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的金钗。惟有她知道,这正钗的刺进发髻的疼痛,是直抵心底的“入了这宫的女子,很多,都会死去,有些,是犯了事,有些,是莫名其妙地死于非命,你担心,你的妹妹,成为下一个,是么?”
未待夕颜应答,太后语声转厉:
“哀家最不喜欢别人诳骗哀家。”
“是,臣妾不希望身边的人有事。”夕颜咬紧唇,低声道“所以,太后,可以答应臣妾么?”
“你是在和哀家谈条件?”
“是。太后既然对臣妾说得这么明白,想必臣妾也值得太后这般做吧。”
“那要看看,你替哀家做的事,是否值得哀家为你庇护这些人。当然,不止你妹妹,还可以包括,纳兰王府所有的人。”太后眯起眼眸,盯着夕颜道。
离这么近,隔着面纱,她仍能瞧到夕颜原本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起了点点的红疹。
当一个女子,可以不惜以自己的容貌,去做为赌注时,注定,这女子的软肋,会很少。
所以,她不能放过,这么好的一个软肋。
如果,她的儿子,注定,逃不过美人劫,她希望是眼前的这名女子,也不愿意,是西蔺家的任何一名女子!
夕颜的手托住太后的手,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道:
“从此以后,这宫中,绝不会再有人专宠。”
太后笑着将她发髻的金钗拔下,道:
“这金钗太俗了,过几日,就换成步摇罢。”
金步摇,在宫里,惟有正一品妃位方能佩戴。
夕颜听得明白太后的意思。
“太后,臣妾并不适合戴金步摇。”
“是的,总归是你的,避不过的。”太后悠悠说出这句话“既然,你不愿现在晋,那么,待到你怀了皇上的子嗣后,一并晋了罢。”
这句话后的份量,夕颜听得明白。
但,她宁愿是不明白的。
“嫔妾参见太后。”
一清亮的女子声音响起,夕颜转眸,看到,一抹她并不陌生的孔雀蓝出现在近处那簇绿梅的树影里。
“是姝美人啊,免礼。”
太后手一抬,原本握着的金钗恰不慎落在了地上。
西蔺姝淡淡一笑,并不俯身去拾,只看着太后边上的女官,道:
“莫菊,太后的金钗掉了。”
“不过是一枝金钗。”太后的丝履从那金钗上踏过“既然脏了,就不必再拾了。”
“太后,小心咯脚。”西蔺姝欠身退至一旁,她望着夕颜,笑得更加明媚“这位,该是醉妃娘娘吧,嫔妾有礼了。”
她只稍稍福了一下身,并未按着规矩行礼,太后的余光睨向夕颜。
夕颜瞧见,西蔺姝的发髻上赫然别着几朵梅花,如果她没有记错,那日选秀时,沉默不语的那名女子正是她。
不过短短三年,看上去,她的性子,不知是变了,还是本来就如此呢?:
夕颜扶住太后的手,手里的分量,让她知道,现在该说什么话。
哪怕,被人误解,又怎样呢?
“太后,您不是累了吗?臣妾扶您歇息吧。”
对于西蔺姝的行礼,她只做未见,径直,扶着太后的手,往前行去。
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带着剑拔弩张的局势。
她知道,西蔺姝是不喜她的。
没有一个女子大度到,可以和任何一名女子分享所爱的男人。
是的,仅从西蔺姝望向她的目光里,再如何掩饰,都泄露了一种情愫,西蔺姝应该对轩辕聿该是有感情的。
真好,至少,还能在这禁宫拥有一份感情。
对于她来说,始终是不可得的。
既然得不到,她不会耗费心力在嫉妒上,她所有的心力,只为了王府。
这,就是她最大意义。
很可悲。
但能让家人幸福,仅牺牲她一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和西蔺姝擦肩而过时,她没有瞧她。
就这样,擦肩越过。
“颜儿,金真族屡犯边疆,明州是越来越不太平了,眼瞅着,一场恶战难免啊。”太后仿佛不经意地提到这句话,却让夕颜扶住她的手滞了一滞。
“哀家听说,昨日早朝,你二哥倒是主动请缨,这与你当初自请去暮方庵确是有几分相象,不愧皆是襄亲王的子女,果然让人值得寄予期望啊。”
二哥这么急于建功立业?
但,他的腿伤方愈,怎么可以呢?
