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三日,牡勒山被围三日之久,其间,偶有巽军逃兵从山上潜下,被夜军俘获,皆言,巽帝迄今下落未明,巽军军心涣散,没有食物,饥饿不堪,强被副将压着,是以只能暗中潜逃。夜军主将喜,遂命严加守山,只待再围两日,巽军困饥难耐,军心大乱之际,再行攻山。
三月廿四日,围山二十万夜军适逢夜帝攻取杭京,全军稍作庆贺,军心略为松懈。就在这日凌晨,被围于山三日之久的巽军却发起突围攻势,垒巨石沿各处峭壁推落山道,并与巨石后投下松明扎成的火球,大部分尚在酣睡的夜军措手不及,避过巨石,军营却悉数便被松明火球所焚,一时间,死伤无数。此时,墨阳将军率一队士兵杀到,两队兵马合攻间,二十万夜军溃逃,此前传闻失踪的巽帝突然出现于队列中,令墨阳将军莫追穷寇,只将该队夜军以牡勒山为界,以火炮相阻,与不远处的行京城隔离开来。
同日,巽帝亲率数十万巽军,反攻杭京。巽军以板为幔,立桔槔与四轮车上,悬幔比城堞间,使趟捷者蚁附而上,矢石所不能及,夜军遂作雉尾炬,施铁镞,以油灌之,掷驴上,欲焚之俄尽。然,车上皆备有泥浆桶和浑脱水袋,焚,未果,夜军只能以长矛,加箭弩,阻碍巽军攻城。
三月廿五日凌晨,城内被缚于营内的十万巽兵,突绳索均被解开,原来不知从何处涌入数只老鼠,老鼠闻得巽兵绳上的味道,纷纷噬啃,使得绳索尽解。
此处玄机实是绳索上被洒下苗水族的天竺葵粉,远汐侯以鹰符调回这些族兵时,即将此粉交与族兵统将,以备不时只需。却在此时,派上了用处。
夜军腹背受敌,晌午时分,城内巽兵厮杀出一条血路,打开西城门,至此夜军占据杭京城仅三日,即再度被破城,巽军的旌旗始再次飘扬于杭京城内。
百里南自二十三日宴饮负伤后,伤势并未好转,却不顾龙体,连日于城楼指挥应战。带到廿五日,有咳血症状,太医请其稍作休憩,但,面对城内突至的变数,其不允,仍指战于城外及城内两处。
至晌午后,城内巽兵终血杀至西城门,西城门被攻破前一刻,百里南唤来亲信大将秦魁,吩咐带他去见宴饮时刺杀的舞姬。
自那晚后,该舞姬被紫奴带到了城楼附近一处民居暂时监禁起来,并未做任何发落,纵然秦魁等人颇有微议,但那女子容貌酷似昔日的凤夫人,想君上有所念旧亦未可知,加上军情渐紧,遂不敢多提,未料,危难之际,君上下此命令,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趁现在,两处巽军尚未汇合之际,未尝不可从东城门杀出一条血路,哪怕弃了杭京城,留得青山在,又岂怕没有卷土重来一日呢?
毕竟,尚有围山的夜军只是被隔离在了牡勒山那端,若以帝之亲命,这对夜军如今即便有火炮相阻,却仍在运人攻战,再次杀回,实际是指日可待的。
然,从凌晨城内巽兵起事开始,他们的谏言,君上就未置可否,仅命,分五万夜军于城内进行歼战。
按着从前的军规,对于这部分巽兵,在夺城之后,理该杀之以绝后患。
可,君上为了那所谓的三杀军令状,却再次没有狠下杀**手。
令秦魁不解的还有,哪怕要见,该是带舞姬来见君上,区区一名舞姬怎该劳动君上大驾呢?
但,秦魁心里再是不解,仍只能遵命行事。
遂带领百名精锐,引君上往城楼旁的民居行去。
眼下,城里四处都漫着硝烟,杭京,已然成了一座危城,谁都不知道,下一刻,是否还有命活着,在这压抑的氛围下,秦魁引百里南进得民居,民居前,守着两名士兵,见是百里南,忙躬身让开,一进四合院,有一名宫女打扮的女子正站在其中一间房的门口,见百里南亲临,有些惊讶,跪身间,百里南的步子却滞了一滞。
秋水绿的身影,坐于房内的椅凳上,不过月余不见,清瘦如斯。
听得歩声,她转过脸来,眸底,再不是无澜,蕴着千种的情绪,惟有一种,是最深刻,亦是最落进他心底。
那种情绪,叫牵念。
现在,既然没有将来可言,有这份牵念,其实够了。
身后的诸人自觉立于室外,并不进内。
他踱进室内,她一反常态,不似以往般若即若离,全按着礼数。而是行至他的跟前,手,甫要触到他的伤口,却是僵在半空,近不得分毫。
他看到那分距离,其实,一如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每次,想要靠近,却因着彼此的疏离,终是永隔了那分距离,不得靠近。
咫尺,天涯,概莫如此。
对这个女子,从他说出那句话,若不愿往夜国,他不会强她所难,她应上那句“慕湮惟愿和国君琴瑟和鸣。”
终是让他那时的心,稍稍地悸了一悸。
他的笛声,真的有人愿意真心相和吗?
从来,没有人和过他的笛声,曲高和寡,一如帝王之道。
只是,她说了,他便信了。
那种信,带着一丝的欣喜,却很淡很淡,浓不过彼时,那双眼睛在他心里的份量。
入夜宫,他遵着父皇的意思,许她以高位,许她以最豪华的宫殿,可,她仿佛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间,她没有再弹过那曲凤徊心。
所谓的琴瑟和鸣,不过是那时的一场自欺欺人。
而他,也欺瞒着她,不是吗?
赐她香囊,看似圣宠,却实不让她怀得子嗣。
知道旋龙谷那次临幸,带着别样意味的临幸,她得了他的子嗣,却亦成了他和她之间,再无法愈合的一道伤口。
是的,胸前的伤口,人活着,终有一天可以愈合,他加诸在她身上的那些谋算、利用呢?
纵她并非因他死了一次,实际和他是分不开关系。
那名宫女梨雪,虽是他步骤中的一步,却亦成了别人谋划中的一步。
背后,或许还有股势力,在他尚未绝下心,下最后一道命令前,成全了他的谋划。
这股势力,从旋龙谷经安县时,他知道一直都在。
他也一直顺着那股势力的所为,来得到他想要的。
当这股势力操纵着慕湮欲将他刺死时,他才明白,与狼共谋,最终定会被伤到。
只是,他再没有时间去揪出这股势力,这一役,他输了。
输在了素以为傲的攻心上。
亦输在了“归雷”刺入心口的刹那。
即便,得到再多,千秋万岁,功绩赫赫,他不过是个孤家寡人,同父皇一样懦委地回避任何感情。
母妃若看到这样的他,或许,只会失望吧。
不过,一切,都快结束了。
成王败寇,素来如此。
他往后退了一步,不再给自己任何心软的距离。
她收回手,瞧着他憔悴的面容。
她的眸底,他看得清楚,有朦胧的雾气瞬起,只是此刻,他不要她的这些雾气。
以前,既然她不曾为他真正哭过,现在,也不需要。
她倾心的男子,现在就带着士兵,即将进入城内,把她交给那个男子,是他最后为她做的事。
因为他负了她,他愿予她一次的成全。
即便,这种成全的念头甫起时,让让感觉到,心底,一阵抽搐的疼痛,然,不过须臾,便不会再痛了。
而她眸底的雾气很快散去,清澈如水的眸子,其实,也很美。
哪怕,这双眸子,不似他的母妃。
“我不会走。”她只说出这六个字,仿似瞧穿了他在想什么。
从她将“归雷”刺入他胸口的刹那,她被控制的心智瞬间清明,随后,没有任何犹豫地以死相陪时,就明白,她心里真正所想的是什么。
这三年来,她一直不敢面对的是什么。
“城,马上就会被攻破,你一个舞姬落在那帮士兵手中,下场如何,不用朕诉与你知。”他的语音低徊,却是意有所指。
“我不是舞姬,我是您的凤夫人,那个本该死了,却被人控住心神,要刺杀您的凤夫人。”慕湮说出这句话,终慢慢走近他,这一次,她没有在缩怯,只是伸出手,第一次,主动环上他的腰,避开伤口,将脸贴于他胸前“君上,臣妾只问您一句,这句话,您别欺瞒臣妾,好吗?”
