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桑田

    早晨，太阳的光芒被兴安岭深冬浓重的雾霜罩得只剩下一个红红的光影，映月般晃在半空，李老汉脑里像过电影一样，为了能到所谓的“林大头”的林区多挣几个钱，1963年他几经周转，从江西一路打工来到莽莽丛林的根河，当时也是四处茫茫的白雪望不到边际，他学着当地居民里面穿一小棉袄，外面再披一件大棉袄围在火炉旁，依然感觉山风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钻进灰暗的木楞小屋，电是按时按片供应的，没有成家的小伙儿多是摸黑说着各自的笑话，最后和着天上的星星悻悻而散。

    李老汉年轻时候是小镇里有名的木匠，提起木匠“李蛮子”十个人得有九个夸他手艺好，只要他见过的东西，哪怕只一眼也能照样做出来；剩下那个得补充说明他人好，忠厚老实，不欺不骗，价位合理，办事公道。那怎么会得个“蛮子”的外号呢？原来李老汉操一口浓重的湖南方言，很多人半懂不懂，再加上建国初期湖南蛮子多“蛮子”成了湖南人的代名词不经而走。

    时光荏苒，二十几岁高挑俊美的湖南小伙儿跑到北方讨生活，转眼成了六十干瘪老汉。这一年农历腊月十八，老伴儿里外忙活，筹备蒸年糕、豆包、花饽饽等过年事项里，今天最重要的事件是给李老汉过六十六岁生日。小女儿拎来三层大蛋糕，将沉浸在放鞭炮喜悦里的几个孩子吸引了来，围在四周看那鲜红的大寿桃立在青松白鹤图案的中央栩栩如生，馋得直舔嘴唇，不住地往肚子里咽口水。李老汉一看这么大个儿的蛋糕埋怨女儿太过浪费：“现在的人都是眼大，肚子小，怎能吃得了”！“爸爸，时下讲究要提高生命质量，这质量指的就是吃好、穿好、玩好、再送您两个字睡好，决不是吃了”李老汉知道他斗不过女儿那些新思想和新名词，顺便喊了小孙子、孙女们围在身边讲他小时候爷爷过生日的事。

    记得那天下毛毛雨，农村没出五福的都来贺寿，排场大着呢。爷爷在穿新做的寿衣时，箱子里突然钻出两条小蛇，六叔眼疾手快，一把掐住一条蛇的七寸，等奶奶听说赶来时，那蛇已奄奄一息，奶奶大喊：“快放喽，快放喽呀，这叫双龙压宝箱，是好兆头。”乡亲们也都议论纷纷说：“双龙戏珠有飞黄腾达之意，只可惜死了一条蛇，独木难成林哪！”讲到这，李老汉双目炯炯，闪现朝鲜战场上牺牲的五哥和抢险救灾中牺牲的大儿子，果真是英年早逝。当孩子们都沉浸在惋惜与神秘的遥想中，年龄最小的孙女突然发问：“爷爷，您过生日穿新衣服了吗？新衣服里有蛇吗？”哈哈，惹得众人大笑。李老汉感慨：“现在呀爷爷的新衣服有的是，都不知道穿哪件好喽。我爷爷过生日的时候刚建国，要么也不会做件新衣服和鞋子的，平常都是光脚丫下地干活”

    “可不是吗，富裕的人家也只有在冬天才穿两个月的鞋，寿宴上的鱼呀、鸡呀，都是用木头刻的，是摆给人看的”李老汉的老伴搭腔。

    “是像我小时候咱家做的鱼形饽饽那样的模子吗？”

    “你说的是蒸馒头用的，老家刻得跟实物大小一样。”

    “我知道咱们老家只种水稻，没有小麦，吃碗面条都是稀罕物，那过生日吃什么呀？”

    “我过门时你太奶奶还在，九十多岁了，除了耳背，身体好着呢。想着她过生日，我从生产队借了半斗大米，磨成面、抟成团、蒸熟，她一顿都吃了。那年月副食产品太缺乏了，人们肚子里都缺油水，要像现在你爹过六十六讲究闺女用六两面、六两肉，包六十八个饺子，那一顿还不都吃喽啊！哪还舍得敬天一个，谢地一个呀。”

    这一问一答，干活的娘俩正唠得热火朝天，铃、铃、铃电话响了，是大女儿打过来的，告诉她定了饭店，不用在家准备饭菜了。不一会儿，外面玩耍的孩子气喘吁吁回屋报告：“我二大爷开车来接咱们来了，还说吃完饭去唱卡拉ok”

    李老汉总共七个孩子，眼下在窗明几净的饭店雅间一数，少了三儿、四儿，三儿媳嘴快：“您儿子正在忙春节保电的事，得部署完了才能来”这会儿老人该用眼睛盯着四儿媳的解释了“春节期间发电厂煤进得太多了，已经卸了两天两夜，他才回来睡下，待会儿开饭我再叫他”数完儿子，两个女婿都还没到怎么开席呀！大女婿是单位的小头目事多，那小女婿没什么事总该先到的吧？李老汉就把目光留在了小女儿身上“人家积极着呢，要入党了得好好表现表现，在单位加班呢，叫咱们先吃不用等他”

    “吃饭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情，怎么都这么懒散呀，虽然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使中国人民有了饭吃，小平同志使中国人民吃饱了饭，江泽民使中国人民有好饭吃，胡锦涛使中国人民不愁饭吃，这社会进步了，人得更进步，民以食为天吗！我们要懂得珍惜经过四代领导人坚持不懈的努力才有今儿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啊！”这是李老汉经常教导孩子们的话，此时被做买卖的老儿子学爸爸的口气说出，大家都会心地说笑着点燃生日的烛火，唱起生日之歌，李老汉的面膛好像又焕发出青年的光彩，好像比当年更挺直了腰板，他不再被繁重的体力劳动所累，平日里打打麻将，练练太极拳，再不就是携着老伴儿一同度过浪漫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