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的谎言

    （一）

    这个夏天反常的热。白花花的太阳光肆无忌惮地消磨着每个人仅剩的精力和意志。偏偏每年的期末考试就安排在这个时候。

    阅览室里闷闷的，静默得让人窒息，偶尔有钢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左边坐着的一个男生，恨不得要把脑袋埋到书本里去。我不明白当初为何就选了这所工科学校，周围全是一群没有激情的书呆子。

    再看看手里捧着的课本，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我的眼睛仍停留在第一面的第一行字上。看来我是不属于这个“世界”里的人，那么，消失吧！

    回寝室的途中，我看到了刚从图书馆大门走出的杨欣。

    “雅君，复习得怎么样？”

    “唉！别提了。那些公式，定理，符号根本装不进我的脑子，或许，我就是物理学上所谓的‘绝缘体’吧。”

    “要不咱们今晚去上网？”

    “行啊。”

    我爽快地答应了。只是想找点东西缓解一下心中的郁闷，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就要给这座南方城市的热气熏死了。

    （二）

    当晚的人很少，冷气开得很足。透心的凉爽让我感觉到一丝快意。忽然间想扮演一个全新的角色，进入网络这个千姿百态的舞台。我知道，内心潜伏的叛逆因子又在蠢蠢欲动了。

    于是“铅灰色”闪亮登场。顿时，聊天室里众生哗然，各类问题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我懒得搭理，什么“情圣”“寻欢”“网络猎手”“等你爱我”看名字就让人皱眉。

    一瞥：“铅灰色”这也叫名字啊？

    看到这个窗口跳出来，我着实愣了一愣。居然有人署名叫“一瞥”的。

    铅灰色：和你的名字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一瞥：大巫小巫都是巫，看来我们都很古怪。

    铅灰色：但很特别。

    一瞥：为什么喜欢铅灰色？

    铅灰色：喜欢一样东西是没有理由的。铅灰色的眼影，铅灰色的亚麻长裙，铅灰色的手提包，铅灰色的我

    我将心中早已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

    一瞥：我对你有点好奇了。

    铅灰色：你呢？说说“一瞥”的来历。

    一瞥：本人仪表堂堂，德才兼备，实为众女生首选之人。但尔至今并未找到心中的最爱，故向众人报之“一瞥”

    网络这头的我已是笑得喘不过气来，引得周围的同学纷纷侧目。我这才不得不收住笑容。

    铅灰色：一瞥，你还真能瞎掰啊。

    一瞥：你爱信不信。

    铅灰色：你还是学生吧？

    一瞥：大三，工商管理专业。感觉上你该是个中文系的浪漫女生吧？

    铅灰色：不。我是一家酒吧的老板，23岁。

    我故意将年龄改大了4岁，这样比较符合实际逻辑。

    一瞥：我对你更加好奇了。

    看看墙上的挂钟，不知不觉时针已指向11点。宿舍大门不要关了才好。

    铅灰色：我要下线了，改日再聊，好奇小子。

    一瞥：我会记住你的，铅灰色女孩。

    （三）

    接下来的日子，复习，备战，考试，我逗留于现实的拼杀中，近乎忘却了另一个虚拟的世界。

    考完的一周后，我才走进一家网吧。刚上去，就看到一瞥已在线上。

    一瞥：好久不见，这段时间你在干什么？

    我自然不能告诉他我要考试了。

    铅灰色：和平常一样，生活。

    一瞥：你的生活一定充满了传奇色彩。

    铅灰色：你难道没有听过这样一句歌词：“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一瞥：这是巨大的落差。繁华至极的荒凉，热闹至极的孤独。

    铅灰色：痛苦和狂欢常常揉和在一起，让你对他又恨又爱又怕又不忍逃开。

    一瞥：正如现实与梦幻，常形成一种无奈。而这种无奈，便成了人生永恒的主题。

    铅灰色：梦幻的东西，往往便是奢华的，在感觉上总是冷淡的，矜持的，不易亲近的，跟现代的文明人一个样子。

    此时此刻，我的鼻尖不知不觉地沁出细密的汗珠，我知道，那些另类小说的字字句句已深深地扎根于我的思想，我知道，网络那端的他，也有着棋逢对手的欣喜和感叹

    网，是多么神奇啊，他穿透并且过滤了世俗的屏蔽和差异，从而直面我们赤裸裸的灵魂世界。

    一瞥：感谢网络让我认识你，铅灰——这个名字念起来太别扭，以后我就叫你‘铅铅’吧！

    这小子居然要给我改名“铅铅，铅铅”我在心里默念着“也蛮好听的。”