她按着宫规自称,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夜宫中。
只是,刺鼻的硝烟,却将这层臆想撕毁。
他没有应声,她的语音缓慢轻柔:“您虽存了利用臣妾的心,最终,却是狠不下心走最后一步,是么?”
“朕的步骤,不会因为你有改变,归国省亲那次,朕要的,就是你的命,不过,这命,朕本该放到国宴上去要。”
“臣妾晓得了。”慕湮淡淡地笑着,只把螓首埋进百里南的臂弯中“是臣妾自己违了当初的允诺,是臣妾一错再错,终是累及了所有人,臣妾拜别君上。”
她欠身,行礼,黛眉亦没有染上一丝的惆怅。
自欺欺人的话,她不用再听了。
既然要利用她,现在同样可以啊。
为什么又要放她走,以清名为念呢?
她径直往室外行去,百里南突意识到什么,返身间,慕湮身子轻盈地向外掠去。
数月的时间,那人不仅控了她的心智,却也给了她些许的轻功,以及掌剑的操控。
她掠向外面,这连绵不断的声音,是属于攻楼地。
而方才的近身,只让她看清,她的眼里,仅是玉碎瓦不全的决绝。
既然要死,就让她先行一步吧。
门外,传来更响的声音,接着是四起的厮杀声。
她的身子向前掠去,她的手,被他攫住。
他唤:“秦魁,速带她从后门往东城门去,护她周全!”
这一次,他竟没有办法,让秦魁佯装掩护她出城,实际送她无巽军。
她在他的手欲放开她时,反握住他的,一字一句地说:“臣妾不会独自往东城门去。”
她素来,都不会说出这种毅然的话,很多时候,她温婉地,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所以,他和她之间,一直,都那么相敬如冰。
他冷淡的掰开她的手指,一点一点,硬生生地掰开去。
只这份硬,他知道,不会伤到她的手。
而,对于她的心,他早就伤她太多次,又何妨再多这一次呢?
“朕早该知道,你是不会去往东城门的,现在,他就在西城门,这,才是你要的吧。”
这句话说出来,他看到,她的眸底蕴出一丝哀意,不过,只是哀意罢了。
“是,是臣妾要的。”
她的手,他终是呀放了。
不过,来不及了,哪怕放开,她的人,再不会离开他。
此刻,四合院落外,传来兵器碰撞声、甲胄叮当声,利刃斩入骨肉声,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只欲将人淹没,终是,攻进来了吧。
她,还是没有走成。
他,还是没有放成。
都是命数吧。
他看着院落的门被撞开,百名精锐夜军退进院落,巽军一并出现在院落外。
退进的百名精锐夜军旋即布成护驾的阵势。
纵敌人数倍于己,这精锐之士仍奋勇无比。
边掩护着他们的君上和那名“舞姬”边打开后门,退到街道之上。
那里,正是杭京另一处街道,直通东城门。
只是,这不算远的距离,如今要过去,却是难如登天。
兵器相交发射的寒光中一排排夜军蓝色的盔甲倒下去,一层层巽军青色盔甲又迎上来,巽军耐着性子,一层层剥去那蓝色的方阵。
两阵中间堆积着越来越多的尸首,终于迫地精锐士兵的阵脚开始有些惶乱。
便在此时,突然仿佛所有人倒抽了一口气,旋即“万岁”声如潮水般漫卷开来,但见巽军青色的阵势中,一着明光铠甲的男子长身玉立在巽军之后,他冷峻的眉目间仿佛映着微寒的雪光,而铠甲外明黄斗篷被风吹得飞扬,仿佛硕大的翼,正是传闻中,曾是失踪与牡勒山的轩辕聿。
百里南犹记得他和轩辕聿短兵相接,于山上相搏,只是,不知道为何,轩辕聿仅防了他三招后,面色突然泛青,接着,眉目间似染上了霜寒之意,哪怕他一心要将其击败,见这样的轩辕聿,他手中的招式终是缓了一缓,一缓中,轩辕聿兀自手抚胸后退几步,却不料身后已是山谷,他就这般跌了下去。他忙上前,看到轩辕聿将剑刺入山壁中,身子,晃荡于山谷之上,那时,他没有任何犹豫,伸手向去拉他,未料轩辕聿眉心一锁,突然,手似连握住那剑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撒手,跌入山谷。
他伸出的手,除了抓住剑柄外,再无其他。
而剑柄上垂落的穗子,终让他突然再次有了计较。
这份计较,其实仅是为了掩饰他鄙视刹那的心软。
轩辕聿坠崖,他理应痛下杀**手,岂有帮其之理呢?
眼见着,巽军群龙无首,他最终的目标是杭京城,自然节省越多兵力越好,遂命夜军撤下山去,于山下,以二十万兵力合成包围圈,守住牡勒山,以求困巽军与无粮,不战自败。
而他则率剩余的三十万大军急往杭京,趁巽军两边都群龙无首之际,行破城之术。
只是,哪怕再周密的部署,终究,是存了人为的变数。
他的变数,说道底,还是没有彻底狠心冷绝。
譬如现在,他若挟持夕颜,面对这位巽帝轩辕聿该有更好的效果,可,临到头,他想到的,却是放了那一人。
不过,现在,让他终是下了一个之前未曾下得定的决心——
碰到轩辕聿,身旁的女子,总归有了去处。
百里南的唇边漾起一抹笑意,他看不到身旁女子的表情,他也不用再去看。
兜兜绕绕了一圈,交给那人,亦能还她一个周全。
毕竟,远嫁至夜国的凤夫人,天下人都知道,已经死于暮方庵的大火中。
一名刺杀夜帝成功的舞姬,这个身份,轩辕聿要迎回她,无疑是最好的。
轩辕聿的眯起墨黑的瞳眸,睨着百里南,唇边仿似划出了一道弧度,却是没有一丝的笑意,仅有那冷如千年寒潭的声音响起:“阿南,想不到,朕和你,却又在这样的场合见面。”
“聿,这,其实就是朕和你最终的归途,我们的父皇,假扮做惺惺相惜这么多年,我们也扮了那么多年,不是吗?”
“朕欣赏你的坦率。确实,天下三分了太久,是该大一统了。”轩辕聿说完这句话,拔出佩剑:“不过,念在我们昔日同拜一师的情分上,朕再给你一个机会,假若,你能从朕的剑下逃得命去,那么,朕会考虑封你一个逍遥侯,如何?”
