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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德玄奇编年史——中国历代王朝的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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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德玄奇编年史——中国历代王朝的德性

    听过楚汉争霸那段评书的人都知道,刘邦起家的时候做过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就是斩杀了一条白蛇。话说那日刘邦走到半路,前面有手下回报说咱们绕道吧,前面好大一条白蛇呀。刘邦不是许仙,没兴趣同船撑伞眉来眼去,只见他大喝一声老子不怕,抄着西瓜刀——不是,是提着三尺剑就过去把那蛇斩成两段。到了晚上,有人在蛇死的地方碰到一老太太在哭,就过去问怎么回事,那老太太说我儿子是白帝,刚刚被赤帝斩成两段儿了。

    太史公写到这,加了一句“后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诸从者日益畏之。”这故事真伪如何,诸位可以自己找条白蛇来试试,咱不加详考。不过为啥一听到这个又白又红的故事,刘邦心里就美滋滋的,而周围的人更敬畏他了呢?这就涉及到中国历代王朝所要关心的一件无聊的大事:德性。

    前年我在北京挤公共汽车,不小心踩了旁边大姑娘一脚,大概是道歉的时候不够诚恳,当时人家就瞪了我一眼,骂了句“看你那德性。”不过这里所说的“德性”可不是那个意思,而是别有深意在里头。

    西方讲究“君权神授”,中国讲究“受命于天”,两者虽然意思差不多,不过具体操作起来区别就大了。中国的“天”是个虚的概念,就好象“道”一样,虚无飘渺而又无处不在,仿佛《1984》里的老大哥,随时偷窥着君王的行为:假如君王做了什么狗屁倒灶,这天就会——当然,只是理论上——刮风下雨打雷闹点洪水瘟疫什么的;如果君王多做善事,老天爷就会阳光普照天下太平。古人们认为,人类和大自然是相互联系的,尤其是君主们,他们的联系直接影响到天的各种异象。所以我们看历史书,经常看到只要天下哪儿遭灾了,皇帝就赶紧又是下罪己诏写检讨又是节衣缩食停建楼台亭馆。

    既然天和君王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那么这种心灵感应当就是有规律可循的。于是古代大贤人或者大闲人们就开始琢磨开来,他们的原则是:洞察这一个规律,并将之理论化;如果没有这么一个规律,那就杜撰一个出来…………

    最初这种思潮十分混乱,大家各说个的,谁也没准数。到了战国晚期,涌现出了一位承前启后的大理论家邹衍。这位仁兄是战国时代的齐国人,稷下学宫的优等生,诸子百家里的阴阳家就是他开创的。诸子百家的理想都是天下太平,不过每一家的手法不同,道家的老子说:“大家都回去睡觉吧”;儒家的孔子说:“大家都要懂礼貌呀”;法家的韩非子说:“大家要紧密团结在以老大为核心的朝廷中央哦”;墨家的墨子说:大家要好好劳动不打架。”不过身为阴阳家的邹衍另有主张,他综合前人关于阴阳五行的研究成果,以《尚书?洪范》为基础开发了一套“五德始终说”,这套学说简而言之,就是说世界的基本元素是金、木、水、火、土(亚里士多德:靠,比我的多一种)五行,这五种元素相生相克,天下万物都是出自他们克来生去的复杂关系。现在随便去火车站地摊上买一本算命的书,都能找到这五行之间的规律:

    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其他还有五色五方五味五音五向啥的,都和这五行是一一搭配:比如木是东方,属青色;火是南方,属赤色;土是中央,属黄色;金是西方,属白色;水是北方,属黑色,等等等等。