    铅铅：这次依你。以后不许再挑我的刺了。

    一瞥：岂敢？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成为世界上第二幸福的人。

    铅铅：一瞥，你吃过饭了没有？

    一瞥：吃过了啊。问这个干嘛？

    铅铅：我怕你拍马拍得太厉害，把吃进肚里的东西全吐出来。

    一瞥：相信我，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第二幸福的人。

    铅铅：用不着了，已经有一个人让我觉得很幸福了。

    一瞥：是我吗？如果你不好意思承认，我也不会勉强的。

    铅铅：你少臭美了。我摸爬滚打的时候，你还在学孔孟之道呢。

    一瞥：你也少充大辈了，再怎样也不过是个纤弱的女孩儿而已。

    我愣了一下，是啊，不过是一个有着19岁女孩心境的23岁女人。对于经营酒吧这样一个人际复杂的娱乐场所，是否稍嫌稚嫩些了呢？是否还不够这个资本呢？

    这时候，只见“一瞥”的图象早已闪个不停。

    一瞥：铅铅，你发什么呆啊？

    接着，他又发了一条信息，让我进“二人世界”

    一瞥：铅铅，我们谈谈音乐，你喜欢哪个歌手？

    铅铅：蔡琴。她的声音柔和，深缓，有一种宿命的东西。

    一瞥：只她一人？

    铅铅：差不多。

    一瞥：看来我的兼容性比你强，只要是好的音乐，我都爱听。

    铅铅：也不是。我其实更喜欢纯音乐，无需歌词的诠释，仅凭心灵的领悟和洞悉。

    一瞥：音乐真是一个好朋友。

    铅铅：它一释放出来，整个空气里都是了解。

    一瞥：网络也是一种便于了解的工具，像我们一样。

    一瞥：我能做你的朋友吗？

    铅铅：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啊。

    一瞥：是的，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我们的话题更随意更自然更深入了，因为我相信，我们之间有一种默契。后来。我们互通了e-mail地址，再后来，我们又谈到些什么，至于具体什么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我的手指在键盘上轻快地跳跃着，发出悦耳的声响

    （四）

    暑假里，我倒是真的去了一家酒吧应征女招待。可是，做了不到一周，便辞职了。受不了忽明忽暗的灯光，受不了振聋发聩的音响，受不了扑朔迷离的言辞，受不了那群男人色迷迷的双眼和肮脏的手

    然而，这短暂的一周时间，却让我留下了永不磨灭的记忆，给了我新生的创作灵感和素材。酒吧，不再是我构想中的一个虚体。

    酒吧里，有男人，也有女人。似乎是句废话，却又不是。

    这个圈内的男人，女作家池莉形容得好：像是进了澡堂子，松松垮垮，摇摇晃晃，打酒嗝，乱抽烟，瞎跳舞，胡唱歌，摸小姐，随便吐痰，就地撒野，完全是天不管地不收人不爱不惹人疼失去了蓬勃生命活力的行尸走肉。用撒去的大把钞票换得丝缕虚妄的满足。

    这个圈内的女人，厚施粉黛，浓妆艳抹，喃喃呢哝，矫揉造作，像一群穿梭于夜间的狐媚，扭动纤细的腰肢，又像是攀延“大树”的水蛇

    这段时光中，我偶尔会在网上碰到一瞥，但限于时间，总是匆匆下线。我们只好约定互通e-mail。

    我把我对酒吧仅有的一点了解编成故事e-mail给他，他则把他的生活经历e-mail给我，然后我再发给他，他再发给我。

    通过来往的邮件，我得知他是生活在一个非常安逸的家庭。父亲是一位知名的工程师，母亲则在一所大学里教授英文。父母一直对他期望很高，可是，他8岁时就离家出走，13岁开始交女朋友，17岁便扬言不肯再进学校，整天对着电脑，梦想做中国的“比尔？盖茨”偏偏，如此让人费心的他，却在高考的大关中，以超出录取分数线十几分的绝对优势进入了h大的工商管理系

    他甚至告诉我，他在大一的一次校际足球联赛中身受重伤，躺进医院两个多月，在大二就担任了系学生会主席；还有什么时候跟父母吵架了，什么时候回校晚了，翻院墙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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