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的发端,在世人看来,是一个不能复制的奇迹。起初它只是个产生于江南小县城的地方性帮会组织,就以当地地名“叆叇”作为帮名,其后一直保持强劲发展势头,入主南方大城期颐,在天下帮派间稳稳占据一席之地,于朝于野,都保持着良好密切之关系。渐渐号称离朝第一帮,虽然是因德宗御笔亲书而名动江湖,也的确是有着非可小觑的实力,尤以“清云十二姝”名满天下。
清云总舵建于期颐连云岭山区以内,楼阁亭台,瑶树奇花,绵延无穷极,见者无不极赞为园林绝品,天下胜景。园分内外,内园东部有集中的云姝住处。
这十年来,清云行事低调,无论名气还是实力都大不如前,但煌煌威势仍在。自正副帮主以下,尚列堂、坛、香等计十六个级别,每级均配以雅称,帮主号“清云”副帮主号“涵月”众堂主号为“星瀚”最低级别即为“无名”
第五代帮主谢红菁,副帮主刘玉虹。其下九位堂主,分别是:
上三堂:
紫微堂堂主,陈倩珠,执掌刑事,主刑赏罚升。
太微堂堂主,方珂兰,执掌程事,主管内外大型水利、工事等一切工程。
天市堂堂主,杨若华,执掌决兵事宜,对外用武,对内值巡安全。
下六堂:
正阳堂堂主,何梦云,主管财赋收支,心算过人。
金彝堂堂主,郑明翎,专事升迁调转。
那颉堂堂主,赵雪萍,各类物资筹集。
梵天堂堂主,许绫颜。内部礼仪,外部公关。
青绚堂堂主,王晨彤,主持全帮弟子各类考核。
火罗堂堂主,徐琼巧,主辅刑事,兼管典狱。
北辰堂堂主,李盈柳,祭典祭礼,兼各类文史掌管。
按照惯例,本该有上三堂下七堂,目前缺了一个,只得九人而已,对外仍习惯性号称“十大星瀚”
云姝迎回施芷蕾,因她与许绫颜投缘,着其拜为师父,把她和伤势初愈的华妍雪安排到许绫颜居处的别院内同住。小院曲廊回绕,窗外修竹萱草,绿净生凉。自抄手游廊垂花门出,便进入许绫颜的语莺院。
这两个女孩的入门基础就由散花天女许绫颜负责,每日传一定功课,文武皆备。芷蕾天性不喜习武,华妍雪爱玩爱闹,对于武功的嗜好却也近乎于无,而且其身体没有大好,动不动力弱神衰,许绫颜听之任之。
太微堂堂主方珂兰与许绫颜私交甚好,常常过来,见了这等情形,大为不满:“这明珠美玉,眼见便生生的毁在你手里了。”许绫颜只是微笑:“孩子们还小,何必拘得过严?大了,自然会要。”
方珂兰不理她,笑视华妍雪道:“丫头,别听她那套。我来教你一些入门基础,可愿意么?”
华妍雪掰着手指:“要是不太难学,不太费精神,不太”
方珂兰哈哈笑了起来:“算了算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多不太的入门法则?你这小家伙爱偷懒,随你去吧,什么时候开窍了,和我说。”
许绫颜微微笑道:“你少轻狂罢。小妍眼光高得很,她才看不中你。——就连虹姐提出过要收她,人家还不愿意呢。”
“噢?”方珂兰饶有兴致地笑道“无情剑弟子都不愿当,你要谁?帮主?”
华妍雪本来笑嘻嘻的,听见“帮主”两个字,登时苦了脸,嘀咕道:“我又不是白痴,要个冰人来作师父干嘛。她看见我,更难免出一身痱子。”
许绫颜嗤的一笑:“口没遮拦。”微微侧转了头,向方珂兰解释“她要慧姐。说是由谁救的,便由谁来教。”
方珂兰愣了愣,目光闪烁:“慧姐?”敛去了笑容,思索良久,仿佛这句话有何耐人寻味处。
两个小女孩早就跑得远了,施芷蕾问:“你定要拜救你的那人为师?”
