自己怀中摸出原本是置办聘礼的一百两银子奉献给栾云。

    谦让过几遍之后,栾云不得不含羞收下胡小姐的银两,郑俨的银子却是死活不肯收下。

    栾云对郑俨说:“我收下你的,你如何回得去家?再说,依我的想法,你还是把胡家母女一直送到京城为好,这些银子留你路上用吧。”

    此话正中郑俨下怀,他也正欲把胡家母女一路送入京城才能放心,见老师说着自己的心意,便接话说:“学生是一定要送她们到京城的。”

    争执到最后,栾云收下郑俨七十两白银,郑俨自己留下三十两作路费。正好赶上钦差过来看望,互相道过寒暄。

    客套之后,郑俨便向钦差说:“今日这事看来,日后的路途还是有人护送为好,在下想把你们护送到京城,不知可否?”

    宫中钦差连连点头说:“最好,最好。今天若非义士相助,恐怕我等一行人就断送在这里了。能有义士相送,心中也就安稳了。”

    正说着,医生摇着头从里屋出来。众人都注视着他的脸色,胡充华更是急着问道:“家母病情到底如何?”

    医生垂着眼皮,不理任何人,任凭小姐相问,他全不正面回答,只是说:“抓紧治病要紧。”

    ******

    医生在灯下细心地捉摸了好长时间,开个方子,便走了。栾云领着郑俨和胡家仆人深夜去找藥铺抓藥,又连夜熬藥,让胡充华和女仆服侍皇甫氏服下去。老夫人双眼紧闭,无力回答任何问话,吃过汤藥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栾云见状,心知皇甫氏病情不轻,不敢轻易离去,当夜与仆人一起照料皇甫氏的病情。郑俨依坐在皇甫氏的门口,等待老夫人病情变化,也好随时招换。

    到了拂晓的时候,皇甫氏病情有所好转,胡充华觉得心中好像放下一块石头。宫中差官见皇甫氏病情好转,便又催着众人起程赶路。

    皇甫氏也说:“咱们还是赶快进京吧,别误了期限,让皇上不高兴就不好了,我是不碍事的。再说,进了京,也能找个好些的医生好好看看病,或许能好得快些。”

    胡充华也说:“母亲说的是,咱们在这前无亲属,后无熟人的地方呆下去,也不是个事,莫不如紧赶两天路,到京城抓紧给母亲治病才是正事。”

    接着,她又指着郑俨对宫中差官说:“途中这般不顺,能有个帮手最好,这是我家亲戚,不是外人,让他跟随到京,大家都安全些。”

    宫中差官被昨晚惊吓后尚未回魂,能有这样的能人护送,自是求之不得,点头道:“昨晚义士已经说好,这样最好,最好。”

    栾云对胡氏母女说:“恕老朽不能远送,早晚给你们祈祷祝福吧。”

    清晨的旭日刚刚升起,胡家仆人把皇甫氏背上马车,郑俨跟在他们之中,一行人马又启程上路了。栾云站在大门口,老泪纵横地看着这风雪之中远行的母女,嘴上叨念着,祝愿他们平安顺利。车马继续向东驰行,很快便驶向远方。车行十多里路之后,胡充华回头望去,依稀看见白发老人站在风雪中举目遥望。

    路途崎岖颠簸,钦差大人恨不得即刻到京,一再催促马车快行,上了年岁的病人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胡充华怕别人照顾不好,坐在车中抱着母亲。每天赶路,双脚冻得麻木难支,到了晚间歇息,都需别人搀扶才能下车。

    好不容易,可算是看到了京城洛阳的影子,皇甫氏已经卧车多日,再也不能起身。自从看见洛阳城,大家都很高兴,皇甫氏也像是心中亮堂,仿佛病好了很多。胡充华的心中却翻起了波涛一样,不知是苦。是酸。还是辛。她不向京城方向看一眼,偷偷扭过头去看一眼郑俨。见郑俨正仰头向天,双目流泪,长长地叹着气。她心中顿觉自己又欠下了还不尽的人情债,双手紧紧搂着母亲,闭着两眼,眼中泛出泪花。

