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是他亦不胜酒力,或者说,由于其他的原因呢?
“李公公是来扶西小姐回去,还是——”夕颜顿了一下,等着李公公应答。
“皇上吩咐奴才送西小姐出宫。”
“下辇。”夕颜吩咐道。
离秋忙搭上手,扶夕颜下得肩辇。
“夜深了,风又大,这么走出去,速度既慢,必会受凉。”夕颜淡淡地道“就用本宫的肩辇送西小姐出宫吧。”
如此出宫,平白地会落人话根。
不管纳兰禄的话是否为假,却可见,暗地里,轩辕聿和西蔺姈的关系是令人腹诽的。
不如用她的肩辇送出去,还省了些是非。
她不是念着刚刚轩辕聿替她吹眼睛而还他这一恩情,只是,她不希望,再有更多的流言于大婚前传出。
“娘娘,这可使不得呀。”李公公忙道。
宫里,从二品妃位以上出入方有肩辇,这肩辇不仅是荣誉的象征,更是一种宫里畅行无阻的标志。
是以,李公公哪怕同样认为用肩辇送西蔺姈出宫是极好的法子,也是要先推辞一番才算是个礼数。
这宫里的虚伪,本就如此的冗多。
夕颜自是听得明白:
“西家三小姐日后是本宫的嫂子,本宫自然不把她当外人,倒是李公公,再这么推辞,岂不让本宫与西小姐生份了呢?”
“诺。”
李公公躬身间,唤一旁的小丫鬟扶着西蔺姈往肩辇而去。
西蔺姈醉得真是不轻啊,踉跄的步子没走几步,竟一下子被裙裾绊到,眼见是要跌了下去,夕颜恰离她最近,没有任何考虑,急步上前略扶住了她。
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西蔺姈整个身子趴在夕颜的肩上,原来扶着西蔺姈的小丫鬟面对沉醉的西蔺姈根本使不上一点的力。
纵然西蔺姈也是纤纤女子,可,个子却比夕颜要高出些许,加上酒醉身沉,夕颜措不及防地被她重重一压,步子不禁往后一退。
离秋眼明手快挡住夕颜,夕颜顺势把西蔺姈扶起,一旁李公公被刚刚一下子骇得脑门心直冒冷汗,忙唤道:
“你们都杵在那干嘛,万一娘娘有什么闪失,你们担待得起吗?”
一旁伫立的宫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上前相搀,这一搀不打紧,西蔺姈眉心一皱,只听‘哇’地一声,竟呕吐了起来。
众人皆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怎么办好。
这无疑是犯上的,旦凡不论哪宫的主子都下不得脸来,何况,如今这位又是正当宠的醉妃娘娘。
“尔等速扶西家小姐上辇。”
夕颜依旧淡淡地道,遂撤出扶住西蔺姈的手。
她的身上,都是些污物,她素来是有洁癖的,可如今,她总不能对一个酒醉的人说什么,况且也是她要用肩辇送西蔺姈,也是她自己去扶的她。
“还不快点,快!”李公公接近低吼地催着,好不容易把西蔺姈扶上肩辇,他忙回过身来,夕颜早缓步往前走去。
李公公不愧是伺候御前多年的,忙急奔几步,至夕颜跟前,打了个尖,道:
“娘娘,不如到天曌宫后的温泉梳洗一下,奴才让离秋回宫替您取些赶紧的衣物来,您梳洗好了,肩辇也该回来了,您看可好?”
他这主意不得不说是好的,只是天曌宫后的温泉没有帝王的谕旨,她又并非侍寝,真的可以用吗?