一泓秋水般的剑身,冽然生寒。
逍遥侯,从国君到侯爷,银啻苍有所忍,他确实无法忍的。
这么多年的卑委求全,为的就是问鼎大一统,成为开国之帝。
若不成功,便成仁。
他,该是明白的。
所以,这一次对决,无非是生死决。
剑锋划出半个弧圈,和着百里南眉宇间隐然一种傲意,直指轩辕聿。
周遭的巽,夜两军皆慢慢退散。
二人,剑锋相格,于当中空出的圈内,招招旋出。
慕湮站在一旁,看着百里南,是的,只看着百里南,当轩辕聿出现的那刻开始,很奇怪,她的目光丝毫没有流连于轩辕聿的身上,唯一追随的,仅是百里南。
这追随的目光,却看到,数十招后,百里南的呼吸渐渐沉重,手中的剑式亦缓了下来,毕竟他胸前的伤未愈合,加上数日来的积劳,显在运剑的果断上就逊于轩辕聿。
而轩辕聿剑势轻灵,不焦不躁,愈渐招招犀狠,衣裳带起疾风卷动气流,宛如一团明光的浮云只将百里南团团围住。
两人的身影悠忽来去,剑气吞吐,闪闪闪烁,突听得一声低喝,轩辕聿手中剑化为朵朵剑花,剑花过处,格开百里南的剑刃,直刺向他的胸前。
“不要!”慕湮只唤出这一声,飞身上前,竟是要以身去抵开这一剑。
轩辕聿眸光一收,生生地就将剑锋偏移,偏移间,一旁同时响起另一个女子的声音:“湮儿,小心!”夕颜从士兵的队列中,飞奔进来。
她的身份,大部分守城的巽兵却是知晓的,是以,都自觉让开一条路,正因让开这条路,让她得以一路无阻地奔进,随后,快疾地将慕湮推开。
这一推开,她对上轩辕聿冷凝向她的眸光,这眸光,有些许的陌生,但,初见他时的欣喜抵过这些许陌生,她对着他,语音里,含着几许错综的情愫:“皇上,放——”
接下来的话,她说不出,再没有办法说出。
声音,突然消逝在空气里,仅剩下,她的唇还张着,眼底,闪过一缕不可置信,接着,是低徊向自个的胸前。
胸前,有血色的花朵绽出。
轩辕聿手中的剑刺进她的胸,穿胸而过,狠厉,决绝,就这么穿了过去。
剑尖,直刺入,她身后,另一个人的左胸。
那人,就是意识到不妙,正要上前推开她的百里南。
血,从她和百里南身子当中的锋刃处滴落。
一滴一滴,溅于地。
她的明媚的眸子,再抬起时,仅剩一抹悲凉的意味。
她看着他,手缓缓扶住那剑,他却随着这一扶,只将这剑再深深刺进些许,百里南的手也在这瞬间扶住夕颜的肩,夕颜的肩没有一丝中剑后该有的颤抖。
只是,平静地,仿若石雕。
而他能觉到左胸的疼痛,这种疼痛,那么清晰,那么透彻。
耳边,是谁的声音那样痛不欲生?
是慕湮的,她冲至轩辕聿跟前,伸手扶住那剑柄,却瑟瑟发抖着,再做不出更多的举动。
若拔剑,她不知道,夕颜的身子是否承受得住。
毕竟,这剑式穿过夕颜的身子,再刺进百里南的胸口啊。
那么深地穿透,她不敢拔。可不拔,夕颜的命,终究是会没了吧。
她犹豫间,却看到,手里的剑忽地一轻,一轻间,伴着“噗”地一声响起,她回身,只看到夕颜绝然地将剑从胸前拔出,不带一丝的犹豫。
剑拔出的瞬间,胸口,仿似有一块地方就空缺了,有冰冷的空气蔓进,这些冰冷一如那剑的锋利,将她血肉相连的某处,硬生生地割断。
帝王间的江山,果真,容不得的,是儿女的情长。
可,现在的她,穿着夜国的宫服,加上,之前大开城门放进夜军,并且在他本可以刺向夜帝时不知死活地跑出,想要阻止这一切。
他借着她的身子做挡,借机刺杀夜帝,亦是该的吧。
怨不得他啊。
要怨的,只是自己,做了太多的“蠢”事。
她想要说些什么,可,甫启唇,却仅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子,随着这口血的喷出,再没有力气一样,她能觉到,夜帝的手愈紧地扶住她,想要阻住她坠落的速度。
但,他的怀抱,不是她该要的。
从来不是。
他喜欢她的眼睛,因为,她的眼睛,或许能带给他一丝慰藉。
只是,很快,她的眼睛,就要闭上了吧。
再看不到一切。
陷入黑暗。
在这之前,让她再好好瞧一眼,轩辕聿,哪怕,是他将剑刺入她的胸中,她还是想瞧他一眼。
一眼,就好!
她的身子一挣,百里南的手,随着这一挣,终是撤去。
哪怕,这一挣,很轻微,很轻微。
眼前血雾弥漫,她看到,黄昏的夕阳在他俊美无双的脸上洒上片片的金晖。
她的手,想要向他伸出,快要死了吧,她希望,能死在他的怀里。
生命,如果只剩最后一刻(19lou),这就是她唯一的愿望。
让她投靠在他的怀里。
然,她的身子,仅是坠落在冰冷的地上,指尖,微动了一下,却再是伸不出去。
轩辕聿,为什么,他那么冷漠地站在那,连一丝怜惜疼痛的目光都吝啬给她呢?
为什么?
“你在,我就在,你不在,我也没有在的必要了。”
谁的话,在她耳边缠绕地盘旋起。
是她的。
是彼时她许他的话。
可,彼时,他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不是吗?
所以,他平安归来时,她不在了,他却是会在的。
只是,彼时,哪怕没有他的回应,她依旧覆上自己的吻,一并,让心沦陷。
再没有力气了,胸口的疼痛,迅疾地钳住所以的思绪,她听到,慕湮跪于地上,将她抱起,痛哭失声,接着,意识在一道白光后,就这样,轻易地绷断了。
“皇上!贵妃娘娘,她——”随之奔到的墨阳将军喊出这句话,却生生地被轩辕聿的冷冽的目光止住所以的话语。
百里南的戎甲,悉数被涌出的鲜血濡湿,慕湮惊觉百里南倒下时,她的手中只抱着夕颜,再扶不得他。
她望向轩辕聿,素唇颤抖着,恁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周围,巽、夜两军依旧没有聚拢,也再聚不拢。
城楼那边,有更喧哗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瞬间弥漫的烟黄色气体,随着爆裂的声音,瞬间将整座杭京城笼罩
夕颜再次醒来时,是卧于一张很柔软的床榻上,映入眼帘的脸,是一男子憨厚,稍肥的脸。
“大哥?”
是的,那男子的脸,正是纳兰福。
也是,她曾经的大哥,纳兰福。
“我,死了吗?”问出这句话,她的声音虽有些虚弱,却总算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身子随之一牵动,却是痛的无以复加。
纳兰福望着她,她是差点就死了,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
昏迷了大半月,如果能醒来,就说明情况会慢慢好转。
让人欣慰的是,终于,还是醒了。
“小妹,别动,你的伤势,仍要调理些许日子,才会好。”
思绪,哪怕之前是一片混沌,终有些什么事清晰的。
果然,泰远楼那次,是金蝉脱壳。
现在,她的大哥好生生地站在她眼前,她也没死,死的人是不会觉到痛的。
也就是说,她的父亲,纳兰敬德还活着。
可,为什么她会在这呢?