    前面说了,古人认为皇帝跟大自然是有感应的。于是邹衍就开始发挥了,他说这个朝代的兴替,其实也是天人感应,有着规律可循的,这规律就是俺的五德五行。每一朝代都有它的一德,就好象每一个人都有属相一样。一德克一德,所以一个朝代取代另外一个朝代。五德之间的彼此克生,就反映到王朝兴替上面来,这就叫做“五行相胜”。(原文:天地剖判以来,五德转移,治各有宜……土德后木德继之,金德次之,火德次之,水德次之)而每一个朝代的德是怎么知道的呢?这就要看上天会降下什么样的预兆祥瑞了。《吕氏春秋》举了个例子:最早的黄帝,碰见过一条十余丈长,几米粗的大蚯蚓,还有一支蝼蛄;蚯蚓和蝼蛄属土,所以黄帝是土德;而大禹曾经在郊外碰到过青龙,青是木色,木又克土,所以夏朝就是木德;而取代了夏朝的是商朝,赶上过山上冒出来银子的好事,故而商属金;金克木,于是商就是金德;到了周代的时候,周王曾经看到过好大好大一个火流星在宫殿上空盘旋一周,变成无数的火鸦,是火,火克金,周自然就是火德了。五德就是这么循环交替,贯彻始终。

    “五德始终说”是个大大的好东西,因为这套理论有点象linux,开放度特别高,谁都可以去按照自己的需求去修改。按它的本意,只有拥有正德的势力才能推翻前朝创立新政权;但是大家全都反着用,先捏掉前朝,然后再给自己配一个合适的“德”,以证明自己是受命于天的合法政权。这就好象是先上车后补票,先生孩子再领结婚证,先打下伊拉克再找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全都是一个道理。

    既然有了这一个先进理论来武装和指导,那么大家吹嘘起自己的“神膺天命”就更理直气壮了。首先发现这种好处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吕不韦,他不仅让人把这套理论写进《吕氏春秋》,而且按照这套“五德始终说”为今后的王朝积极筹备理论基础:周是火德,水能灭火,水克火,那么取代周朝的自然就是拥有水德的王朝嘛。当年秦文公出去打猎的时候,打到一条黑龙,黑色属水,那么统一天下的必定就是秦王了。

    插一句说明,《吕氏春秋》在计算的时候,是从周直接往后跳的,没把春秋和战国的n国诸侯算进去。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只是周王朝治下的封建割据势力,名义的周天子臣下——包括那个不服王化的楚国——没有统一天下过,自然没资格拥有正统地位与“德”的属性,所以被自动无视了,好可怜,这就是配角们的苦命下场。这种计算方式以后还会经常碰到,而且被变出无数花样,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接下来的事情人人皆知,赵夫人的独子项少龙的徒弟赢政扫荡六国,一统天下,开创了大秦王朝。赢政是个很迷信的人,特别信阴阳五行这一套,于是就找来他便宜老爸吕不韦的春秋一查,周朝是火德,我大秦是取代了周朝的,那自然就是水德呀。

    于是乎,秦朝的水德就这么确定下来了,五色里配合水德的颜色是黑色,于是大家都纷纷把衣服染黑,穿的有如保安一般。嬴政还特意把黄河改名为“德水”,以炫耀自己的正统性。

    以往的夏商周的“德性”都是后人追认,从秦朝开始,中国王朝才第一次真正“以德治国”。

    俗话说上行下效,既然皇帝都如此好兴致,下面的人自然也就一窝蜂地研究起阴阳五行来。邹衍的学说本来是为了劝说皇帝节俭,被这群不学无术的人发挥之后,逐渐开始变质,什么古怪的东西都冒了出来;好端端的五德学说逐渐蜕变成玄幻小说,成为算命风水的理论基础,贻祸后世。梁启超就说:“阴阳五行说为二千年来迷信之大本营,直至今日,在社会上犹有莫大势力。”秦代那些学了邹衍皮毛的方士们做了不少让人掉下巴的事,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那个带着五百小罗丽小正太出海找不死药的徐福徐老爷,不过这与主题关系不大,一提则罢。

