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蝶森林

琴弹出了一首比莫失更哀怨的曲子，仿佛响彻了整个琴蝶森林。

    那首曲子像潮水在我身后涌起来。像是琴蝶森林的回忆，铺天盖地。

    我突然想起那本古书上写下的话，琴池里有无数琴师的秘密，他们把那些秘密藏在琴池里，而只有天下第一的琴师，才可以解开。

    6

    溱辄并没有发现我的离开，我回来的时候，他仍旧在竹林里调试莫忘的音节，很认真的样子。

    我转身走进兰亭，心事重重。

    我知道溱辄一定跟我隐瞒了很多事，我突然想起我的梦境里面的情节，溱辄跟我说，渊冥，你是一定要来琴蝶森林的。他的身旁是琴池里的那张蓝色的琴。

    琴蝶森林里有这个世界上所有琴师的秘密，而只有天下第一的琴师才可以解开。

    那么如果我要成为天下第一，必须要胜过溱辄。

    时光恍惚地过去，莫轩琴沾了琴池的水变得灵力十足。我用它弹奏出来的曲子带着无尽的邪气。而溱辄的莫忘琴也成形，除了琴池那张渊冥琴，它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琴，溱辄已经可以自如地把它从指尖幻化出来。

    我们面对面盘膝坐在竹林里共奏一首莫失。

    溱辄跟我说，冥儿，这将是为师此生最后一张琴。他说的时候语气显得有点悲伤。夹杂着些许无奈。冥儿，师傅年事已高，以后的时日，如若师傅离开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他说，渊冥，许多年后，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然后我的指尖便在莫轩琴上按出一个长长的高音，惊飞了成千上万的燕尾蝶，琴蝶森林里的落日像溱辄的乐声一样温暖。

    我说，我想成为天下第一。

    那么渊冥，只要你幸福就好。

    溱辄的莫忘琴却突然发出一声沙哑的音色。被琴蝶森林里的风席卷到三万英尺的高空。

    7

    我二十岁那一年，溱辄带着我离开琴蝶森林，因为溱辄答应了我，他说要带我去参加当朝琴师的比赛，成为天下第一。

    我们离开琴蝶森林的时候，那些燕尾蝶纷纷前来送行，而让我惊异的是，他们第一次在我身边幻化出人形，原来他们都是一群美丽的女子。每一个人都有着倾国的容貌。

    然后我恍然看到琴蝶森林里的光芒黯淡下去，兰亭也消失不在。

    溱辄在我耳边告诉我，因为有他在这里终日弹琴，所以琴蝶森林里才会那么美好。而兰亭也是他用琴声筑成的居所。

    我终于知道，为何他们说，溱辄是天下第一的琴师。他的琴技真是太过强大。强大到让人难以置信。

    每隔五年，宫里都会举行一场盛大的琴师大赛，届时，从五湖四海来参加比赛的琴师，他们都只有一个目的，成为天下第一。然后拥有一世繁华富贵。

    而我不稀罕，我只想解开琴蝶森林的秘密。解开纠缠在我手心的宿命。

    去京城那天，溱辄幻化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因为他不想被人认出。

    而那一日，在宫里，我看到了林乐师，他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神色安然。

    我看到莫失琴从他手中幻化出来，他只需要用手指在上面轻轻滑过，那些号称琴艺超群的琴师便全部败在他琴声之下。

    直到遇到溱辄。

    那天的溱辄穿着一身白衣，是我梦境中的样子，他仿佛回到年轻时候的模样，面庞俊秀。站在林乐师面前，清新脱俗。

    溱辄，你为何来此。

    林乐师认出了溱辄，他们果真是师兄弟，彼此熟悉到如此地步。

    人群中发出惊异的声音，他们说，原来他就是天下第一的溱辄。

    然后我看到林乐师的脸上充满了哀伤，他说，师兄，想不到你竟然这么执迷不悟。他说完话的时候，莫失琴便在他手中幻化出来，他的指尖像开出了花朵。

    而溱辄的莫忘琴也从他手中幻化出来，琴身通体白色。纯洁到没有一丝杂质。像云朵，从头顶渐次飘过。

    那一日，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琴师弹奏出来的曲子，像是漫无边际的海潮，泛起绝世的哀伤。

    莫失莫忘。莫失莫忘。

    后来林乐师败在溱辄手下，莫忘琴被震断了一根弦，成了废琴。我看到林乐师不停地叹息，他说，天意难违。天意难违。溱辄，你竟如此执迷不悟。

    我想起那天，在琴蝶森林里，我对溱辄说我想成为天下第一。溱辄便跟我说，以你现在的琴艺，可能还胜不过林乐师。

    那么只有由我先打败林乐师，然后你再打败我。溱辄说，因为莫失琴的威力太过强大，我怕它夺了你性命。

    我和溱辄盘膝面对面坐着，但是此刻是在琴师大赛上。有一个信念在不停催促着我，我要成为天下第一，我看到莫轩琴的邪气越来越烈，越来越烈。

    溱辄本来是有心输于我的，我本可以只用七成琴艺，但是溱辄不知道，我要打开琴池的秘密，所以这个天下第一不能作假。我必须真真切切用琴声击败溱辄。

    所以我用了十成的技艺。莫轩琴在我的手上发出响彻云霄的琴声。我看到溱辄逐渐开始力不从心。这么多年了，他已经老了。他把他所有的技艺都传了于我。

    可是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我的莫轩琴已经沾了琴池里的水。它变得无比邪气，甚至到了连我都无法控制的地步。于是那一刻，我看到莫轩琴的琴弦从我手中挣脱出去，像一道利剑，穿透在空气里，义无反顾地向前，直到刺穿了溱辄的胸膛。