    远看京城,好像是落到地上的一座天宫,绿树丛中红墙黄瓦,琉璃闪光,彩旗招展,景色辉煌。阳光下四野苍茫一片,映配着这光彩灿烂的宫城,使人感到在梦中也难得一见这种壮观奇景。进入城区,却又是一番感受。这京城中的吏民远比山野乡村中的人物有气质,相貌轩昂。尤其那高车驷马,兵甲嶙嶙,旗盖森森,阔卓庞大的排场,远非安定的临泾城可比得了的。只是在那冠冕堂皇之中,时时显露着森严肃杀的气氛。

    胡家母女进城之后,钦差对郑俨他们说:“你们这些人先去找地方安顿老夫人,我与胡贵人即刻进宫报道,一切妥当之后,自然会前来照料老夫人。”

    胡充华向钦差打了一个躬,求他说:“家母病成这个样子,初来京城,尚未有个住处,又无亲戚,叫我怎能放心得下?求大人开恩,宽容两日,安顿了母亲即刻进宫。”

    钦差竟变了声音说:“皇上钦命,谁敢更改,你不进宫,叫我如何复命?哪有贵人进京不进宫的道理?”

    皇甫氏见状,也喘息着对女儿说:“既有皇命,且已到京城,你就进宫去吧。我这里还有郑俨和这些人服持,再说京城之中不怕没有好医生治病,你尽管放心好了。”

    胡充华没有办法,又对钦差好说歹说,才算答应给了一会儿的功夫。待把母亲安顿在一个客店后,胡充华立即打发仆人出去寻医抓藥。这边钦差已经等得不耐烦,多次的催促她进宫。

    胡充华只好千叮咛。万嘱咐地对郑俨说:“家母病成这个样子,实在不忍心离去,怎耐皇命难违,命该分离,但愿上天能够保得亲人平安,便是我的全部心愿了。”

    说后又告诫仆人们,让他们尽心尽力,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治好老夫人的病。最后恋恋不舍地告别了母亲,泪眼汪汪地看着郑俨好半天,才随官差们进宫去了。

    这边皇甫氏眼看着女儿就要离去,两眼像泉口一样涌出泪水来,张着嘴喏嚅,再也合不拢来。她挣扎着要站起来送女儿,动了几次站不起来,两个使女忙掺扶着她坐起来,半依半靠地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呜呜哭泣着。

    郑俨早已呆傻一般,只顾望着胡充华的背影说不出任何话来,他的心中苦得像黄连,脸上像木雕。胡充华泪如雨下,用袖子遮着脸,一步三回头地被车子拉走了。她们不知道,今后什么时候,母女才能再相见。

    ******

    人哪,为什么要有悲欢离别?胡家母女呀,再回头看一看,这是最后的一面,这是在永别——。

    胡充华被钦差用马车拉着,从西宫边门进入皇城,只觉得内心之中徒然升起一种惶惶然的感觉。顺着道路再往前走,又进一层内门,这层门的里里外外到处都有很多军兵把守着。大门前有一块极大的石碑,上面刻着“文臣下轿,武官下马”几个大字。钦差把自己的马匹和胡充华坐的马车一起交给了门官,然后带领胡充华步行进入宫中。