“这里很安全,再没有人会伤到你。”纳兰福轻柔地替她将身子稍翻了下“再睡会。”
“父亲——”
“等到你恢复的差不多,父亲,会见你的。”
她摇头,她不能等到所谓的恢复得差不多。
隐隐觉得,这里,有着不对劲。
目光可及处,没有窗户,四周,都是明黄的岩壁,若不是拢这些许的纱幔,以及她睡的这张榻,感觉,就像是一处地宫。
纳兰福随着她的摇首,略蹙了下眉。
他是不希望吸引这么早见纳兰敬德,哪怕,纳兰敬德的意思,也是等夕颜一醒,就让他通知于他。
这当口,他听到后面,室门开启的声音,不用回首,就知道,纳兰敬德到了。
这里,四处都是供监视的小洞,纳兰敬德又岂会错过呢?
“父亲。”纳兰福回身,躬身行礼“小妹刚刚醒来,她的身体还很虚弱。”
“我知道,你先下去。”纳兰敬德吩咐道。
“父亲——”
“下去。”纳兰敬德吩咐出这句话,径直走到纳兰夕颜的床畔,象昔日一样慈祥地看着夕颜“小颜,醒了?”
纳兰福的身影消失在室门口,对于父亲的决定,他从来做不了任何的阻止。
惟有,顺从。
一切不顺从他的人,后果怎样,他都瞧到了。
哪怕,母亲死去的那日,他想出得地宫,父亲,都不允许。
母亲。
心里浮起这个词,纳兰福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他摒去所有的念头,往外行去,却听得有暗人来禀报,说是纳兰禄来了。
他,果然是挡不住事了吧。
这数日间,浮起忙于杭京的部署,纳兰禄却真真的在檀寻,惹了不小的麻烦。
纳兰福往另一处石室行去。
这个弟弟,本来还指望着让他于明处,控得一国的兵力,这样,父亲的筹谋更能顺利的实施,却未料,始终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并且自以为是得听不进任何人说的话。
石室内,纳兰敬德很满意看到夕颜气色看起来不错,毕竟,这半月间,她的伤势理该在昏迷中脱离危险了。
“小颜,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还活着吧。”这句话,说得就像寻常的家话一样。
夕颜却听得清楚,这句话背后的分量。
如果纳兰敬德要挑明什么事,包括留下她这条命,仅说明,她对这位父亲,该还有利用价值吧。
在最爱她的那人,都放弃她时,纳兰敬德竟会留下她的命。
但,纳兰敬德如果能带走她,那么,是否说明——
她的脸色未变,心里,蓦地一滞,一滞间,纳兰敬德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目前,他们还没事。现在,举国都知道,杭京城内,两国国主握手言和,正商议国疆重新划分的事。”
这句话表面的意思是祥和的,可她知道,话的背后隐的意思,绝非这样。
“他们到底怎么了?”
哪怕,力气,还是虚无,有些话,却是要问出口,方能心安。
“我目前没把他们怎么,接下来,他们会怎样,就看你了。”
“果然,父亲留下我,是有心的。”
她顿了顿,缓缓道:“父亲,我再喊您一声父亲,我希望父亲,仍能象昔日一样慈爱。”
“我对你,一直都是慈爱的。”
“是吗?那算女儿求父亲一次,放手吧,父亲,您做了这么多事,放手,真的会比较快乐。”
“小颜,念在你刚刚醒来,对你说的这些话,为父只当是你病体未愈,不多做计较。”
“父亲——”
她再唤了一声,对于纳兰敬德,予她做的一切,她不会记怀,她记怀的,仅是怕纳兰敬德再伤到更多人。
如今看来,他筹谋这么多年的目的,或许很快,就会达到。
“小颜,为父是不快乐。”纳兰敬德说出这句话,眉心蹙得更紧间“也罢,看来,为父是该让你真的一些事,你才能真的,为父会这么做的原因。为父这么做,其实,只是为了你生母讨还一个公道。你在旋龙洞,呆了那些许时间,应该能唤起你些许记忆了吧。如果还记不太清,那么为父就在这里,帮你想起一些事来。”
夕颜没有说话,静等着纳兰敬德继续说下去。
“你母亲,是苗水族第十任族长,也是当年,名闻天下的第一美女,可,她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外公,却将她视为施出美人计的工具。命她笼络三国帝王在前,离间三国帝王之谊在后,你母亲,素是孝顺,就顺着你外公的意思去做,以她的美貌,确实让美人计完美的施展,但,随着你外公的突然辞世,族内两大长老,奉你外公的遗命提前攻打三国,这也使得三国帝君终是联合起来,破族之日,将你母亲锁进旋龙洞。”
纳兰敬德说道此处,似抑郁难当地吸了一口气:“那个时候,三国国君互定约定,不会私下前往旋龙洞,三国毎四年会遣一将领率军驻守于旋龙洞,我是巽国负责守旋龙洞的将领,守最先的四年。但,那四年里,却是有人违了这个约定,巽国的先帝厚颜无耻地进入了洞中,霸占了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悲痛欲绝,想要自尽,被我阻下,可是,当年的我,实在是太懦弱,纵然在之后的日子里,与你母亲日久生情,终是无法救她出旋龙洞。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你母亲怀上了你,我知道这个消息时,是欣喜的。但,这件事,却被巽帝察觉,他恼羞成怒,想要处死你母亲,你母亲仓惶中,想要带你从洞中的池中潜出去,却差点将你溺死,那时,我再次救了你母亲和昏迷的你,为了让你母亲活下去,我不得不将昏迷的你藏于铠甲的披风下,再让你母亲和送饭的太监对调衣服,先后带出洞去。”
纳兰敬德的眼低随着说出此话,有难以遏制的怒火:“然后,我设计出,你母亲得了麻风,病故的假象。为了防止这种传染弥漫出来,三国帝君不得已下了命令,将你母亲就地掩埋于洞中,并砍断浮桥,这样,恁谁都再进不去,麻风瘟疫也不会殃及无辜。”
纳兰敬德顿了一顿,仿似蓄了一下力,才接着继续道:“那时,恰好我卸任回到巽国,我本以为将你母亲藏于王府的小楼中,就不会被人发现,却还是被巽帝洞悉,巽帝给我两条路选择,一条路,为了给三国一个交代,诛满门,夷九族。另一条路,则是奉上你的母亲,他就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纳兰敬德眼底那些怒火此时只化为了一种悲痛,话语里,却是含了自责:“那个时候,纵然我不爱你的养母陈媛,但不忍心,让她和两个孩子就此事被连累。于是,我选择了妥协,你母亲亦是明大义之人,愿意伺候巽帝。那段日子,是我最痛苦的日子,一个男人,贵为王爷,却保护不了自己深爱的女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所谓的帝王蹂躏。”
纳兰敬德的脸在说出这句话时,有些许的变形,这使他看起来,不再那么慈爱,反添了些许的狰狞。
“每晚我安排她和巽帝相会于那绣楼,却不曾想到,有一晚,你竟会偷偷跑到那楼里。母女连心,说的是不是就是如此呢,你的出现,让巽帝意识到,你母亲不仅和人有染,还生下了孩子。他大怒之下,逼问你母亲孩子的父亲是谁,你母亲死都不承认这孩子是她的,结果,巽帝失手,就把你母亲杀了,而你,因惊吓过度跌倒楼梯下,失去了三岁之前的所有记忆。”
夕颜的心底清明,这些话里,一部分是真实的,可,一部分,只是纳兰敬德的又一种掩饰。然,他既然要装,她也可以奉陪,现在的局面,容不得她任何的质问,不是吗?