    琴声戛然而止。溱辄吐出的鲜血，浸湿了莫忘琴。也湿透了我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

    恍惚中我想起那一年，我第一次遇见他，站在他面前。

    他问我，渊冥，我问你，你为何千里迢迢来到琴蝶森林。

    因为我想拜你为师。

    溱辄微笑着用手指抚摸我的头发，他的指尖透着满溢的温暖，目光如流水般清澈，然后他牵着我进屋，他转过身去的时候，我看到琴蝶森林里的燕尾蝶像潮水一样泛滥。

    我想起在那段梦境里他对我莞尔微笑的样子，我想起他在兰亭外的竹林一遍一遍调试莫忘琴的样子。

    他是我的师傅，他叫溱辄。

    8

    林乐师双手合十，他嘴里呢喃着，天意难违啊天意难违。

    那么溱辄，很多很多年以后，你是否会记得，琴蝶森林，兰亭，莫忘琴。你每日调试琴弦的那些日子，还有漫天飞舞的燕尾蝶。

    我在众人的膜拜中离开，他们在我身后俯身跪下，开成一条蜿蜒的路。他们说我是天下第一的琴师。他们说我天下第一。

    没有人知道，我来到了琴池。

    我用琴声打开了蓝琴周围的结界，蓝琴便缓缓地升起来，在空中旋转着。我一挥手，它便落入我手中。

    我终于看到了上面刻着的两个字，字体娟秀“渊冥”

    然后琴池逐渐干涸，带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燕尾蝶化作倾城容貌的女子落在我面前。他们的笑容像溱辄那么温暖。

    渊冥，我们可等了你好些时日了。

    而你终于成了天下第一。

    那么现在我们将告知你琴蝶森林里所有有关于溱辄的秘密。

    9、尾声

    我又重回到了那个梦境，我又看到了白衣的溱辄，然后我发现那是我的倒影。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琴师。我是溱辄。琴艺天下第一。

    我是琴蝶森林里最寂寞的琴师，我整日一个人生活在偌大的琴蝶森林里，与燕尾蝶作伴。每当我拨弄琴弦的时候，它们便会落满我周围，陪伴我。我就不会那么孤单。

    我喜欢这种感觉，于是我终日弹奏。

    他们说，溱辄，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琴师。他所弹奏出的乐声如花朵般美好，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他曾经是朝廷里的琴师，在所有隆重盛大的演出上弹琴，弹的时候，会从远处飞来无数的燕尾蝶，在天空盘旋成彩色的云朵。不愿离去。

    只是溱辄后来凭空消失，民间传闻他隐居琴蝶森林，终日弄琴，不问世间事。

    他们都说，溱辄，这个最伟大的琴师，是淡泊名利的男子。他不愿做朝廷里拥有一世富贵荣华的乐师。于是只身来到琴蝶森林，独享天伦之乐。

    可是没有人知道，我内心那些孤单就犹如海风过境般漫无边际地抚过我眼眸。

    而我也并不是世人所说的那么明媚。

    在琴蝶森林里，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是宫里的琴师，只因我厌倦了那样钩心斗角的生活，才隐居琴蝶。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的师弟林乐师才知道我的行踪。他是跟我一样优秀的琴师。

    我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这样一个传说，有一个琴师，他的技艺已经炉火纯青，于是很多年以后他用的那张琴因为日夜在他琴声的熏陶下带了无尽的灵气。

    于是有那么一天，那张琴变成了一个女子。美貌绝伦。

    刚开始的时候我不相信，直到那天，我发现了琴池。

    我发现那些燕尾蝶就是从这里飞到我身边的。她们在我身边幻化出美丽的仙女。

    她们告诉我，琴池里有着无数琴师的秘密，她们可以全部告诉我。因为我已经是天下第一。然后我才知道，原来那个传说真的存在。

    于是我把渊冥琴放在了池子里，直到有一天，我梦见了一个叫渊冥的孩子。我叫他来琴蝶森林。因为我知道，那将是他的宿命。也会是我的。

    第一次看到渊冥的时候，我便知道，他是我手中弹奏过的那张琴，现在他已化为人形，琴池里的渊冥琴便已成为躯壳。

    我决定收他为徒，他应该会和我相伴到永远。

    我教他做莫轩琴，我教他弹奏，我相信他那么聪慧的孩子，总会有那么一天，他的琴艺超过我，那么那个时候我不会难过，我反而很开心。他是琴，他应该比我更懂琴。只有他才会做到真正的琴人合一。

    可是那一日，他告诉我，他要离开琴蝶森林，他要成为天下第一。

    我记得我师弟曾经告诉我，琴池里的灵气是带有邪恶的，有很多琴师会受它的控制，落得个悲剧下场。

    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相信，可是那一日，我和他合奏莫失的时候，发现他的莫轩琴带着琴池的灵气。我才开始意识到，我和他的宿命已经纠缠在一起。无法分离。

    我知道莫轩琴的邪气已经无法控制，我看到他每次弹奏莫轩琴的时候有一丝力不从心的感觉。但是我依然选择让他去参加比赛成为天下第一。我说过只要他幸福。

    我已经做好了为他死的准备，他曾经是我的琴，就好比是我的孩子。

    我是他的父亲。

    我早已注定要和他相逢，我们的生命线仿佛在前世就纠缠在一起。他是渊冥，我是溱辄。是两条相交的脉络，沿着手心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