    秦朝历二世而亡,这水德终究没有保佑中国第一个大一统王朝传至万代。接下来就是楚汉相争,而这“五德之说”也开始掀开了乱七八糟的一页。

    在高祖二年,也就是公元前205年的时候,楚汉之争正是激烈的时候。刘邦在彭城被项羽打的灰头土脸,连老婆孩子都被人逮了去,他自己连滚带爬回了关中。这位仁兄倒是心宽,也不弄块凉席挂块苦胆,反倒优优哉哉地躺在秦宫里,晃着脑袋问别人:“这个秦朝当年供的都是什么神呐?”别人告诉他,秦祭祀的是四色帝,青、白、赤、黄。刘备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我听说一共应该有五帝呀,这怎么才四个?”别人哪知道他的鬼心思,都说不知道。刘邦一看时机到了,立刻忝着脸说“四个多寒碜,干脆就再添一帝凑五个得了,我吃点亏,就算一黑帝吧…………于是这青、白、赤、黄四帝身边就多了一尊神气活现的刘黑帝,估计那四帝若在天有灵,定是满脸黑线吧。

    接下来的剧情大家都熟,先是十面埋伏,霸王别姬,最后楚霸王乌江自刎,老流氓刘邦建立了汉朝。刘邦和他那几个手下人黑社会出身,文化水平不高,这一天忽然做了上层人士,反而不知所措,还要叔孙通这个礼仪教师手把手的教,才学会点皇家规矩。刘邦的老婆吕雉对此也是糊里糊涂,不知道穿什么衣服好,只能找秦朝的黑保安服先凑合着穿。新朝初立,有人想到了那个五德之说,就问刘邦咱们汉朝德什么呀?刘邦看了看披着保安服的吕雉,心想也别换衣服了,怪麻烦的,于是傻呵呵地说,我当年不是黑帝吗?水德配合的颜色是黑色,那咱们汉就是水德吧,我看挺好。

    咣铛!

    估计当时如果旁边有一百个人的话,得倒下九十九个。秦朝是水德,那你身为战胜国,好歹要找个能克水的德才行;这位壮士倒好,拷贝不走样,直接就把秦的水德ctrl+candctrl+v给粘贴到汉朝头上来了。从感觉上说,水德寓意是“刚毅戾深,事皆决于法,刻削无仁恩和义”,汉初老百姓最烦就是这东西。刘邦选这么一个德,这就等于宣告天下俺们和暴秦就是一伙的,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这人可丢大了。

    不过周围的人虽然倒下九十九个,还真有一个没倒的,这个人就是张苍。这家伙当年当过秦朝的御史,长的又白又胖,精通天文历法,也算是刘邦麾下的一个级别很高的知识分子。按道理这五德之说他应该是烂熟于胸的,可一见皇帝开口,他怎会说皇帝说错了?于是张苍装模做样地推演了一番,然后说汉正应水德,陛下您说的对。他一说话,别人也不好意思反对,汉应水德的事就确定下来了,所以汉初的时候满宫殿里看见的都是黑压压地一片穿黑衣服的保安到处溜达。

    后来张苍生怕天下人笑话,理直气壮地解释说:“暴秦那根本不能算是一朝,只能算一个国统。咱们汉家出身正统,直接承继的是周代的正朔。周代是火德,我们是水德不正合适吗?”刘邦听了以后直点头,为此还特意立了个天水祠,以资纪念。

    别看张苍这借口牵强,却为后世无数王朝开创了一个先例。以后经常就有人拿这个做为理由,把不顺眼的前朝忽略掉,改继一个比较光彩的朝代,充分显示了五德始终说的可塑性,那根本就是一块橡皮泥。

    这笑话一直到刘邦死也没纠正过来。一直到了汉文帝即位后,才终于有人回过味儿来,觉得该纠正过来。首先发难的是名声赫赫的贾谊,那时候他正是年轻气盛,容不得这么大的bug存在,于是直接上书文帝,说按照五行相克,土克水,所以我大汉应该是土德,才能克掉水德的秦朝,强烈建议立刻全国改德,服装变黄。文帝大概是嫌这年轻人锋锐太盛,没搭理他,直接一脚踢去了长沙。到了文帝十四年,一个叫公孙臣的山东人也发现了同样的bug,不过他采取了更有策略的办法:他给文帝上了份奏表,预言说根据符谶过几天会有一条黄龙出现在成纪(今甘肃省静宁县),黄色在五行里配的是土,所以汉应该奉行的是土德才对。文帝一看,心想这是张苍的专业啊,于是让当时担任丞相的张苍审议一下。

