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仔的二嫂说,吴汰到郭家几十年,寻死觅活不下十次了。1996年洪灾之后,吴汰住在陆仔二嫂家,大嫂二嫂三嫂不知嘀嘀咕咕说了她啥的,吴汰听了,一个闷葫芦地扑通一声,扎进了二嫂屋后的水里,边扎边哭喊:“我叫你们说我的坏话,我是病了累不得,几时坐吃坐喝像座泰山了老娘投河死给你们看,看你们还说不说。”
吓得几个嫂子要死。哪里还敢背里说她半点不是。这世上,只有吴汰经历的苦难最大,最难比喻。而鹿女从陆仔的姑妈们那里听来的却完全不一样。
陆仔的姑妈们以后有八个嫁在故河口,没出家乡。只有一个嫁到了石头县郊区。她们对吴汰的历史一清二楚。她们都说,吴汰一辈子把自己看得最重,如果有一个人这样说,是不真实的,但全都这样说,谬论也成了真理。
姑妈们都说,吴汰与她们一起生活时,没搞过一餐饭吃,公婆公爹是挨她不能挨,闯她不能闯,一挨就哭,一哭就说不出话来,让人感觉谁在欺负她。她在那个家高高在上,而又不胜凄寒。可以想象,一个晴朗或阴沉的午间或晚间,吴汰粗笨的身躯从田间归来,脸无表情,却又仇苦深重,全家人没一个敢靠近她。她便如泰山一样静坐在饭桌前,谁也不敢吱一声!
在吴汰心里,全家人都欠她的。公婆公爹欠她的,因他们的儿子是个气喘病加浪子,还种块劳籽叫她在月子里去抢,落下终身不愈的月子病。姑妹子们也欠她的,因她曾为她们东奔西走地讨生活,把她们养大,还帮她们说男人成家,才得力又要嫁出去,没沾一点光。孩子们更欠她的,吃了她的乳汁,掉了她身上的肉,耗掉了她身体的元气,费尽了心血,养大了,就得无条件地孝顺回报她,否则就是大逆不道,不孝子孙……
全家人都与她有深仇大恨,是将她拉入贫苦与饥饿的罪魁祸首。她要带着这种仇恨生活一辈子!她享受惯了公婆公爹的侍奉,姑妹子们的侍奉,也当一样享受儿女们的侍奉。一辈子,吴汰做饭的时间少之又少,从没单独下地干过活。每来客人,就站在堤上叫二姑妈来帮忙(陆仔的二姑妈跟他只隔一道堤)。田间农活忙了,也叫姑妈们来帮忙。家里大事小事都离不开姑妈们。姑妈们也是随喊随到,不敢挨她,说个什么话也听不清白,只会哭!姑妈们没出嫁时在一起生活,若吃饭了她们没收碗的话,老爹老婆会将姑妈们骂得要死,把吴汰这个儿媳妇看得可重。
全家人都宠着她,把她当菩萨供着。因为大人念及她从前的功劳与曾受的苦难,更念及自己的儿子废了。姑妈们念及她是大嫂,是自个娘家人。孩子们念及母亲有病辛苦不得!相对我的祖母母亲大姑来说,吴汰真是太幸福,可她自己体味不到这种幸福。
在她所养育的子女们中,没有一个身体健康,读完高中的。他们很小就辍学在家,承担起家务与农活,十一二岁就开始挑堤打沟,耕地放牛。个个都未老先衰,腰痛背痛的打了一次又一次封闭。结婚成人了,也是一幅仇苦深重的样,似乎全世界都欠他们的,与吴汰没二样。
鹿女从嫁进郭家,就只见郭大少吃喝嫖赌,没见他在家正经地干过一天活,也没在家呆上过一天。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似乎忙都忙不赢。从前故河口街米行的少东家郭大少的沦陷与祖父陈千岁如出一辙。只是吴汰没有祖母友打卦幸运,没有青梅竹马李歌满在身边扶持,也没有祖母那样大公无私的伟大情怀,与高瞻远瞩的卓识。更没有如我父亲三叔这般通达优秀的儿子。吴汰的儿子都是凡夫俗子,鼠目寸光。
郭大少稍微出色点的大儿子郭乘以,从小被祖父母(郭老爷子夫妇)含在嘴里怕化了,心疼得宝贝似,是吴汰众多孩子中唯一上过高中的长子,可惜成婚后,被老婆管得死死的,连发声的权利都没有。
三年之后,瘫痪在床的吴汰不得已从床上爬起来,又开始了漫长艰辛的人生之旅。在陆仔的大哥之前,她已做了五个月子。五个孩子都因没有乳汁吃饿死。后来生养了大月姐一个女儿,看得比命还珍贵。从小作威作福娇生惯养,宠信,以致三观都败坏,毁了自己一生,做个单身老女一辈子。
两个老天派只身为郭大少一家人,害得郭大少与他唯一的弟弟郭二少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郭大少向自己亲弟弟发出的求助,非但没有求着还吃了老亏。
但郭大少死时,郭二少还是赶来了,抱着他哥哥的腿,撕破心肺地喊:“哥哥啊我来了,哥哥啊我来看你了,哥哥啊你看见我了么,哥我的哥啊……”喊得在场的晚辈,没有一个不掉泪。两个世纪的冰雪仇恨,于这生死相隔中,终于得以融化。
年近古稀的吴汰,可谓饱经沧桑,历经生死。照说早该练就一幅豁达而无谓的人生境界。面对死,坦然从容,面对人世,明朗豁达,面对子女,更应宽容怜爱。不想一个世纪的沧桑,却将之变成了一个臃肿平庸而阴暗的老妇人。
鹿女只要一说起公婆吴汰,就愤愤不平。一点都不为吴汰坎坷悲催的过去而动容。正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而可怜之人必又有其可恨之处。当然鹿女不敢公开向世人诉说,而只有这样偷偷地与自己说。与我这个哑巴说说。因为我是哑巴啊,鹿女不担心被我说出去。
鹿女并不是不孝顺的儿媳妇,更不是陆仔口中的恶媳妇。鹿女对吴汰产生如此的愤然之情,事出有因。
陆仔去医院照看吴汰的第一天,就碰见了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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