毕竟,方才她质问和劝解的话,显然对如今的纳兰敬德已是无用了。
谁都没有想到,母亲会有一份手札,这份手札藏在最醒目却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
或许,母亲也并没有意去藏,她希望能被人发现,希望着,能有人读懂当时心底的绝望。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进入旋龙洞的人并不多,最终发现的人,却是她。
这亦是上苍,冥冥中的安排吧。
“父亲——”她说出这句话,语意哽咽“母亲倘在天有灵,定不愿看到父亲这般。”
“小颜,我不知道这么说,你的记忆是否能有一些恢复,但,这些不重要,你父亲我,就是一个懦弱的人,没有办法护得你们母女周全啊。”
“所以,父亲这么多年来,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为母亲讨回公道,对么?”
纳兰敬德眸底精光一闪,旋即欣慰地点头,道:“是,当年,我没有能力为你母亲做任何事,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步一步蓄积自己的能力,所要做的,就是不放过一个当年使你母亲蒙受这种不公平待遇的人。哪怕,他们或死,或退位,可,都还要付出代价!”
“我明白了,即是如此,为什么三年前,父亲还要女儿嫁给夜帝呢?父亲要的,是不是也希望女儿能引起两国的纷争呢?”
纳兰敬德的手抚上夕颜有些凌乱的发丝,叹了口气,道:“这个决定,是皇上和群臣商议后定下的,为父实际是不愿的。逼不得已,提前策划了泰远楼的一幕,一来,是轩辕聿已对为父起疑,按他的性子,或许不久就会对为父动手。所以,为父仅能避到地下,以利于更好地展开谋划。二来,本是引夜帝过去,借机让皇上以为此事和他有关,未料,夜帝生性多疑,在绝杀发生前,就借故离开了泰远楼,而为父,来不及停止这场筹划,毕竟,当时亦有朝中官员相随。”
“父亲,你可知道,正因为你的筹谋,三年来,女儿熬得多辛苦。”这句话带了几许真心,是的,若不是三年前那场绝杀,她不会这么辛苦。
结果,想着王府好,临到头,只是一场空。
“为父知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为父再不会让小颜难受,也不让小颜这么辛苦地独自熬下去。这里,是为父的地宫,用不了多久,只有小颜愿意,可以再回到上面,做你任何想做的事,你会比你母亲更加的幸福,你母亲没有等到的,你都会得到。”
这句话,带了几分蛊惑,是呀说出他留下她这条命的用意了吗?
是的,纯粹仅是利用。
哪怕有些许不忍,纳兰敬德或许也是为了她这张酷似母亲的脸,无关乎女儿的身份。
因为,他应该还不知道,她真的就是他的女儿。
而她,现在不会说。
“父亲,我不要什么,只有我们剩下的一家人从此以后开开心心在一起,就很好了。父亲,你为母亲做了那么多,真的已经足够了——”这句话,是她最后的不忍,如果纳兰敬德愿意放下,她还是愿意叫他一声爹爹,而不是现在的父亲。
父亲这个词,带着疏离,这份疏离,恰是纳兰敬德的所为造成的。
只是,很可惜,亲情在某些人眼里,不过是最虚无的。
“小颜,为父答应你,做完剩下的事后,我们会永远开心的在一起,但,现在,为父还要做一些事,也希望小颜能帮为父完成这些事。”
“我能为父亲做什么呢?”问这句话,她置于被下的手,稍稍握紧,旋即松开。
纳兰敬德甫要启唇,忽有男子声音在室外道:“主上,有事禀。”
纳兰敬德眉尖一扬,只道:“先好好休息,为父稍后再告诉你。”
她的伤势纵复原,心,还能复原吗?
亲情,爱情,这些人世间最宝贵的情感,如今,为什么让她仅觉得支离破碎呢?
地宫的另一间房中,纳兰禄的声音显然带着声嘶力竭,可,再怎样嚷德大声,终是不会有更多人听到。
这座地宫的建筑,周密得无以附加,源于,这本身就是耗费大量人力财力的陵宫。
“大哥,父亲把你当人看,可从没有把我当人看啊,看上去,你的身份见不得光,可谁知道,你才是这个地宫,人人敬仰的少主,我呢?不过是冲在上面做炮灰的主,我只想要一点点权势地位,父亲都要遏制我,好了,弄到今日的地步,父亲不仅不帮我,还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现在上面,很快就会查到我的身上,你让我怎么办?我怎么能再回去!”
“阿禄,当初父亲让你不要继续招惹西蔺妹,你有听过吗?你一意孤行的时候,谁的话都听不进,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我不招惹西蔺妹,西侍中会受她的唆使,扳倒慕风?还不是如了父亲的愿,挑起巽、夜两国之斗吗?”
“但那时之前的事,之后呢?你竟然试图混乱皇室的血脉。这件事,你做出那一步的时候就是错!更何况,你还想将颐景行宫里五名后妃加皇长子一并地铲除,你错的实在是太多了!这并不是父亲让你做的。你这么做,除让父亲分神替你收拾残局外,再无其他!”
在地宫这么多年,看了那么多事,他始终没有做到足够的心狠手辣。
而,纳兰禄在这一点,却是够狠的。他指使手下的那拨血莲死士,乔装因边境战乱,居心叵测的山贼,见荣王一行所带器物丰厚,待其道颐景行宫前的山道上予以截杀,按着原定计划,顺势推入颐景行宫,再行杀戮之事。
未曾想到,甫将荣王干掉,要将皇长子一并处置时,却见明明在千里之外校场的殇宇突然率禁军出现,结果,血莲死士寡不敌众,还没退进颐景行宫,就纷纷被歼灭。
幸好,死士皆被控住心智,不成功便成仁,个个宁愿冲到对方剑下,都不愿被生俘。
然,这事传到西蔺妹耳中,只让她心急如焚,待风头一缓,即招他入宫,他明知再入宫,无论何时,都是不妥的。无奈之下,也仅能入宫相见,却未料这一入宫,没有说几句话时,突然,宫外传来太后驾到的通禀声,接着,西蔺妹的另一近身宫女彩鸢推开殿门的刹那,太后已然出现在殿外,仓促中,他好不容易才从后殿的窗中跃出,又遭了伏击,一路斩杀,靠着接应的死士,拼出一条血路方避开所以追他的禁军,回到地宫中。
唯一庆幸的是,当时他着了禁军的服饰,为了避免引起人的注意,他特地将铠甲领子拉得老高,哪怕杀出血路时,与人打过照面,该无法断定就是他。
现在,他的伤口犹淌着血,胡乱的拿绷带扎着,看起来,真是狼狈的很。
“我这么做,不也是为了父亲一统天下的大业?!那西蔺妹蠢的象猪,自以为我为了她腹中的骨血,定会不遗余力地为这孩子奔走,我才能让她消除对我的戒心,接着西侍中在前朝的地位,举荐于我,我方能拥有更多的军权,这本来不就是父亲留我一命在泰远楼的原因么?”