    但见眼前宫殿层峦叠嶂,巍峨华丽,他们顺着崇训宫墙东行,眼前是崇华殿。凤凰楼,一路走过清徽堂。凝闻堂。光极堂。西柏堂;那边看见宣光殿。明光殿。徽音殿,还有嘉福殿。青霄阁,这边看着朝阳殿。天安殿,又可遥见永乐宫。东宫。金墉宫,前面还有经武殿。含章殿。这边千秋门,那边平昌门,走过永巷门,看见云龙门,直奔阊阖门。路过正修建着的明堂正殿,又绕到太极殿东厅,再向前走,过了鄴宫。澄鸾殿,这才算是走到一个停住的地方。钦差让胡充华在外面等候,自己进里面通报,约莫等候了两个时辰,那钦差和一个太监折返回来说:“胡贵人,主管让你前去显阳殿。再住前走已不是下官所能进去的地方,你就跟着这位张大人走吧。”

    胡充华到了这里那知什么殿。什么堂?只管跟着走便是了。那张大人不与胡充华说一句话,只带着她往前走。不知又过了多少个堂。多少个殿,反正是走过很多个院。很多个门,弯弯曲曲的走了许多路。到了显阳殿,又说是还得再去式乾殿。他们在宫中折来走去,绕了大半天,也没弄出个准确消息来,看看天色已晚,估计是不可能见到皇上了,张太监带着她来到后宫,把胡充华安排在后宫的一个极小的侧厅里住下。告诉她说:“你就住在这里,等候听宣吧。”

    这个地方条件极其简单,屋中只有一铺炕,不知谁扔下的一个旧被子堆在墙角,其它再没有什么东西了。管房人过来送给她一只油灯,放在炕沿边,也是什么话都不说便出去了。屋中漆黑一团,胡充华独自坐在炕上,心中思念母亲。她走得累了,把带进宫来的小包袱放在炕上当枕头,倒下身便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她觉得混身上下疼痛难忍,又仿佛有人推她,她不愿睁眼,又仿佛听到那人在啼哭怎么这声音非常熟?是了,是娘的声音!她猛地坐了起来,她看见,果真是母亲站在自己的身边在哭泣。她猛地扑了过去,母女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突然,进来两个宫人。不,是两个闪着光的天神。也不是,是两个青面遼牙的鬼。它们猛地过来狠狠地抓着母亲,把母亲扔了出去。胡充华哭喊着扑上去,却不见了母亲的踪影

    痛心地疾哭把胡充华惊醒,原来是一场梦。但梦中的景象是那么清晰,让她怎么也不能相信是梦境,她怀疑是母亲有什么不测,至少是母亲思念女儿心切,魂魄跟着进了宫中来看她。这时候,她已经一点睡意都没有了。眼睁睁地看着窗口,盼望黑天快些亮起来,好出去打听一下母亲的情况。

    天刚有些亮,她便爬起来推门出去。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她四面寻找,大门紧锁着,院中干净得连一根草棍都没有。她来到一眼井边,打上点水来,就着水篓洗了几把脸,看看还是没有任何人影,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光溜溜的炕上,心中着急。

    天大亮以后才有人走动,又过了很长时间有人来召唤她去吃饭。胡充华这时方感觉到自己昨天晚饭没吃,到现在已经饿得心里发慌。她边吃饭,边向人打听出去的消息。旁人听她问怎么出去的事,都立即站起身离她而去。只有一个老婆子对她说:“你是刚进来的吧?千万别再说出去的话。”

    胡充华说:“我是想打听一下我娘的事。”

    “既已进宫,家中的事就全都忘了吧,想着也没用。”

    胡充华问她:“你怎知我是刚进来的?”

    “你也不看看,这些人都穿着宫中服饰,只有你穿着外面的衣服。”

    胡充华再也打听不到宫外的任何消息,更没有人来找她,也没有人宣她晋见皇上的事。好像世上没有她这个人一样。

    悠悠乎乎,不知过了多少天。一个午饭后,胡充华正要回自己的房间,迎面过来一个岁数大些的宫女,走到她面前对着她看了好半天。胡充华正茫然时,那宫女开囗问她:“你就是胡充华吧?”

    “正是,不知你有什么事情?”

    宫女一把拉过她的手说:“你家的事怎么处理了?”

    胡充华问:“我家的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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