华妍雪皱皱鼻子,笑道:“那个人神秘兮兮的,我很好奇哪。不过她给了我一本文晗心法,马马虎虎也算我老师了,拜不拜没什么重要罢?”
施芷蕾微笑:“我就知道你是不愿受束缚,拿一个神龙不见首尾的人出来挡驾。”
“但你不觉奇怪吗?她们一提起那个慧姐,就古里古怪,神秘兮兮。我也真是好奇,想见见呢?”
“她救了你,你竟没有见到人?”
“那个时候我迷糊着嘛”依稀冰火交煎之际,有一股缓和清柔的力道,宛如温软的春风,抚平体内肆虐不息的暴力,任凭冰寒酷热连续发作,那近乎缠绵的温软,亦始终盘旋,细心周全。等清醒过来,那股力量便由之消失,却留下一本手书的文晗心法。刘玉虹再三叮咛要根据这心法加以习练,才能把体内缠绵的阴阳两极内力驱净。
被人救了,连那人是男是女面长面短皆不知。她有点懊丧,也有点奇怪。谢红菁和刘玉虹分别是这帮派的正副帮主,想来是最厉害的了,可还有什么样的人,悄然隐在幕后?
不过也就很快抛开这点心思。她之所以愿入清云,主要是与芷蕾一见投缘。现如今同行同止,形影不离,可谓是心满意足。
只是一件,因华妍雪体质未复,许绫颜哪怕她在语莺院翻过天来,也不理论,只不允她走出语莺一步。妍雪向来动惯,三个月下来,真把她箍得心火直升,难耐难定了。
许绫颜一般都在语莺院,尽管挂着星瀚要职,似乎很少需要她亲自打理。唯一的例外,是她在每个月月初,必失踪三五天。华妍雪撺掇施芷蕾陪她于那个空档溜出去玩。——“我们去找那个人好了!”她兴致勃勃地道。
施芷蕾是思静不思动,道:“你又不知她。姓名不知,男女不知,身份不知,住处不知。”
华妍雪敲敲她头:“开玩笑!你师父那么多遍慧姐叫过了,倒说男女不知?我的伤连谢帮主都束手无策,却求于这人,那当然这人更加厉害了,我瞧她多半是也清云十二姝之一。”
施芷蕾想了想道:“我拜师时,正副帮主,十大星瀚都出来过,名字里并无一个慧字。”
“呃应该是不在那些人里面呢”华妍雪忖道“这个没关系,都在我身上,包管能打听到她住处。”
她的“包管”就落实在许绫颜身上。小女孩狡黠无双,从那天许方对话之中,便发现了许绫颜是有意透露某些信息。先前不在意,但此际实在无聊,切实打听起来。
晚饭罢,施华与许绫颜三人在院中纳凉。流萤小扇,明灭点点。华妍雪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话题渐渐扯到文晗心法上去,说:“最近练的,我有些看不懂呢。”
许绫颜意态悠闲,懒懒散散地斜倚竹榻:“哪里不懂,念给我听罢。”
华妍雪笑道:“我真奇怪,救我的那人,难道人间蒸发了?她撂下一本书,我看不明白,岂不是救人只救了一半,却要别人来收拾场子。这人做事,怎地那样不道地?”
许绫颜沉默了一会。华妍雪拚命向施芷蕾递着眼色,她这个师父,对徒弟几乎是百依百从,简直是师徒倒过来做的。施芷蕾不忍逆其意,微笑着问:“师父,我也奇怪,那文晗心法是谁写的?小妍是她救的?怎地从不出来呢?”
许绫颜沉默了一会,慢慢地说:“小丫头不必撺掇蕾儿了,其实不必瞒你。她叫沈慧薇。你的伤是经脉受损,非有人有这份功力打通经脉不可。你昏迷以后,刘师姐连夜带你赶回清云,请她出手疗伤。”
“她也是清云十二姝之一么?她住在哪?为什么总不出来?”
“慧姐是本帮第四代帮主,可是获罪罢黜。困居幽绝谷,迄今已有八年。唉,冰衍沈慧薇,就此”她忽的住口,脸色微微变了,仿佛懊悔自己说的太多。
华妍雪并未注意,只顾着震惊。——沈慧薇,竟然是一个囚犯?“困居幽绝谷”换言之,便是贬黜以后囚禁在那儿的。
“我能去看看她吗?”