李公公似是瞧出她的犹豫,忙道:
“娘娘是从一品妃位,按着规矩,是可以享用温泉的,皇上若知娘娘为了西家三小姐这般,定也是允的。”
这话甫出口,他突觉不妥,不由立刻噤声,只偷瞧夕颜的脸色似乎并无变化。
“那,有劳公公了。”
“娘娘,奴婢替您回宫取干净的衣物来。”离秋会意地道。
“速去速回。”她嘱咐了一句。
“请娘娘随奴才来。”李公公在前引路。
夕颜随着他步去,这是她第一次踏足皇室的温泉池,几拢翠竹掩映下,有白烟袅袅,衬着此时的夜色,宛如仙境一般。
“你们在这候着即可。”夕颜吩咐道“离秋若来了,让她进来。”
她不太喜欢别人伺候沐浴,尤其此时,她嫌身上污渍,更不愿人陪着。
“诺。”
“娘娘,还是让人随伺温泉罢。”李公公有些吞吐。
“不妨事。”
“清泉靠里的池偏深。请娘娘千万小心,奴才等就在外候着,有事您唤一声。”李公公复躬身,道。
这里的温泉皆取自天然泉水,每处池泉的蓄池都较深,虽不至有什么危险,做为奴才的他,眼见娘娘要单独进入,还是必要嘱咐的。
夕颜颔首,独自一人,迈进温泉池,这里的温泉共分三处,龙泉、凤泉,以及现在她所进的清泉。
顾名思义,前两泉是帝后专用,惟独清泉是嫔妃所用。
轻解纱裙,她细细用一旁的绵巾将肌肤上的粘渍擦了,才踏入泉中。
汩汩的暖泉包围着她,确是舒服的,纵然三月的天有些凉,可这里,因着常年温水萦绕,此时,倒让她微微沁出些汗来。
不过,这些汗却是干爽的,并不让人觉到丝毫的不快。
她将身子浸在温泉池里,浑身说不出来的舒畅,一直紧绷的思绪被温泉水一冲,困意不期而至,她的神思渐渐恍惚,眸子闭阖,竟坠入了梦境。
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听到有步履声传来,由远及近,很轻,却,清晰地映进她的耳中。
离秋这么快就来了?
夕颜的手臂本垂在温泉池畔,此时忽然觉到有些许的冷风嗖嗖地传来,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却被什么压住一般。
她一惊,睡意顿时全无,睁开眸子,正对上西蔺姝那双含笑的眼睛。
西蔺姝仍穿着淡淡的粉,西家的女子,看来,真的尤其钟爱这种粉。
她不喜欢沐浴的时候,有闲人进来,但,姑且不论西蔺姝是怎样进得这里,她更不能容忍的,却是另外一桩——
西蔺姝的手里仍抱着那只雪白的波斯猫,俯低身子,笑凝着她,而西蔺姝赤着的脚却踏在她的手臂上。
“姝美人,放肆!”
夕颜下意识要抽出自己的胳膊,虽然西蔺姝足上的力气并不大,可,这样的羞辱,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呢?
羞辱,是啊,自小在父亲的庇护下,她真的没有受过任何羞辱,连委屈都没受过分毫。
除了不自由。
可,如今,除了不自由外,她好累,所以,刚刚才会昏昏欲睡。
尽管这里是天曌宫。
此时,西蔺姝的动作,她的睡意全无,语意里也满是不再抑制的愠意。
但,她想抽出胳膊的动作稍滞了一滞,这里四面铺的都是玉砖,很滑,若西蔺姝因她这一抽,骤然摔倒,却是不好的。
“放肆?只不知是嫔妾放肆,还是娘娘另有所谋呢?”
西蔺姝轻轻笑出了声,她的身子俯得越低,这样一来,夕颜的手臂终是疼痛起来。
“姝美人,你若再这样,休怪本宫唤人了。”
“你唤啊,只要你一唤人,进来的宫女必会看到,嫔妾掉入这池中。你可知道,这里分浅池和深池。沿边的,就是浅池,那一边,则是深池,当然,没有人会往那深池里去,除非,是被人蓄意所害。”
夕颜记得李公公的提醒,这里的温泉是在天然的泉眼上辟建,靠玉石边沿的池,清可见底,并不深,然,往里的那泓温泉水,恰是深黝的墨绿色。
若是清醒的人,自然不会踏足彼处,但,若如西蔺姝口中所言,被人陷害,自另当别论。
“姝美人,你以为这样胁迫本宫,本宫就任你欺负不成?”她静静说出这一句话,复道“在宫里,你是低位,本宫是高位,在外人眼前,本宫正当宠,而你的恩宠如日薄西山,你说,她们会相信,本宫意图陷害你,还是,你意图加害本宫呢?”