战争是残酷的,而他是纳兰王府仅存的唯一男丁。
纳兰王府的男子,虽生来为了浴血杀敌,祖训也是如此,可,她还是不能做淡定,淡定到,面对二哥腿伤初愈的出征,无动于衷。
“不过,哀家和皇上说了,你哥哥身子才大好,即便要为国立功,也不急于一时,算着,你妹妹都进了宫,你二哥至今却尚未娶亲,别生生耽误了。你如今回来了,也替他掌掌眼,看哪家的小姐匹配的,与哀家说一声,也算成全了一桩美事。”
太后这番话,连削带打,她自然听得明白。
惟有她按着太后所要的那样去做,这些话,才会边成王府的福荫。
否则——
不,没有任何否则。
“诺。”她低低应声。
这初春的风,却还是这么乍暖还寒,乍暖还寒
当日,轩辕聿就颁下圣旨,共选出十五名秀女进入后宫,初封的位份也都在美人之位,于三年前并无两样。
只有一人是特殊的。纳兰蔷被册以女史,这份特殊的缘由是她必须随奉太后于慈安宫。
所以,当然,没有人会嫉妒这样一份特殊。
这一年的选秀,似乎很平静,但,平静下的暗潮汹涌,终是在天永十三年,这个乍暖还寒的春日,拉开了序幕。
是的,乍暖还寒。
王妃陈媛因着这份寒,甚至还穿着袄裙,一路由莫菊引着,往冰冉宫而去。
今日,是她额外得了太后的恩旨,在阔别三年后,第一次,进宫去见她的颜儿,她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这份欣喜使得三年来,始终困绕在她心头的阴霾稍稍淡去些许。
“王妃娘娘,一会见着醉妃娘娘,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奴婢提醒王妃娘娘了吧。”莫菊的声音冷冷传来,让陈媛脸上不自禁露出的笑意终是尽数敛去。
陈媛轻轻颔首。
她当然知道,怎样对她的颜儿才是最好的。
这大半辈子,就这么过了,繁华尽处,她剩下的,也惟有颜儿和禄儿了。
当冰冉宫出现在眼前时,莫菊停了步子,望向她,道:
“太后在慈安宫等着王妃娘娘,一会奴婢再来接您。”
说完,莫菊躬身退下,与此同时,开启的宫门里,一雪色的身影匆匆奔出。
“颜——”陈媛只念出这一个字,忙噤声,恭敬地行礼:“妾身参见醉妃娘娘。”
这一语,让急奔至她跟前,才喜笑颜开,欲待相唤的夕颜分明滞了一下,一滞间,她意识到,自己刚刚,确实是失礼了。
哪怕,再不愿,但,当着众人的眼前,她还是要维系这种虚伪的礼仪。
“快起来,王妃不必多礼。”她扶起陈媛,手,微微颤抖。
这份颤抖,随着陈媛抬起脸来,终于化为更深的震惊。
陈媛的右脸,一条长长的疤痕,蜿蜒的伏在那,让原本娇美的脸,变得狰狞无比。
“这,是怎么回事?”夕颜望着陈媛的脸,一字一句地问。
陈媛的手抚到那条疤痕上,她知道再多的脂粉都掩不去,可是,这,真的不重要。
纵然,以前的她,确实爱惜容貌胜过生命。
“娘娘,不碍事的。”
夕颜没有再说话,她只默默地扶住陈媛,进得殿去。
甫进殿,她便摒退众人,扶着陈媛入坐上座,然后,她就这样跪伏于陈媛的膝前,象以前在王府时那样,低低唤了一声:
“娘亲——”
“傻孩子,娘亲没事。”陈媛竭力让自己的脸上带笑,依旧如往昔一般温柔地抚着夕颜的发髻。
但,终有些东西,不能再似往昔了。
譬如,她的颜儿,如今梳着这高高的宫髻,再不是王府时梳的垂髻。
“怎么会没事?娘亲脸上的伤痕究竟是谁做的?侧妃么?”
“不,孩子,不是她,是——”陈媛犹豫了以下,遂轻轻笑道“是你父亲出殡那日,我不该跟着去,被那血莲教所伤。”
一语落,夕颜的脸色一变。
血莲教,轩辕聿那所谓的诱敌之策,还是伤到了她的母亲。
不过只是一暗,夕颜的手轻轻抚到陈媛的脸上:
“娘亲,还痛么?”
