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辛苦之人,即使是当年的三夫人,也只是承受太多太重,心事太沉而已。可你,却象完全没有生机,你活着只不过应个景而已,随时随地都可以去死,不会不舍得舍弃你的生命。你转变得可也真快啊我若再稍晚一些动手,只怕便不能掌握你,而你就成为我最大的敌人了。”
我涩涩地道:“我有资格么?”
许瑞龙倏然笑了,丑怪的脸上,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论武功,再过十年你也未必是。但,你是我的克星,说一句话,行一步路,随时随地都会刺伤我这里。”他指了指心口“我不能再给你自由了,锦云,你不再是那个一心要退出是非的小姑娘,我也就永不能再给你自由了。”
他伸手出来,抚摸我的头,我厌恶地避开,浑身冰冷。他居然不再追上,笑咪咪地说:“明日上朝,也许圣恩眷顾,成全你我。”
“你妄想!”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叫了出来“许瑞龙,你不可再碰我,你手指胆敢碰一碰我,我立时咬舌自尽!”
退无可退,索性昂凛然,一字字说道:“不。我会得毁了自己尸身,挫骨,扬灰,逸于天地之间,化为乌有。在所不惜。”
许瑞龙原本笑吟吟地听我说,忽然间有些苦笑起来:“呵你真是这么讨厌我么?”
在他说出最后一字,我眼前一花,顿失知觉。
醒来之时,已换到一间豪华异常的屋子,阳光明媚,窗外繁华如绣。我撑着床想坐起来,只觉浑身懒怠,竟没有力气。一个面貌秀美、身段伶俐的丫鬟忙赶上来,扶着我半靠引枕。打开窗户,是一间精舍院落,海棠花开得如火如荼,烂漫若云霞,透着窗格进来,宛然若画。我问那丫头在哪里,说是流霞彩云轩,看来是迁出了内园,我微微松了口气。――身处于那个熟悉非常、如今却是邪恶之源的内园,我有着说不出的压迫感。
我试运周天,证实先前猜想,任督两脉被封,不但内力全失,连得日常行动皆需扶持。两名丫鬟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所幸冰凰剑仍在枕畔。
午后,许瑞龙忽然来了。只看他一眼,便知不妙,他气色阴沉,怒火难耐,那丫鬟近身服侍,被他一记耳光打得翻出筋斗去。我冷笑:“好威风!好权势!”却满心满意漾出一种欢喜,如涸鱼得水,鱼尾摇曳,一来一回,轻轻蹭在心上。他瞪着我,忽然嘻嘻地笑开了:“好姑娘,好手段。”
质潜赢了。
那主意是我出的,打一场险仗,然而终究是赢了。
许瑞龙治宗家的罪,有意拖延军事储备交接,私下结交廿三省总督,两项罪名若成定案,欲判宗家“谋逆”易如反掌,宗家落罪,刘玉虹势将牵连到清云,后势一不可收拾。这两条罪名里,第二件容易,龙谷涵出面,承认是由他授意宗质潜这样做。然而只要许瑞龙盯死“贻误军国大事”以他的力量,宗家依旧难保,还说不定正中许瑞龙下怀,将龙元帅一齐拖下水去,所以最最要紧,便是我带回的那个孩子。
没人知道我为什么带回那个孩子,就连许瑞龙也没猜到。他明明对那孩子弃如蔽履,甚至巴不得他早死,拿到那个孩子对他完全不起作用的,不能够在任何方面稍稍牵制手脚。他若是真有这样一个弱点露在外面,早便无数敌人利用过无数遍了。
只是他没想到我并不要他顾忌这个孩子。我要的,仅仅是许雁志的身份而已――他是上阱蔡族嫡宗。
上阱蔡家是百年氏族,象这样源远流长的大家族,对于血统、嫡偏,向来最为重视。蔡家唯蔡晴心一个女儿,晴心也唯有一个儿子,晴心既死,她的儿子才是蔡族真正家长。之前,完全是由于许瑞龙的强势,由晴心族弟蔡晴石掌握了家族大权。然而,这个人在族谱上并没有得到承认,大权在握十余年,不要说蔡晴石,连许瑞龙都忽略了这一点。
关键在于,宗家是与蔡族争夺兵备权,兵备权为蔡族所取,而与蔡晴石毫无关系。因此,在这一天,宗质潜亲自投案,当着皇帝、文武百官的面,表示拳拳诚意,欲与蔡氏族长议定大事。然而蔡族于此却有若儿戏,总是派蔡晴石前来胡搅蛮缠――质潜这样谴责,不但为自己开脱嫌隙,还将了许瑞龙一军。
许瑞龙的儿子还在清云掌握之中,他自然不能将其亮出,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愿意承认有这儿子。当天朝堂之上,这位权倾朝野、入朝不趋的大丞相,经历十年以来败。
“你是我命中的魔星。”他专注地看着我,眸光复杂“这法子不复杂,也不聪明,只是万不得已下下之策,稍一留意便能弥补,却为何偏偏没想到?”