这句话说得真是尖酸呢,可,也惟能这么说才能压下西蔺姝侍宠生骄的性子。
这样的性子对西蔺姝,没有一丝的好处。这三年,若不是轩辕聿,她很难想象,西蔺姝是否还能这样安然地活着。
看来,他对西蔺姝,确是真心的。
她另外一只手,从发髻上取下仅剩用来绾发的珠簪,青丝覆盖下,缓缓道:
“若你还不挪开,那么,本宫可以保证,本宫的手臂上会出现一道伤痕,那时,无论这份别有用心,你怎么向外人说,只怕,受罚的终究是你。当然,若你的水性不佳,撑不到宫人进来相救,或许,白白地赔了自己的命也未可知。”
她不喜欢被人要挟,一点都不。
即便,眼前的女子,是她应允过轩辕聿要庇护的,可,不代表,西蔺姝无论做怎样出格的事,她都会默允。
尤其,这种出格的事,带着争风吃醋的味道,更让她觉得厌烦。
西蔺姝的脚下复加了几分力,而后,终是移开,夕颜并没有看自己的手臂,上面传来的触痛感,让她知道,必定是留下了印子。
“是嫔妾的错了,和娘娘开玩笑,没料想娘娘竟当真起来。”西蔺姝盈盈笑道,干脆蹲下身子,吹气若兰地道“今日,听闻嫔妾的妹妹得罪了娘娘,嫔妾特意来向娘娘赔礼的。”
她手上抱着的那只猫,茸茸的猫毛拂着夕颜的肩膀,一蓝一绿的眼睛在此时的白烟袅袅中,只让人觉得诡异莫名。
“本宫并没有往心里去,若姝美人为此而来,大可不必。念你初犯,本宫不予追究,退下罢。”
“退下?娘娘,嫔妾若这么退下,娘娘心里的结岂不束得更紧啊。您看,这只猫漂亮吗?”她的声音低暗,将那只猫愈近地抱向夕颜。
那只猫低低地发出一声叫,这声叫,带着几分慵懒,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来的诡异。
西蔺姝的手轻轻地抚到夕颜握住簪子的那只手上,她的指尖冰冷,让夕颜本来温润的肌肤上起了一层细细的粒子。
“这只猫呀,是先皇后最喜欢的,可惜,八年前先皇后难产薨逝,这只猫让皇上交于一名忠于先皇后的宫女私下喂养,再没有昔日的风采,幸好,我进了宫,才发现,这猫,似乎——”西蔺姝的声音愈轻,带着几分如同猫一样暧昧的尾音“有先皇后的魂魄附身,看到那些迷惑皇上的妖孽,就会象现在这般地叫呢。”
“姝美人!请你出去。”夕颜的肌肤犹裸露在水里,借着温泉的蒸气,方掩去些许的尴尬,这也代表她不能冒然起身,因为,最近的绵巾在离手一丈处。
哪怕,西蔺姝同是女子,可夕颜不愿意就这样走出温泉池。
“呵呵,娘娘,你听,这猫好象在对你叫呢。你知道吗,这里,无谕可入的低位嫔妃,只有我。你想不到吧,对,皇上就是这样宠我。至于你,我真的想不出,到底哪里吸引皇上,脸虽美,论其他的,可是差得太远了。”西蔺姝的声音极柔极缓,听进夕颜的耳里,却犯出一层再掩不住的厌恶之色。
夕颜的眸华转望向西蔺姝,声音渐冷:
“你可知道,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并不能让皇上对你的宠爱再多增一分,也并不能让本宫所获得的少一毫。”
“是吗?”随着这一语,西蔺姝骤然把夕颜的簪子劈手夺过,接着,一声凄利的惨叫声响彻整座温泉池。
但,不是人的叫,而是猫的。
那只簪子就这样扎进猫柔软的后腿里,腥红的血刹那间将碧池的水染红。
夕颜最怕看的就是大量涌出的血,她小脸苍白,下意识地向后避去。
而西蔺姝的唇边勾起一道完美的弧度,这道弧度随着簪子落地,她的声音带着惊恐喊出:
“皇上——”
夕颜只觉得浑身无力,那些血好象快把她吞没似的,她从小看到流血的机会不多,只偶尔在府中的厨房看到过年宰杀家禽,以及父亲有一次负伤回来时,她晓得她是怕血的。
此时眼前的场景,更让她和那晚泰远楼的绝杀联系起来。
她不知所措地向后退去,她想避开这些血,避开!
