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
杨大哥,你听见没有,听见我和你说话么?你还有你别这样,醒一醒、醒一醒好不?”
象是冥冥之中有个什么力量,叫他从很深很深的睡眠里面醒来。不对,那不是睡眠,是一个深冷的冰窟,他掉了进去,却是那样疲惫乏力,再也爬不上去了。
只是心里还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希望,他是为什么掉进这坑里的,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未能完成,要重新站起来,虽然很累很累,可是因为那件事情,起码他要留个讯息下来,不能无声无息地就消失在冰窟里。
沉沉地、沉沉的,手指动了动。
沈慧薇抓着他地手,低声道:“杨大哥?你醒了,听得见我说话么?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你醒一醒,杨大哥,听见我说话了么?”
好象是她的声音。怎么会有她地声音?想得太深、太久,也太苦,然而当他累得再也睁不开双眼时,总有她的声音。“杨大哥”只是好远,遥远得仿佛随风在飘,极其微弱地传进这个雪冷地深窟之中。他一生,都象现在这样,距离她好远。
“杨大哥?”
他的手指缓缓动着,因为手指在动,似乎是把全身力量都用到那根手指上去了,于是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手指一下一下地动,艰难,但是有规律。他在写字。
沈慧薇注意到这一点,便将自己的手缩回来,紧张地瞧着。当是时,他必然是在写出某些真相。
却看他花了好大的力气,好些时间,只写了一个字。沈慧薇眼泪顿时坠落下来,道:“是我,杨大哥,是我,你找到我了,我平安无恙。”
这个字,却是一个
杨独翎唇边勾起微弱笑意,接着又写,这次的字简单得多,是两个字:小心。
“小心?小心甚么?”沈慧薇道“杨大哥,你叫我小心甚么?是人吗?还是事?”
杨独翎却不再往下写了,他的大手缓缓向她移过来,费力地捉住她的手指,沈慧薇反手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杨大哥,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已明白一切不过枉费,杨独翎即使醒了,也不过是挂念着她,他不愿意说甚么,他不愿意让她背负起一些什么本来她不曾背负的东西,所以除了“小心”二字以外,别不再论。他到死之前,也不过就是关心她而已,除此就没有是他在意的了。
他喉咙里粗粗地透着气,似乎要说话,但是说不出来。沈慧薇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把他的手贴上自己面颊,于是他又露出些许暖暖的笑意。
这个暖融融的笑意就此凝结在唇角。
沈慧薇没有改变动作,继续将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脸,继续就那么看着他嘴唇上的那一偻温暖笑意,却没有眼泪。
这一生见多了生离死别,这一生经历了大悲与大恸,她的心几乎是麻木的了。
爱护她的人,迫害她的人,都渐渐早于她离开人世。但教她一个人,如此孤寂地行走于人世,悲愁何限。她原已捕捉到夕阳黄昏即将逝去的光线,但在这之前,却还要她看到更多的生离。
她一点儿也不悲伤,早就没有了悲伤的力气。
她疲惫地垂下头来,把自己的身体蜷曲起来,蜷成小小的一团。
黑油燃尽,她的斗篷给了他,浑身一点温度也没有了,她很冷,但是连打寒噤的力气也不复再有。
她似乎是睡着了。
睡梦中仿佛有人替她穿上原先属于她自己的斗篷,有人替她续了黑油重新点起火来,还有人把杨独翎的尸身搬到雪地上,焚尽成灰,装在一个小小的坛子里,送到她身边来。
梦中的这个人似乎替她把一切后续的事情都做了,她明明都看见了,只是她好累,真的一点都不想睁开眼睛。睁开眼睛清醒的霎那她会知道这些不是梦,是残酷的真实,杨独翎死了,他的尸体已化为她身边的一小坛骨灰。她得把这坛骨灰带回去,她得带着骨灰回去面对自己的妹妹,还有早就对她心怀成见的外甥。真的好累,她不要接受这个现实。
那个人就坐在她的身边,好象是在等她醒来,很耐心,很温存,她能感受到那注视目光的温柔。
“我不想看见你的眼泪,但这也不如你已不会哭泣更可怕。我无意伤害于你,却又势在必然。不过人生在世就是苦,谁也没能力使它变得更好些。我不指望你能原谅我,但,还是说一声,我很抱歉。一切开始于终止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