这一天上朝,他原本有着两个打算,定罪宗家没有成功,赐婚之求便也不曾出口。
“不要以为你能够赢。”他嘿嘿冷笑“锦云,你是我的妻。你很快会知道的,你那意中人也会知道――这一辈子,注定了你只能是我的妻。”
许瑞龙告病休假。
大张旗鼓的,为妻子办葬礼。把蔡忠老管家找来,与蔡晴石一起,自乱坟岗起出尸身运入京城。――妻以夫纲,蔡晴心后身不葬在在蔡氏祖坟,许瑞龙特特买一块风水宝地。全套法事,无限风光的办起来。
灵前宣布晴心生前遗言,因唯一子嗣多病,蔡晴石过继为蔡族嫡子。几个族中老人纷纷作证,于是蔡晴石披麻戴孝做起孝子。许瑞龙掉着鳄鱼眼泪,情致意长哭故妻。
老管家既安慰,又悲恸,在灵前嚎啕失声:“主母,主母,九泉有知,你可瞑目了吗?大人倒底待你好。只可惜小公子――”不知何以,竟不再往下说。自始至终葬礼上,没人提一字有关许雁志失踪。
满朝文武,王爷世子,来了不计其数,连龙谷涵也派了龙天岚过来致意。杨若华有礼送上。
三日法事做罢,入土为安。――魂魄永居异乡客地。
他说得出做得到,果真公然以“丞相未过门妻子”的身份呼我,迫我从头至尾参予这场闹剧。连送葬那天,也自随行。漫天白幡招展之中,独一乘华丽大轿。返回时,卸下所有心事,他笑容满面,听着一干大臣阿谀奉承,多以关心口吻祝他早日重缔良缘。
料想此时,攸攸众口早已风生水起。不但是我,就连清云的面子,这一回也是丧失殆尽。
我已做了必死的准备。但丧事既毕,他却没有立即为难我。将我置于那座独立小院,一连数日不曾过来。镇日无聊,白昼渐长,身既不得自由,只想睡去不再醒,昏昏沉沉。
忽有人以冷水滴于额上,我睁眼一看,两个丫鬟战战兢兢,手足无措,旁边是那个丑怪的人,用脚踢两个丫头:“滚!滚!下次再让我见到文小姐昏睡不醒,你们休想活命!”
“锦云――”他凑过来,炽热的气息扑上脸“要怎么样才能使你快乐一些?”
我厌恶地紧闭眼睛,不答。
“我可以不要儿子,不要兵备权,与清云握手言和,把你母亲的尸身迁出来,与令尊合葬。甚至答应帮助清云认回那个所谓的民间公主。”
他继续说着:“你中了血魔之毒,虽然暂时不作了,其实难以根除。除我而外,没有谁能够好好照看你。我可以告老还乡,找个与世无争的地方我们永远躲起来。朝廷没了我这眼中钉,清云也没了最大的敌人。一举数得,你难道不愿意?”
不论他千言万语,我总也不开口。他渐渐难以容忍,抓住我手腕:“哈,我知道了。你看不起我是不是?你嫌我丑了,老了,自作多情,是不是?”
我冷冷道:“没有人看不起你,只是你也太看得起自己。”
许瑞龙一呆:“你说什么?”
我纯心激怒他:“你的儿子,是你自己抛弃的。以虎狼之毒尚不食子,可是你巴不得自己的亲生骨肉早死为安。兵备权么,你那个蔡晴石一窍不通,毫无经验,替他争来只惹得一身麻烦。清云更不会与你言归于好,一厢情愿,可笑之至。至于我――”我望着他铁青的脸色,一字字道“我情愿陷入血魔阵中,被它们一口口咬尽吃光,也不愿多看你一眼这丑怪的脸面!”
“住口!”他忍无可忍咆哮起来“文锦云,我是对你太好了!你简直太自以为是了!”
他停下来,忽又笑了,说道:“锦云,你以为清云不肯与我和解么?你未免太看高了它,又不了解我。”
我微微打了个寒噤。没错,清云或许肯的。假如我自愿答允婚姻,使清云有台阶可下的话,它一定会得婉转行事。慧姨和玉成帝先前的婚约,也是这样来的。先例在前,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合作了,定盟了,过两年时机成熟来个全线反悔。――那些都是女人,什么做不出来。可我不在乎。只要你答应嫁给我。”他不容反抗的拉起我“跟我来,带你去看一个人。”
院落以外阳光耀彻大地,远处,几个人拉着一个红衣女子过来,横曳倒拖,血迹长长浸染一地。
许瑞龙笑问:“你们是姊妹,还算是情敌?”