本来清澈的温泉池,现在,只让她觉得惧怕。
似乎听到轩辕聿低斥了一声什么,可她脑子里嗡嗡一片,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至多是他在斥责她吧。
毕竟,这是先皇后的猫啊,她明白他一定对先皇后是有情意的,这份情意的重量,使得,他对姝美人也是不同的。
那现在,他一定以为是她伤了先皇后的猫。
理由很简单,也很实在。
嫉妒。
这,才是姝美人今晚来此所要的。
她再如何防,终究是被她算计了。
或者,应该说,她今晚的心思本就十分的紊乱,根本无暇以对姝美人的步步攻心。
她向后退去,脚底突然一个倒滑,尚没有反映过来,身子猛地下坠,足尖再踩不到底。
这里,是深池!
轩辕聿是一个人入内的,身后并没有跟着宫人。
西蔺姝震惊地站在一旁,她没有想到,轩辕聿竟这么快会用这样含着愠意的口气对她说话。
她真的没有想到。
她怀里的猫因为疼痛,不停地嘶叫着,而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旋着,是轩辕聿方才那一句话:
“出去!”
简单的两个字,可,背后的意味,却并不是简单的。
她看着他,他已迅疾地踏进池里,并不顾身上的袍服悉数被濡湿。
神恍间,她看到他脱下外袍,紧紧裹住从深池里捞起的那个女子。
他把她包裹得那么好,而夕颜并没有晕过去,更没有溺毙,只是不停呛着水,身子在他的袍子里瑟瑟发着抖。
“皇上,您让嫔妾走吗?”
她问出这句话,几乎带着绝望,泪,一颗一颗溅落。
“她伤了姐姐的猫,您还这么护她?”
不甘心地,她再加了这句话。
轩辕聿的周身仿佛笼着一层寒冷剔骨的冰魄,他深黝的眸子凝定她,那里,不再有以往令她心醉的烁烁繁星,有的,仅是生疏漠严,他的手握住怀里夕颜的手,展开向她,只这一个动作,她意识到自己的纰漏在哪。
那掉落在地的簪子上面,除去簪尖的猫血,并无一丝的血痕。
而,那女子莹白如玉的手心,却错陌着一些新的伤痕,如果是她用簪子戳伤猫,那么,那样的力度,必定会在簪子上留下痕迹。
一瞬间,她也意识到,彼时,夕颜并没有想反暗算她,是以,握住簪子的手并没有用力。
而她呢,她以为,夕颜是存了对付她的心思的,所以,她要先下手为强。
一切不过是她的纰漏,也是她的咎由自取。
一次又一次的嫉妒,使她终于丧失了理智。
今晚,她的三妹被召进宫,让她再压抑不去这些嫉妒。
她陪酒在侧,看着容貌酷似先皇后的三妹,看着轩辕聿的欲言又止,她只能一杯一杯的劝酒,一杯一杯地让三妹醉去
她无法直接对付自己的三妹,却意外引来了醉妃,让她想不到的是,连这位醉妃,都是她不能得罪的。
原来,她才是最可怜的,最一无是处的。
哪怕,她是西蔺媺的妹妹,带给她的,也不过是看似隆宠的三年。
她以为自己很聪明,然,她忘记了,眼前的男子,不仅是她的夫君,更是执掌一国的王。
她的伎俩,在他的眼底,根本是无所遁形。
在尊严被一层一层剥离怠尽前,她怅然地往池外奔去。
她恨他怀里的那个女子,她恨她!
她,恨所有夺去轩辕聿的女子!