“颜儿,不痛,一点都不痛了。”
“娘亲,是颜儿没有好好照顾你,是我的错。”夕颜说出这句话,竭力抑制住眸底的雾气。
难得的见面,她不能哭。
哭,除了增加伤悲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陈媛看着夕颜,她的眉心,皱了一下,旋即松开。
再难启唇,她终究是要说的。
“颜儿,看到你如今这样,为娘就放心了。只是——”
“怎么了?”
夕颜看到陈媛的眉心皱起,而这三年清修的日子,她所能知道关于家人的情况,不过是点滴。
不过是,她们还安好。
“你二哥执意要随军出征讨伐金真族,你也知道,他腿伤刚好,为娘真的担心他再有什么不测,让我拿什么脸去地下见你爹啊。”
这句话,和太后说的意思是一样的。
这样的意思,让夕颜明白,二哥急于立军功的欲望是这么迫切,他定是想尽到这三年来所耽误的一些职责吧。
只是,现在,真的是一个好时机吗?
三国分立的天下,常年无战,虽然对于武将来说,太过安乐,会消磨他们的斗志,更容易让成长中的武将一事无成,默默无为。
但,即便怎样,带着初愈的腿伤出征,始终,是一种欠缺考虑的表现。
“娘亲不用担心,太后昨日还和我提起过这事,太后说了,会从家世相当的应届落选秀女中,指一名给哥哥,待哥哥大婚后,再做其他打算。说不定,这一成婚,哥哥的心收了,念着嫂子,反倒不那么急躁了。”
“话是这么说,可,你也知道,你哥哥的心气,让我怎能不担心呢?”
“娘亲,凡事都还有皇上,不是吗?只要皇上不允,哥哥再坚持,也是无用的。”
“颜儿,皇上的主意,又岂是我们能揣摩到的。”陈媛颦了一下眉。
“娘亲,你忘了,女儿如今是皇上的嫔妃,这件事,我自有主张。”夕颜故做轻松地,笑着宽慰陈媛。
其实,她并不知道,对这件事的把握有多大。
“你这么说,我确是放心了。颜儿——”陈媛继续轻柔地抚着夕颜的发髻,道“你也知道,蔷儿进宫了,这也是莫兰的意思,她总觉得,倘若蔷儿不挣个出头的脸,她在王府就朝不保夕。所以,我由得蔷儿参选。你们是姐妹,以后,能照顾她一点,就多照顾一点。好么?”
“妹妹得太后赏识,日后定会出人投地。只是,侧妃的为人,想必娘亲也是清楚的,我什么都不担心,就怕她——”
“没事的,哪怕王爷不在了,我毕竟是正妃,她能逞的,不过是口舌之快罢了。为娘却也担心你,毕竟这深宫里,到处都是吞人的陷阱,娘真的担心,颜儿——“
“呵呵,娘亲,好了啦,再担心来担心去,难得一次见面,倒弄得悲悲凄凄的。”夕颜凝着母亲脸上的伤痕,竭力笑着说。
“好,好,不说这些,是为娘的错,越想开心,就越是担心不该担心的。”
“嗯,娘亲,女儿让膳房做了些点心,娘亲一定要好好尝尝。”
这难得见面,是太后的施舍,所以,对于夕颜来说,是分外珍贵的。
当然,此时,也有人在企求着一些施舍。
慈安宫。
“太后,念在奴婢以前也曾伺候您这么长时间的份上,求太后念在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赏蔷儿一个好的前途吧。”
“难道,跟着哀家不是个好前途?”太后冷冷地睨了一眼跪于地的莫兰,道。
“太后,奴婢不敢对您说诳话,要诳,也是诳不过的,奴婢只知道,女子得到夫君的疼爱才是好的,奴婢没有得到,所以,奴婢希望奴婢的女儿可以得到,太后,能体谅奴婢这份为人母的心吗?”
“莫兰,哀家不会委屈你女儿的,只要你对哀家忠心,有哪一样,哀家没让你如意呢?”
“但,毕竟醉妃是陈媛的女儿,她在府里时就不待见我们母女,奴婢怕——”
“没有什么可怕的,毕竟,哀家才是这后宫真正做主的人,你下去罢。”太后挥了挥手。
陈媛该来了。
一步一步,她一直算得那么准,不会容许有任何的脱环。
太后微微眯起眼睛,浮出一抹莫测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