卫士拽住昏迷女子的头,使她仰面朝上,以便让我瞧得清楚。
啊,惨白而毫无生气的面庞,交错几道伤痕,清晰血色抹在腮边。一身银红衣衫,在阳光下泛起迷离的哀凄,血尘相袭。
“银蔷!”
我奔出几步,猛然间气息一岔,重重摔倒在地。
“放开她!你这恶魔,”我怒骂“快放开她!”
许瑞龙把我扶起来,泰然自若地笑着:“你该信我了吧?这丫头落在我手上,清云早就乱了方寸。现在,宗质潜非但乖乖交接兵备权,并且答应,用他家那个大型锻造工地来换回这丫头。有了那个工地,我接手过来风雨无阻,宗家真正一败涂地。嘿嘿,你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宁要这丫头,抛下你不管啦。”
我顾不得计较,急道:“那你――还不放了她?“
许瑞龙意味深长的笑起来:“不够。这条件是宗家小子开的,我并没答应。”
我募地浑身僵硬,一步步挨到银蔷那里,把她揽入怀中。
“银蔷银蔷”低低唤她,昏迷女子全不知晓,气息微弱。我抬起头,静静地说:“许大人,我决计不会如你所愿,你还是死了心罢。”
许瑞龙的笑容凝在脸上:“是哦,你恨她,巴不得她死。我居然用她来威胁你,做了一回傻事。哈哈。”
“我不想她死的。但是,即使我答应了,也只会使他们将来一辈子不快乐。到那时,她只有恨我。与其如此,还不若两个一起死。”
“一起死?哪有那么容易!”他大怒“我要把她一刀刀凌迟给你看!”
卫士由我手里抢过银蔷,刀起血溅,在银蔷身上割开一道伤口。
好象回到了他曾诉说过的那个场景。黄龚亭以崔艺雪威胁我母亲,逼得她甘愿牺牲了自己。
“怎么样?怎么样?稍一犹豫,第二刀便下去了!”
许瑞龙兴奋莫名,语声出奇高亢,那张脸上每一条刀疤,都在阳光里闪耀,狞笑,大写着凶残,与梦幻。
是的,梦幻。眼前这人早就不再清醒,他念念不忘,梦寐以求,是当年那个场景倒流一遍,只不过,逼人的人,趁心如意的人,换了他。说不定此时此刻,通过他的眼望出来的人情是非,早换作十多年前荒山鬼哭,天愁地怨。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伸手一扣,欲把一直缠在腰间的冰凰剑拔出。岂料冰凰性软,拔出来时本需要巧劲,我内息不畅,竟是没有拔出。这么一耽搁,已被左右卫士牢牢拿住。
许瑞龙脸色变得很难看,嚷道:“放开她!***,你们是什么狗东西,也敢碰她!”飞步抢过,一人一个耳光扇去,把两名卫士打翻老远。
“你别迫我!”他抓住我,低声吼叫。脸色翻覆变幻,阴晴不定,似是无比失望,又有无比的悲愤怅怒。“动不动就拔刀子,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了?你落在我手上,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易如反掌!”
他雷霆咆哮了一阵,终归自己寻了个台阶下,把我重新推回房里,末了把银蔷也丢了进来,忿忿然地走了。
我以清水把银蔷伤口细细洗了一遍,银蔷几次痛极而醒,叫了声“姐姐!”泪如雨下。我瞧着暗暗心惊,她这个样子,不仅仅是被擒受伤这么简单,难道其间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银蔷持续着高烧,自她梦魇中一些胡言,我渐知端底。质潜回去之后,待她有如陌路人,声称此生此世,决不再娶。银蔷看着他一日日消瘦下去,每晚灯烛熄灭以后,窗纸上映出隐约走动的人形银蔷自痛自伤,只想着:“你要她,我去换她回来!”不顾清云下的严令,竟然上街胡乱行走,就在相府附近,一场恶战,被许瑞龙手下擒住。
接连两三天,许瑞龙都不露面,只命两名丫鬟服侍,甚至送了些伤药来。银蔷原本年轻,那一阵高烧退去后,慢慢清醒,力气也一分分恢复。
她没有被封住任何穴道或经脉,稍微恢复一点以后,忙着试图给我解开封锁住的经脉,我不忍拂逆她的好意,听凭她尝试无数方法,一概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