    张苍老奸巨滑,一看这份奏表,眼珠子一转,心说不好。当初主张水德的是他,如今这个公孙臣却主张土德,分明就是拆他的台,不行!驳回!坚决不能承认这回事!没想到这个公孙臣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人,过了几天以后,果然有人上报说在成纪看到一条黄龙。这一回张苍可是有苦也说不出,人家一口咬定看见一条黄龙出现,然后又飞了,你又证明不了人家没看过。这一下子,弄的张苍无地自容,颜面扫地,人人都知道他搞学术腐败,还打击异己。结果公孙臣高高兴兴进了宫,文帝给他封了个博士,编制土德的历法书;而张苍从此失宠,在丞相位子上赖了几年后,称病回乡了。这种祥瑞之事根本没成本,而且收益高,于是后世纷纷效法,所以我们翻开史书,经常可以见到某年日月,谁谁在哪又看到一条龙,特报祥瑞云云,都是这个公孙臣起的头。

    来文帝打算听公孙臣的话,改德易服,结果却碰上另外一档子事。有一个赵人新垣平,也是个阴阳家,擅长望气。他见公孙臣平步青云,也跑去对文帝说我看见长安东北有五彩神气,应该建所庙来祭祀,里面青白赤黄黑五帝全有,汉朝正应土德。文帝心眼实在,笃信方士,就建了个五帝庙,封新垣平为上大夫,赏赐了不少东西。这个家伙一见有了甜头,就开始信口开河,一会说今天有神人献杯,一会说自己能挥戈反日,文帝全都深信不疑。俗话说长在水边站怎能不湿鞋,终于有人开始怀疑这小子不是在吹牛吧,经过调查以后发现果然是个大骗子,立刻上书揭发。新垣平最后落到汉朝包青天张释之手里,一番拷问之下全招了,于是全家被杀,真是成也口舌败也口舌。

    文帝想着以前对新垣平的宠信,觉得自己纯洁的心灵受到了无情的伤害。对于这些祥瑞之事,也就心灰意懒了,明白这些阴阳家都是些胡说八道的家伙,不能信。可怜公孙臣就这么当了池鱼,连带着也失了宠,这改德之事终于不了了之。

    这事一拖,就拖了几十年。到了汉武帝在位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认为汉乃是水德,甚至还设了天水郡来纪念之。一直等挂历翻到了元封七年,西汉正值建国一百零二周年。(汉书是从高祖元年、公元前206年开始算的,这听起来比较威风;就好象国民党把自己的历史从同盟会时期开始算起一样。)当时任太史令的司马迁、大中大夫公孙卿、壶遂三个人上书给汉武帝,说现在的历法乱七八糟的,得整顿一下。于是汉武帝叫来御史大夫兒宽,说你们四个好好商量商量吧,看该奉什么为正朔,穿衣服穿什么颜色。然后司马迁和兒宽几个人一合计,想到当年贾谊、公孙臣的事迹,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就建议奉土德。汉武帝觉得这个请求有理有据,他当皇帝的也有脸面,于是恩准,改制,并根据新历法《太初历》把这一年改元为太初元年。

    但是还有一件麻烦事,超级大学者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篇》提出了一个三统说,说“商为白统,建丑;周为赤统,建子;当有新王,为黑统,建寅”这个三统跟五德说之间有矛盾。以我们现代人的角度来看,无非是两部玄幻小说的设定不同罢了,但那时候可是大事,董老爷是儒家的精神领袖,怎么也得给他点面子。斯大林说过:“如果理论与事实不符,就修改事实。”汉武帝雄才大略,深谙此道,于是就玩了一把中庸,取了三统说中的正朔和五德说中的服色,揉成一门边缘学科,定为官制。泰山封禅的时候搂草打兔子,顺便诏告天下,这争议才算告一段落。

    说句题外话,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简史》也提到过这个三统论,还半开玩笑地说”法西斯主义正黑统,资本主义正白统,共产主义正赤统”………………