“别胡说了。”许绫颜蹙眉道,勉强保持镇静“蕾儿?”
施芷蕾淡淡应了一声:“师父。”
“夜深了,你乏了么?我不听见你说话。”
施芷蕾道:“我在听你们说啊,小妍要去看她呢。”
“这不成!”许绫颜断然“小妍,那儿是不能去的,可不是玩笑,听到了吗?”刚巧丫鬟送了三盅茶过来,她伸手取饮,听得华妍雪殷勤保证:“绫夫人你放心,我决不给你添乱子的。”
许绫颜一口茶几乎没呛着:“你不添乱?呵,太阳能从西边出了。”她悠悠地道“自打你这小姑娘住进语莺院,我这院子里的鸟叫声成日少了很多。”
语莺院一大特色,百鸟异禽,各色毕备,而且自由放任,并不以鸟笼鸟架来养着,华妍雪心虚,赶紧声明:“不是我啊,我可从来没有杀过一只鸟儿。芷蕾可以帮我作证。”
许绫颜苦笑:“是,那又何必问?我知道你心地很好,不会去伤那些鸟儿。”——要吓跑鸟儿的方法却很多,她没说,华妍雪也知趣地不申辨了。其实并非故意,她只是象从前那样,去掏鸟窝摸鸟蛋,捉来鸟儿捆住它们的脚,放到院子里去。语莺院的鸟儿,珍贵如香闺名媛,专门有人小心翼翼地打点服侍,个中奥妙她一开始没弄明白,等明白过来,鸟千金们惊的惊,散的散,少了一大半。
一瞬间,华妍雪募有种说不出的怪感。最早碰到许绫颜,就曾有过类似的感觉了,但是始终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怪感。
她说鸟“叫”
她从来只“听”她不“看”江湖道上偶相遇,飞箭、舞剑、骑马、走路,和别人无二致,甚至厉害得紧。但是,她从来不提敌人的兵器形状,从来不注意人家的长相和穿着。她流波莹然的双目,从不在一个人身上停留的更久。
酒楼上灰衣曾说:“这里可不止我一个瞎子。”华妍雪以为这个“不止”是被许绫颜废去招子的敌人,却同时也认为那句话很是古怪,于理不通。
华妍雪双目紧视,看她把茶盏放到小几上,那只青花的磁碟中,自然,随意,漫不经心。于是冲她眯眯眼,歪歪嘴,伸出一根手指弯了两下。
有一刻的沉默,许绫颜微微落寞地笑了:“聪明的孩子,还是发现了啊。”
“啊!你——”两个孩子异口同声惊叫起来,施芷蕾问“师父,你果真是看不见?”
许绫颜点点头:“只可惜,我永远不能见到我的蕾儿,长什么样。”
“但是,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华妍雪喃喃地说“不象啊。”
“那是因为覆了冰晶莹鲛之故,看上去,比没瞎的眼睛更亮。”她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之极,象是心口被人重重的撞了一下,就连那双覆了莹鲛灿然生色的眼睛,也似乎黯淡了。
华妍雪过意不去,道:“对不起,绫夫人,我我不是故意的。”
许绫颜温婉的笑了:“傻孩子,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眼睛瞎了,不论我说不说,相处久了,自然是瞒不了人的。我只是、我只是”她说不下去了,一转身上了楼,眼角似有泪珠落下。
确定她离开,施芷蕾才慢慢地伸手,握住了胸口,神情间变幻莫定。
“芷蕾?”
迎面是华妍雪惊疑的眼神,她站了起来,两人走回别院,到房中把门闩了,从颈下解了一样东西出来,道:“你看!”
那是一块白玉,圆形,龙凤纹缠护,在灯光下,莹润的珠光变幻流动,面上刻着有字,华妍雪细看:“冰衍。”
“刚才师父提到这两个字了,你听到么?”
华妍雪想不起。
“是了,这两个字原是生僻,若非我见其字形,原也联系不上。”
“这是什么?”华妍雪问那玉璧,一望可知珍贵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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