“阿禄,可这三年内,连那次攻城的策略都是父亲为你想的,实际上,你又做成了多少事呢?”纳兰福叹出一口气,摇首道,他这个弟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婚夜的不可忍,偏生是摊了一年的守灵,否则,军权,早会随平定边疆苗水之乱到他手中,又何来现在这么多事呢?
“如果不是因为纳兰夕颜,我怎会处处受限?父亲这个宝贝女儿,才是祸水!啊!我知道了,为什么你们不让我动皇长子,明显是父亲心里不舍得,他心里,重视这个女儿的程度,远远高于我,也高于你,阿福,我看你真是比我还蠢,还看不出——”
这句话没再说出,但听“啪”地一声,纳兰敬德猛地走进室内,狠狠掌了纳兰禄,用力之大,直把纳兰禄掌得半边脸立即红肿起来,嘴角亦渗出些许血来。
“孽障!事到如今,还在信口雌黄!”
“父亲,我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早日成就父亲的大业。”纳兰禄捂着半边脸,目光阴翳地盯着纳兰敬德。
“纳兰禄,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你之前怎么胡闹,上面的事,你自个惹出来的,就由你自个去解决,否则,休怪我不认父子情面!”
“父亲是担心,太后一帮人顺势摸瓜,查到这里吧,哈哈,你放心,这,可是老皇帝的陵墓,给他们十个胆都不敢挖的。”纳兰禄大笑出声,可这笑,突然就止在了喉口,再笑不出来。因为,他看到,纳兰敬德掌中握着一把剑,直指向他的眉心,纳兰敬德的眼底,仅有杀戮前的狠绝,再无半分父子情分。
他觉得从脊背后爬上一阵寒凛的感觉,只好将笑声悉数咽了回去。
“我再说一次,上面的事,我希望你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否则,我会考虑将你的命一并送出去。”纳兰敬德说完这句话,冷冷地收剑,拂袖走出地宫。
纳兰福上得前去,递给纳兰禄一条汗巾想让他将唇边的血渍拭去,未料,纳兰禄反手挥开,不发一言,阴郁地走出室去。
纳兰福莫奈何的一笑,收回汗巾。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似乎,唯独他,心思,都是围着父亲在转。
或许,也正一次,当初在泰远楼,父亲选择的,是将他带走吧。
那场绝杀,被砍到血肉模糊的尸体,是最好的掩饰。
只是,那晚的一幕,每每在他心里晃过,都会让他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
一如,现在,这样。
檀寻,禁宫,栖凤宫。
从高高在上的皇后,一夕之间沦为被禁之人,是怎样的心情,西蔺姝现在,很是清楚。
这么多年,深宫沉浮,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却是这样的收场,怎不让人万念俱灰呢?
不,或许,还不能说是收场。
毕竟,太后拿下她时,并没有把她丢给审讯司,也没有昭告六宫,仅是让莫梅过来与她说一句话,若要保证西家的声誉,最好还是交代出奸夫是谁。
奸夫?
这个罪名,真好。
太后,果真是老谋深算,竟扮出一场,假昏迷的戏。
她,误中了其道,方看到,这些许事里,一环扣着一环,要的,就是生生将她勒住,绝除后患。
彼时,她真的太天真了,仅是忧虑着颐景行宫的殇宇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此事的背后,该有着让她更担心的转变。
她唯一能做的,是在这转折前,先下手为强。
光靠闵烟传话,无疑是传布清楚的。
好不容易熬了十多日,待到颐景之事稍稍平息,她从父亲那,探来口风,是将这事做平常的山贼劫官处理,源于这伙山贼全数被刺死,根本无处可查,只另敕封了荣王为孝端康和硕亲王,入葬亲王陵。
她这才命闵烟传纳兰禄进宫,想对宫里太后的事做个收场。
毕竟,这事,越来越搁得让她心里不安起来。
结果,恰被抓个正着。
这步棋从一开始,她就被围在了当中,所有的后路,随着兵行险招的那一步,全被切断了。
以奸夫这个名义,轻而易举地,就能让她死。
包括,腹里这个孩子。
皇嗣的血统要求足够的纯正,若有一点的质疑,都容不得。
而她的父亲,即便存了保她的心,碍着这条,又从何保起呢?
一步错,步步错。
是从西蔺姈被赐婚,轩辕聿竟有些犹豫开始的吧。
西蔺姈长得太像姐姐了,正因为这份象,让她容不得,她时时担心的,是皇上最终会由于不舍,临时驳了这桩婚事。
她的圣宠已微薄,不能坐以待毙呀。
要让一个女子永远失去进宫的权利,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并非处子之身。
于是,在那次宴饮时,她先将西蔺姈招至宫里,倘若,那时,西蔺姈能表明心志,或许,她不会下此重手。
可惜,西蔺姈在看到姐姐的那只猫时,仅是抱起那只猫,说了一句她不该说的话。她说,这只猫真可爱,若姐姐没有余心照顾,不如就让妹妹照顾吧。
这句话让坐在一侧的她,如坐针毡般再坐不下去。
如今想来,不过是小妹觉得她的神经每时都处在紧绷的状态,才会说出这句话,想替她分担吧。但,落进她彼时的耳中,却只让她往一个方面去想,就是小妹存了取而代之的心。
于是,她起身,行到小妹身前,斟了一盏别有乾坤的香茗,让她先喝了提点神,一会践行宴也好精神点,小妹自不疑他,接过喝了,便昏昏睡去。
别有乾坤之处,在于加了些安神助眠的药罢了。
昏睡间,她让宫人将小妹扶至榻上,另借机摒退了宫人,方独自行到榻旁,纱幔落下时,亲手,破了小妹的处子之身,并清理干净。
破了身,就断了小妹进宫的路。
姐妹争宠的局面,她不想要。
而小妹不能进宫,亦会由皇上恩旨配了那纳兰禄吧。即是皇上的恩旨,纳兰禄难道敢揭了这短?
她只需散些谣言出去,谅纳兰禄有十个胆,都没胆子去计较吧。
殊不知,她千算万算,从那时开始,就只算到开头,算不到结果。
白白送了小妹的命,又在暮方庵惊见了那只手时,昏昏噩噩间,误以为是小妹不容她,前来索命,惊唤出不该说的话,恰碰到,因着山道崩雪,疑心暴露出尸身的纳兰禄。
纳兰禄本是要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叫嚷出来,却不慎,抱着她坠入到一旁的小沟中,她身上息肌丸的香味,加上被扯破的裙裳,诱发了纳兰禄的兽性,就在那下着漫天飘雪的小沟中,他玷污了她的清白。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夜,那么冰冷的蹂躏,而她最后的选择,却只能是妥协。
甚至在回宫后,因怕怀上纳兰禄的孩子,无法交代,演了御书房的一场戏。
戏演完后,她竟动了想怀上一个孩子的念头。
不管这孩子是谁的,只要外人以为是皇嗣就够了。
于是,从此以后,俩个各有把柄握在对方手中的人,成就乐狼狈为奸的勾搭。
是啊,狼狈为奸,她和那人的交易,仅配得上这个词。
过往的一幕幕从她眼前浮过,她望着窗外的月色,送饭的太监还没来,她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都三日了,把囚在这辉煌的殿中,无疑,是让她的心在惊惶不安中,最后或崩溃,或妥协吧。
只是,她不会就这么容易崩溃或妥协,毕竟,纳兰禄若不救她,她定会把纳兰禄一并咬出来。
她的奸夫就是纳兰禄,不是吗?