    自从武帝定夺以后,从汉初延续下来“汉应水德”的大笑话终于在一百零二年后收场,从此汉应土德,汉人终于可以脱下保安服,换上黄马甲了。而“三统五德”的合二为一,则标志着方士退出历史舞台,从此推演五德的重任就交给了儒生们。

    本来汉德之事到这里就该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结果偏偏就在西汉差不多结束的时候,横地里掀起一阵波澜来。这波澜不仅在当时产生震动,甚至对后世千年都有了极大的影响。其始作俑者就是刘向、刘歆父子俩。

    这两父子乃是汉室宗亲,楚王刘交的后裔。父亲刘向是汉宣帝、元帝、成帝时期的大儒,著述无算,写过《说苑》、〈列女传〉、编辑过〈战国策〉,连那个叶公好龙的成语故事也是经他手里传下来的。这个人搜集、整理古逸颇有一套,著过〈别录〉二十卷,开了目录学的先河。他儿子刘歆也是强人一个,魔武双xiu,不光文科成绩好,理科也不含糊,曾经编过三统历,研究过圆周率;更重要的是,他政治上也吃的开,先被汉哀帝当成心腹近臣,接着又帮同事王莽篡了汉,成为新朝的国师;等到王莽快完蛋了,他图谋政变,失败后被迫自杀。

    这两父子是典型的玄幻爱好者,最喜欢谶纬之学,是汉儒里谈论灾异符应最多者。有人根据《汉书五行志》记载统计,刘向父子推测灾异应符之事有一百八十二件,发表灾异符应理论二百二十六则——搁到现在就是俩神棍——足见这两个人对五德五行学说痴迷到了什么地步。

    他们两位都是〈易〉学名家,有一天父子俩看到〈易经〉上写了那么一句“帝出于震”,就开始犯上琢磨了:按照周易的说法,震是位于东方,那么这个“帝”显然就不是黄帝了,因为根据五行学说黄帝是位于“中”,而不是“东”。这个矛盾好生古怪,研究来研究去刘氏父子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个“帝”指的并不是“黄帝”,而是伏羲!因为伏羲一向是位于东方的。

    这个发现可不得了,因为如此一来的话,邹衍的“五德始终论”排出的朝代轮替就出了大问题。刘氏父子抓住这一疑问继续努力,又在董仲舒的〈春秋繁露〉里找到关于“五行相生”的说法,于是他们就得出结论:第一,五德始终说的王朝排序大有问题,应该从伏羲算起,而不是黄帝;第二,王朝之间的更替不是相克的关系,而是相生的关系。说的简单点,就是朝代之间不再是新德胜旧德,那样杀伐之气太重了啦,应该是旧德生新德,才显得和气一团;第三,秦代不以德治国,而是以严法治国,最多是个“法”国,不能算正朔之内,没资格“德”国,只能叫做“闰统”,能够称作“霸”,却不能称“王”。

    于是基于这三点认识,刘氏父子专门写了一本叫〈世经〉的书,把邹衍的理论框架丢到一边,重新设计了一个更为恢弘的世系表。在这个表里,太昊(伏羲)是当然的第一位,他上承燧人氏,钻木取火,(至于为什么不把燧人氏排到第一,大概是刘向觉得他还没完全开化吧)自然就是木德;炎帝承接伏羲,木生火,于是炎帝就是火德(在这里刘氏父子还说炎帝就是神农氏);接下来火生土,黄帝就是土德;少昊以金德承土。按照这规律朝下一路推演去,颛顼帝以水德承金,帝喾木德承水、唐尧火德、虞舜土德、夏禹金德、成汤水德,到了周武王的时候,水生木,于是周代就是木德。秦忽略不计,那么汉继承的是周代,木生火,于是汉就是火德了。(准确地说,秦并没有忽略不计,而是被修改为金德,尚白,但级别比其他朝代低了一等)