轩辕聿抱着夕颜,她小小的身子蜷在那衣袍里,仍在不停地咳着水。
她,竟然是不谙水性的。
那处深池其实并不算很深,只是对于她来说,或许就是灭顶的灾难。
此时,是她柔弱的一面,她很乖地蜷在那,轻盈的身子几乎没有一点份量。
如果,他晚来一刻,那么——
他止住这个念头,不再想下去。
他怎么可能会晚来。
一切,都在他的把控中,不会有任何例外。
包括,西蔺姝今晚的所为,其实,也是因着今晚的诱因,不是吗?
随着咳出最后一口水,夕颜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刚刚,在水没顶的刹那,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去,却没有想到,不过是片刻生命抽离的感觉。
生死一线,真的只是一线。
她的手下意识地抓住可以抓的东西,她总感觉会再掉进那看上去温暖,却带给她绝望冰冷的水里。
她用力地抓住,眼前只晃过一片血色。
她想尖叫,因为害怕,可,她的喉里,全是辛辣的感觉,叫不出一点的声音,朦胧里,似乎听到有人叹息。
那声叹息,那么深,那么远,溢进她的心底,带给她安静的感觉。
离秋取了干净衣物到的时候,正看到皇上抱着醉妃从温泉池中起来,一旁是脸上犹有惊色的李公公。
离秋躬身行礼间,似乎有种恍然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样的情景,她曾经看到过一次,当时,还是她伺候先皇后的时候,先皇后因身子虚寒,每日都要在凤池浸泡,那一日,不知怎地,腿抽了筋,皇上恰好在旁,也这样抱着她出了温泉池。
这宫里,他在人前抱过的女子,似乎只有俩人。
难道——
离秋止了念头,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主子如何,她再怎样想都是无用的。从八年前开始,她就深深意识到这种无用,哪怕,她曾经那么竭力想维护主子,却还是功亏一篑。
倘若不是先皇后,她现在该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先皇后是那样善良的一个人,可惜,这宫里,并不是善良,就能活得愈久。
她把脸垂得更低,看到,皇上抱着醉妃,一径地往外走去,那个方向是通往正殿的。
“你,过来。”
她听到皇上唤了她一声,忙捧着手里的衣物紧随了上去。
进得正殿,她对这里并不陌生,因为,那一日,皇上也是抱着先皇后进了正殿,她在帐幔前止了步子,和那时一样,却听得里面皇上吩咐道:
“你进来,替醉妃更衣。”
她记得那一日,是皇上亲自替先皇后更的衣,她站在帐幔前,说是说随伺,其实她晓得,不过是一种规矩,因为太后不喜欢先皇后,若被太后知道大白日,先皇后逗留在正殿,肯定又是一顿责罚。所以,皇上才让她候着,只是,这一候,却有半个时辰之久。
她略收回心神,忙躬身进内,瞧见,醉妃依旧瑟瑟发着抖,小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诺。”她应声上前,皇上却径直退出了仗幔外,他吩咐的声音隔着帐幔传来:
“速传苏太医。”
外面是小李子的应声。
“娘娘,奴婢来晚了。”离秋轻声。
夕颜身上还是淌着水渍,此时,把那明黄褥子铺就的龙榻弄得湿了一大块,她下意识想欠身下来,却发现,丝履尚留在温泉池边。
“娘娘,奴婢伺候您先更衣。”
离秋上得前,将干净的衣物展开,幸好殿里有干的绵巾,夕颜自己将身子擦干,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换上裙衫。
她的情况其实并不算好,心里还有着余悸,眼前反复出现着那泓血水,虽竭力克制着,身子的瑟瑟发抖随着裙衫的穿好,并未好转。
“娘娘——”离秋有些担忧地唤她。
“我没事。”夕颜才想吩咐离秋把丝履取回,却见轩辕聿掀开帐幔走了进来。
她苍白的脸此时突然湮了一丝红晕。
离秋忙躬站到一旁,轩辕聿已走到夕颜跟前,他的手里,拿着一瓶膏药,现在,他执起夕颜的手,能觉到夕颜手心的冰冷。
她,不会还是着了凉吧?