都是一死,死前找那个办不好事的男人陪葬,也是好的。
殿门,却在此时打开,有膳食房太监奉着食盒进来。
“娘娘,用膳了。”太监躬身道,并把食盒端上,附加了一句“娘娘,今晚做的,是您最爱的浙菜。”
西蔺姝冷冷地不发一言,那太监按着常规取出银针,一一试过毒,接着,有每样各取一筷尝下,方将筷箸递予西蔺姝。
西蔺姝接过筷箸,夹了一筷菜式,慢慢咽下,这一咽,她却瞧到那名太监并没退出殿外,仍是恭立在殿的那隅。
“你——”
她皱起眉,突然意识到不妙,太监虽躬下身子,可是,她怎么忽略了,这个身影这么象一个人呢?
忙用手抠喉,欲将方才用下的菜式吐出,却,再是吐不出。
而那太监在此时逼近她,声音阴暗:“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难受?”
声音不再尖利,正是纳兰禄的嗓子。
“你——”
“是不是觉得连说话都困难?别说了,省点力气,说得越快(19lou),这毒运行的速度就越快。”纳兰禄轻轻地撂起她的发丝,一字一句复道“谁会想到,我会扮作太监呢,又不怕死的在此时再进宫?话说,为了你,我可是又冒一次险啊。”
纳兰禄顿了一顿,又道:“所以,你该安心去了。带着这个孽障孩子一起去吧,每年的清明,我会考虑给你们烧纸的。啊,今年的清明马上就要到了呢,真是不错的时间。”
这句话,说得那么轻松。
是的,她死了,他为何不轻松呢?
西蔺姝的手抚着腹部,那里,明明有这个禽兽般男子的骨肉,待到这骨肉诞下,登基为帝,若为子,他其实就是真正的太上皇,她原以为,冲着这点,他都不会痛下杀**手,反会帮她度过此劫。
是啊,只要太后死了,这劫就散了。
她是中宫皇后,没有被废黜,并且这一事,又被太后刻意隐掖着的。
原以为的转机,突然,在临死前,她方意识到,不过是一招假借他人之手除去她的死棋。
这个他人,就是腹中孩子的生父。
从走出那步路开始,那行棋之人,就吃准他和她之间,没有任何情意,有的,仅是互为谋算的交换。
这场交换,随着事败,他背后的那人,必是不会容罢。
毕竟,牵涉到凤夫人一事,毕竟,牵涉到谋害太后、荣王一事。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她听过,可,她却始终不明白。
五脏六腑仿似被火灼了一样的疼痛,这份疼痛里,她看到眼前的男子,打开一瓶药,慢慢服了下去,那是解药吧,他以身试毒,当然会有解药,她的手向那瓶解药伸去,伸去——
却,差了那一点,再是够不到,够不到啊。
一如,她的人生,哪怕走到最尊贵的位置,离名副其实,亦是只差了那一步啊。
手,垂落。
身,瘫下。
接着,她的身体,慢慢的开始腐蚀,以极快的速度腐蚀,接着化为一滩血水,这些血水,汇在那金色的锦砖上,就好像谁刚流出的血一样真实。
他,要的就是这份真实。
服下解药,纳兰禄冷冷地轻笑出声,这个女人,通常会把一切正经收着,并且一定会随身存放,果然,在那融成血水的那处,有一张卷起的纸,他拿过那卷纸,摊开瞧了,就在烛火上点燃。
化成白烟,再不会存在。
接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这处殿内,不过一会,挟着一具太监的尸体再次出现,放在那滩血水旁。
这太监的尸体,是他早前就杀了的,接着这一滩一时还不会冷去的血,无疑是最好的时间搭配。
接着,他方从原路出去,躬着身子,卑微如斯。
当宫人的尖叫声响起时,只将禁宫的夜色衬得愈发暗沉。
这份暗沉的夜色中,太后正作于贵妃榻上,翻着太上感应经。
“太后,皇后失踪了,膳食太监却死在殿内,据值门的太监回,是亲眼瞧见膳房的太监出殿的。”莫梅语音平静地回道。
“嗯。”太后仿似不以为意地道,只是在关上太上感应经时,目光有些许的沧桑。
这么做,终究是生生逼死了西蔺姝。
其实,这个女子,不过是好胜罢了,这宫里,好胜的女子,不止她一个,只是,为了大局,她无法容她罢了。
将行宫的事从轻处置,又将在她宫里发现与禁军私会一事压着不传。仅是为了成就今天的这一局。
让西蔺姝以为,再次兵行险招,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这一线生机,通往的,仅是死门。
谋心这么多年,她每一次,都赢了。
这宫里,没有人斗得过她的心思,女人间的战争,没有硝烟,却同样的残忍。
“太后,殇宇求见。”
“传。”太后扶了一下头,哪怕,先前的凤冠内悄悄缚了那些绵软的垫子,她的头还是落下了疼痛的后遗症。
是的,蚕桑典那次,亦是她的部署。为的,是引西蔺姝更加肆意妄为,所以,她将计就计。
这宫里,能瞒住她的事不多,更何况纵然她没有料到,殿的匾额有问题,浑身上下,却都是武装到底的。
凤冠内,翟服里,都绑了减轻外在伤害的东西,并,缚着血袋,万一受到冲力,血袋里的血,会让她的受伤看起来更加真实严重。
这份严重的背后,却仍是带着血腥的残忍。
一如,荣王的死,她,始终还是愧疚的。
可,他是必须死的。
他意外死了,那道密诏就彻底是她说了算了,因为来不及将它传于下一任近亲辈分最高的亲王。
也彻底,会从这一朝开始,不再有人知道。
哪怕还有人知道,一旦泄露出了口风,剩下的,就只有死路。
她相信,聪明人,是不会再提了。
“太后,末将这次一定会命人跟踪到具体位置的。”
“有劳殇将军了。”太后说出这句话“但,切莫先打草惊蛇,毕竟,京内的禁军数量,仍是有部分受到牵制的。”
“末将明白。”
天,何时能亮呢?
太后眯起眼睛望着天际的昏暗,杭京城内,听说,聿儿和百里南开始谈判边疆的重新划分问题,这,能带来彻底的休战吗?
骠骑将近收复洛水后,却被轩辕聿下旨,暂于洛水休憩。
这一点,让她的心,揪着,一时,竟是放不下的。
夕颜清醒后第二日,纳兰敬德推着一把会滚动的椅子进得她的房中,道:“为父带你出去走走。”
是要带她去看什么吧。
“有劳父亲了。”
她由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搀扶起,慢慢坐到滚动的椅子上。
身子,好痛。
可,她知道,对于纳兰敬德来说,时间应该不多,所以,绝不会让她安养于榻太久。
哪怕,他的伤口才开始复原。
纳兰敬德推着她,慢慢走到室外。
室外的景致,让她相信,这是座地宫,甚至,很像是皇陵。
因为四周,都雕着金龙的浮绘,地下,甬道错陌,错陌的隔开处,则有水银流淌。
水银历来的用途,仅是为了防止腐朽。
可,纵这般,却防不了人心的腐朽。
他推着她的椅,慢慢的从这些水银旁的甬道上走过,一直走到一座室门前,轻击掌三声,室门缓缓开启,他推她进去,甫进去,夕颜的胸口一阵窒痛,她不知道,这份痛,是来自于眼前的景象,抑或是伤口本身的疼痛。
只知道,这份痛,比当初剑刺入身体时,更加让她觉到,锥刻入心的疼痛难耐,甚至于,她几乎就要惊呼出声。
然,这一声,她却是要压在喉口,再出不得的。
室内的正中,仅有一十字形的铁柱,铁柱上,此刻悬着一名男子,男子的琵琶骨被两条铁爪狠狠刺穿,将男子整个吊挂起来,那琵琶骨处的血肉早已凝结成黑色,像是吊了绝不止一两天。
那男子的脸饶是这样,都不愿低垂着,仍是扬起,听到他们进来的步声,他睁开眼睛,冰灰的眸子本是满不在意的神色,拂过夕颜身上时,蓦地带了稍纵即逝的痛楚——
他的夕颜竟是坐在椅上,被纳兰敬德推进来,他看到,她的胸前包了厚厚的绷带,以这种包扎的样子来看,分明受了重伤。
夕颜!