    对咱们来说,刘氏父子这个论断不能说是对是错,和邹衍的学说之间也就是美式足球与英式足球的区别。不过在当时,却是关系到一朝体面的大事。当年汉朝从水德改到土德,花了一百多年,这一次没有理由就轻易相信“汉应火德”的说法;何况一旦改德,又得改服装又得换旗帜,成本太大了,于是朝廷既不点头,下面的人也不起哄,这事就搁置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刘歆在朝廷上吃了瘪,却在别处捡了便宜。这个“汉应火德”的学说终于受到了一个人的青睐,这个人就是中国著名的浪漫主义革命家王莽。王莽当年跟刘歆一起当过黄门侍郎,两个人关系极好,刘歆的这一大发现王莽自然是知道的。

    大家都了解,王莽这个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好复古。他篡位以后,官名要改古的,度量衡要改古的,连钱币都要改古的,几乎打算穿越时空把整个新朝带回古代去算了。刘氏父子的五德体系上追到伏羲,足够古董,王莽看了自然喜欢。

    于是等到新朝始建,王莽立刻迫不及待地宣布,根据刘歆“五行相生”的学说,汉室是尧的后裔,属火德;而他自己是黄帝的后裔,属土德。火生土,所以他的新朝接替汉朝是合情合理合法合适合衬合身的,还特意派了个叫张邯的儒生去给百官解释。至今故宫收藏的那个新朝的大鼎上,还刻着:“黄帝初祖,德匝于虞,虞帝始祖,德匝于新……据土受德,正号即真……”几个字。而这一学说的创始人刘歆也荣膺新朝重臣之列,一直坐到了国师的位子。

    说到这个,不得不提到的是,这个“汉应火德”和王莽之间,还引发了两起历史悬案。

    刘向、刘歆父子有个大毛病,就是借着职务之便篡改古书。郭敬明是拿了别人的东西说是自己的,他们两个反着来,自己写了东西却说是古人写的,比如〈庄子?内篇〉就有学者怀疑是刘向所伪。康老圣人那本〈新学伪经考〉里的“伪经”就是指刘氏父子篡改的古籍,顾颉刚也专门考证过这个问题,并且指出刘歆是为了给王莽篡位制造理论基础,才编造出“汉应火德”和那一大串世系德表。而钱穆和其他一些历史学家则力辩无此事,理由一是“五行相克”是自董仲舒就开始的说法,不是刘向首创;理由二是时间上合不拢,刘歆负责管理典籍的时间有限,很难将所有的书都伪造一遍,退一万步说,当时经书流传天下,光他一个人改根本就没什么用处;第三,刘氏父子的火德说事实上根本没被西汉政府承认,对王莽来说这种非官方的东西没什么舆论价值;第四,王莽自吹是黄帝之后,这都是没族谱可循的,全是他自己瞎编的。反正都是无本生意,他大可以宣称自己是夏禹的后裔,承木德,克汉朝的土德,这更方便,连伪造古籍的工夫都省了。这两种观点在民国时期爆发过相当激烈的论战,至今仍旧是谁也没说服谁。

    这一个“刘歆伪造”的悬案连带着还引发了另外一起悬案,这一次连司马迁他老人家也扯进来了。还记得本文开头的那个斩白蛇的故事吗?在那个故事里,刘邦是赤帝子,赤色是火德,那么斩白蛇就成为证明汉是火德的一个征兆,顾颉刚就认为这是刘歆为了证明汉属火德而特意在史记里伪造的。对于这一说法,钱穆有不同看法,他认为赤帝子什么的只是秦末汉初对五色方帝崇拜的表现,与五德没关系。不过他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自认赤帝的刘邦后来又转性当了黑帝,乃至汉初大家一直都得穿保安服。于是这个“斩白蛇”的悬案一直到了今日,也无确切的定论。

    顺便讲个故事。汉代有一本书叫做《论语撰考谶》,伪托古人写的,里面讲的是孔大圣人的出身来历,说孔子之父叔梁纥与孔子他老妈徵在到尼丘山祈祷,祈祷的时候徵在感觉到了黑帝之精(咳……别想歪了),后来便生了孔丘,所以这孔子就是黑帝后裔。本来孔子是有帝王之相的,只可惜他生不逢时,生在了周末——可不是星期五哦——周是木德,接替周的应该是火德,而孔子是黑帝的便宜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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