哪怕,适才,他已用最快的速度抱她过来。
“臣妾可以自己来。”夕颜的声音很轻,语音甚至还是不稳地就说出这句拒绝的话。
“那方才怎么不自个从池里浮起来?”轩辕聿冷冷说出这句话,手用力地摊开她的手心。
“痛”她低低吟了一声,第一次,不再故作坚强。
他是故意用这么大的力气,也是第一次,对女子用这种力气,带着说不出来的意味。
不过很好,她还知道痛。
他倒出膏药,小心翼翼地替她涂在手心的伤痕处,那些膏药很清冷,也很舒服,他涂得很慢,慢到,连苏太医奉谕在外,李公公探了两次头都不敢打断。
他手上的力气随着涂药慢慢地变小,她的手很纤细,柔柔软软的,和她的性子一点都不一样。
是的,她很倔强,倒确实象足纳兰敬德这个老匹夫。
脑海里闪过纳兰敬德四个字时,他握住她手的力气也没有增加一分,只是,终于涂完了最后一道伤痕处。
她的身子不再瑟瑟发抖,彼时因为猫血带来的恐怖,也逐渐消退。
“谢谢。”她很低的说出这句话,没有用任何冠冕的称谓“皇上,您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她抬起一直低垂的眸子,下意识去瞧他手心的伤,却只看到他收回的手。
他淡漠地道:
“进来罢。”
苏太医一溜小跑进殿,悬丝切脉加开药,折腾了一柱香的功夫,苏太医退出殿外去熬汤药时,不觉夜倒是深沉了,殿外,开始下起雨来。
李公公进得内殿在旁听着召唤。
“皇上,时辰不早了,您早些安置吧。”李公公终是忍不住,轻声禀道。
“臣妾——”夕颜听得懂李公公的意思,倘若她占着龙榻,他又该怎么安置呢?
“朕今晚翻了谁的牌子?”轩辕聿瞧了一眼殿外,突然发问。
李公公一愣,旋即回道:
“回皇上,您今晚没翻牌子。”
“传朕口谕,宣姝美人侍寝。”轩辕聿起身,往外行去。
“诺!”李公公忙紧随其后,一并出了殿外。
甫出殿,突听得轩辕聿低声道:
“骠骑将军还在御书房罢?”
“是,大将军一直都在等着皇上!”李公公立刻反映过来,接着道“那皇上,奴才暂不宣彤史。”
“嗯。”轩辕聿哼了一声,返身往御书房行去。
李公公一摸额头,果然沁了些许汗,还好伺候皇上多年,这点事还是拎得清的,不然如果他去传了彤史宣姝美人侍寝,倒真是犯了错。
毕竟,温泉一事,明显,皇上对姝美人是动了怒的。
先是皇上饯行西府三小姐,姝美人陪宴,西府三小姐竟会喝醉。然后,骠骑将军有急事相奏,皇上提前离席去了御书房。却不知姝美人不顾宫人的劝止,执意也进了那池子,结果,送西府三小姐至宫门回来的他只能将此事速禀了皇上,皇上闻知后,即刻搁下骠骑将军从御书房出来,独自进池后不久,就看到姝美人绷着脸奔出来,接着又过一会,方是皇上抱着醉妃出来。
显而易见,皇上今晚突然对醉妃上了心,否则不会让出主殿给她,虽然这份心不放在明处,然,他看得懂。
不过,也只是看得懂,至于皇上是怎么想的,远不是他这个奴才所能猜度的。
他吩咐一旁的宫人:
“赶紧伺候娘娘歇下。”
“诺。”一众宫人应声。
殿内,夕颜正要吩咐离秋去取丝履,却见离秋蓦地一笑:
“娘娘,奴婢伺候您歇下吧,这宫门都下了锁,您若再要出去,岂不是费了周折,况且,奴婢瞧皇上的意思,是让娘娘留在这了。”
“这怎么可以。”夕颜的足尖才要掂地,犹豫间,却是鱼贯入内的宫人。
莫竹走在最前面,她俯身:
“奴婢伺候娘娘安置,请娘娘先用汤药。”
余下的几名宫人则将濡湿的锦褥悉数换去。
留宿主殿,这是先皇后都没有过的殊荣。
或许是因为殿外开始下的雨。
或许是因为夕颜不慎着了凉。
或许是因为——
或许,什么都不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