他最不想伤到的人是她,却还是没能护她周全。
是,他知道,从被纳兰敬德设计俘获时,他就护不得她周全了。
只是没有想到,她竟会伤到这么重。
如果可以,他宁愿这些伤都加诸在他身上,都不愿让眼前这名女子再受一点苦。
纳兰敬德的目光从夕颜脸上瞄过,她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平静,仅是平静外有些许不解。
“远汐侯,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
“他该奉了你的命,亲率十万斟国旧部去往牡勒山解围,对吗?”纳兰敬德接过夕颜的话,缓缓道。
夕颜的手在袖下微微收紧,旋即立刻放开。
“可惜啊,小颜,你始终太容易相信别人,这些男人一个都是信不得的,如果他照着你的意思去做,牡勒山的围岂会一直到三日之后,墨阳将军增援时,才被解了呢?”
“父亲的意思是,远汐侯坐山观虎?”
“小颜,那些男人,都有谋算,不仅仅是远汐侯。不过,为父不会让他们再牺牲你的情感区成全这种谋算,看,为父不是把他抓来了,只要你愿意,现在就可以杀了他,当然,还有其他人。”
果然,都被他俘获了。
但,即便攻城一战,巽、夜两军伤亡惨重,帝君却都被纳兰敬德所俘,实是令她不解的。
“小颜,为父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今天,现在,为父快要做到了,希望你能代你母亲分享为父的这份喜悦。”
“父亲要女儿做什么?”她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即便是看到银啻苍这般,她仍不能有丝毫的动容显出。
“你母亲是苗水第十任族长,你,则是第十一任族长,为父要你,一这块鹰符,将二十万族兵聚合起来,令他们从杭京出发,直捣檀寻。”纳兰敬德掏出一块鹰符,这块鹰符他最后是交予墨阳,现在在纳兰敬德的手上,无疑只证实了,轩辕聿他们确实出了事。
“父亲,我们现在不就是在檀寻么?以女儿如今的身子,若再回杭京,岂不颇费周折?”
如果这里是皇陵,那么,就一定是在檀寻。
她带着几分试探说出这句话,果然,纳兰敬德赞许地颔首,果然,她是聪明的。
“果然是我的女儿,真是聪明,连为父带你已回到檀寻,都瞧出来了。好,那为父就不瞒你了,二十万族兵现仍在杭京,可杭京城内群龙无首,而你又被薄情之人所害,身受重伤,为父为救你,不得已才让人将你从水路带回檀寻。幸好,来得及救你一命。当然,一如你所说,你现在回杭京,却是添了周折。所以,为父想要你发信函于苗水的土长老,让他以鹰符召集苗水各大部落,集兵力,汇合杭京的二十万族兵,挥师北上,以慰你母亲在天之灵!”
他若真为了她的身子着想,就根本不会将伤势这么严重的她带回檀寻,他要的,不过一枚人质。
通过她命令土长老,将苗水族民的战性再次挑起。而,此时,外人看到的,仅是他散播出去的两国帝君于杭京商议划分领土的休战协定,却因着苗水族兵突然起事,里应外合,攻克杭京,只让人以为,这两国帝君皆沦为苗水起事的人质。
一时间,无论天时,地利,人和,都是占足。
苗水无疑成了鹬蚌相争的最后赢家。
但,这层赢,却不过正了另一个人,一直隐在暗处的身份。
是的,纳兰敬德若再出现于世人面前,必是要换一个身份,这么多年的处心积虑筹谋,难道,他要的,仅是挑起三国的纷争,令他们厮杀之后,换来大一统的局面吗?
说到底,这些,不过是他一步步完成野心企图罢了!
所以,他带她来瞧银啻苍,暗示她,她若有任何的不妥协,那么,首先,银啻苍,是第一个会死的人。
接下来呢?
轩辕聿、百里南,他不让她见,就是让她不停地担心,却又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处境。
只能心甘情愿地去完成他的部署,不是吗?
毕竟,她的身份,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
土长老,仅会封她的命令行事。
她的字迹固然可以伪造,攻到檀寻那一日,必是要见到真人的。
到时候,临阵倒戈,不会是他所愿的。
天下的大罪人,也必是要由她一并去承的。
“父亲,女儿的修信,若能帮上父亲的大业,女儿自当竭力而为。”她说出这句话,看到纳兰敬德满意的颔首。
“这个人,小颜是要他活还是要他死,就看小颜的决定了,来——”纳兰敬德推着他的椅子,来到一侧的一根小柱子旁,将她的手放到柱上,柔声道:“把这个按下去,前面的铁柱就会从里面烧透,这是惩罚背信弃义之人,最后的刑罚——炮烙。烙进去,这辈子临死之前就再忘不了了。”
纳兰敬德用最柔缓的语音说出这句话,带着一语双关的意思。
夕颜的手被他覆着,放在那根小柱子的顶端,顶端是个活动的塞口,只有轻轻往下按,银啻苍就会烙死在那根铁柱上。
放上的刹那,她差点就要以为纳兰敬德会强迫她按下,她的手差点就要挣脱。
可,骤然一想,这,该是纳兰敬德的又一步试探吧。
试探她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哪怕,是他的棋子,他要的,该是她这枚棋子的无二心。
所以,她的手,不能有任何的颤抖,仅能平静地覆到那处机关上,凝着银啻苍。
此时的银啻苍,突然唾出一口血色的沫子,恨恨道:“要杀就杀,对于你这种女人,还真以为本侯会为你办事,本侯的斟国因你所亡,本侯要的,就是看你破城之日,怎么给轩辕聿一个交代,哈哈,你成为巽国的罪人,才是本侯要的!可惜啊,天理不公,天理不公!”
银啻苍,你这蠢人,一样的招术用两遍,你不嫌累吗?
夕颜的脸上一点的怒意都没有,仅是轻蔑地道:“就是我这样的女人,不是让侯爷欲罢不能么?等不到我,就说出这番话,行出这些事,真如父亲所说,该死!背信弃义的人,都该死!”
她语音转厉,手,径直按下那机关
曲醉终散愿相念
只这一按,夕颜蕴了十分的力,这力的着处却是胸口。
胸口愈合的伤再次裂开,一阵腥甜涌上,喉口仿似有什么东西要涌出,她闭紧樱唇,仅俯低了螓首,一旁纳兰敬德看到这态势,心知不妙,旋即松开覆住夕颜的手:“小颜,怎么了?都怪为父不好,让你又被气到怒及攻心。”
他的手扶住夕颜之际,夕颜本按住开关的手,终是软软地滑落,身子,一并瘫滑在椅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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