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干娘

    　　人过四十，常常一些平时淡忘了的情感会突然凝聚心头，而且这种情感往往会越聚越浓，久久不能消散。比方说，前天晚上我突然梦见了小时候的干爹、干娘。梦见了我在干爹干娘家里玩耍，从院子里那棵枣树上摔了下来。虽然醒来知道是梦，惊出一身冷汗，但一种似乎未了的情感搅的我直到天亮再也难于入睡。

    屈指算来，我已有二十年没有见过干爹、干娘了，如果他们活着应该比我父母大一些，已年近八十了。干爹、干娘是离老家八里路某个村庄一对老实憨厚、心地善良的农村夫妇。那时，他们家除了夫妇俩外，还有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现在恐怕已是儿孙满堂一大群了。想起干爹、干娘和很久没有造访过的哪个家庭，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内心似乎有些愧疚，仿佛感到自己是那样的自私、虚伪和无情无义。

    第二天晚上我忍不住问母亲，乡下的干爹、干娘是否还健在。母亲有些惊讶的看着我，仿佛我问的这个问题对她来说也有些突然。大概干爹、干娘在母亲素来的情感里也已消失淡漠很久了。母亲告诉我：听说他们二位已去世好几年了。我问：为何没有人捎个信来？母亲说：自从你大学毕业后我们全家都搬进了城里，失去了联系；他们家的几个孩子都是老实巴交在农村种地不出远门的农民，到那里来找咱们呢。母亲补充说，她也是去年回老家给外祖母上坟时听别人说的。我听母亲的话后，一阵沉默，仿佛凝聚了一整天的那种说不上来情感更加沉重了些。

    在农村，因各种原因给孩子认干亲是常见的事。比如两家大人交情不错，以孩子做中介认干亲可以进一步加深两家的关系。父母给我认干亲则完全是另一种原因。我是家里的独根苗，自出生后就一直体弱多病。父母生怕养不活我，于是在我四岁时托朋友找了一家儿子多又老实本分的人家认了这门干亲，好壮壮我的阳气，保我平安长大。

    我记得第一次到干爹、干娘家是在我七岁生日哪天。父亲从城里回来驱上自行车带上母亲和我走了八里路来到了干爹、干娘家。别的事情都忘记了，只记得自己当时感觉突然有了四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心想这下不怕受别人欺负了，心里很是高兴也很自豪。哪天吃罢午饭后，干娘用一根红丝绳穿了一枚古代的铜钱挂在我的胸前，说这是连心锁。还特别嘱咐我不能随便丢掉，一直挂到十二岁方能开锁。她说有两个娘的心和我连在一起，可以保佑我平平安安。说也怪，自我上学以后三天两头得病的身体渐渐壮实了许多。自然母亲也常常嘱咐我别把挂在胸前干娘的那枚铜钱弄丢了，要等我长到十二岁时到干娘家才能开锁去掉。后来，干爹、干娘也来过我们家看过我几次。父母爱惜我这个儿子，自然是热情的招待；我却对此没有留下什么更多、更深刻的回忆。

    一九七四年农历八月十三是我十二岁生日。父母果然要带我到干爹、干娘家去开锁。那时我已是个读书的少年了，对这些事情早已不以为然。但父母却很是认真，并怀着感激的心情带上准备好的礼物和我一起来到了干爹干娘家。哪天干爹、干娘很高兴，当着我父母的面说我不像几个憨憨的干哥，长大了一定有出息。吃过中午饭后，干娘收回了她四年前系在我胸前的那枚铜钱，并要我父母留我在她们家里住几天。哪天我父母也很高兴，回头看我似乎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其实，我早已和几个干哥玩的不想走了，特别是干娘家院子里那四五棵碗口粗枣树枝头上一簇簇半绿半红的青枣，早已馋的我心里痒痒。

    父母走了，我留在了干娘家。第二天干爹干娘还要到地里做农活，嘱咐比我大一岁的干哥陪我在家里一起玩耍。我心里惦记着院子里几棵枣树上的青枣，自然要在这枣树上打主意。起先我们拿土快往上榴，但那摇曳着枝条的累累青枣仿佛和我们斗气，斑斑点点的翠绿落了一院，青枣却没有掉下来几颗。于是我们搬上了一个凳子，找到一根长长细竹竿，我踩在凳子上向上钩着敲打枝头的青枣。由于用力过猛身体失去了平衡，我从凳子上一下子掉了下来，扭伤了脚碗。中午，干爹、干娘从地里回来见我肿胀的脚碗，一面训斥和我一起玩耍的干哥，一面心痛地说：“刚解开锁就出了事，这叫怎么说的”哪天夜里干娘用荷叶和活血的青草捣成的汁在我的脚碗上搓摸了很久。

    后来恢复高考后的七九年我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来到了远离家乡的城市工作。一九八四年我结婚时托父母给干爹、干娘捎过信，结果他们没来。母亲说：“干亲是来往亲，不来不往时间长了也就不亲了”后来一次回老家曾顺道到干爹、干娘家看望过他们一次，因有事在身只在家里坐了半个钟头就走了。正象母亲说的那样，时间一久渐渐小时侯的那一两次回忆在我的脑海里淡忘了。如今，在城市里工作生活已有二十年了。整日出入在繁华的楼宇间、穿梭在各色人群中、梳理着各种事情的原由、猜度着每个人的动机；利益、权益胀满了大脑，虚荣、浮躁写在了脸上，朴实无华的情感仿佛已成为了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奢侈品。看来，即便是偶然梦境把过去已淡忘的一些情感钩沉出来，也绝非偶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