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啊。自小住在远离人群、云水苍茫的落梅风,除了父母和姐姐就没再接触过任何人了;搬回城里后,也因为无法说话而自惭形秽不大与人接触,仅有娘亲是她唯一肯“谈话”的对象,甚至连邻居也都以为她是太过内向而封闭自己,事实真相也只有娘亲了解。也因为了解,所以她与娘亲一同出来透透气时,娘亲十分保护她,不肯让任何人近她身,尤其是对话。
“喂,你这野丫头打哪来的?”凤仪瞪着问秋,一把将她扯离瑞雪身上。“要玩到别处玩,那位瑞雪姐姐没空陪你玩,快走!”
“瑞雪?”问秋不想理会那赶人的凶大婶,随便朝她挥挥手,便又凑到始终不说话的美人儿面前。“你叫瑞雪?好听啊,怎么不说呢——哎哎呀——”
她的耳垂忽地给凶大婶转了几圈,痛得她龇牙咧嘴。
“你放手,放手啊!”她不断拍着凶大婶的手,气得面红耳赤。“你好大胆啊,竟敢动我?你不知道我的师父是谁?小心他打得你满地找牙!”
眼角赶紧瞄瞄师父的踪影,刚才师父说要去买几包药草的,怎么这么久还出现?再不快出现,他唯一的弟子就要被这个凶大婶给蹂躏至死了啦。
“师父?谁管你师父是谁啊!”凤仪用力向前一甩,女孩被这力道甩到地上,立刻当场跌个狗吃屎,惹来摊前的姑娘们窃笑连连。“你快走,再不走,小心我对你不客气!”就没瞧见这么没分寸的姑娘家,空有一张漂亮脸孔,举止失仪,还厚颜无耻,真不晓得她师父是怎么教的!
问秋连忙爬起身来,胀红一张笑脸,狼狈地拍拭身上的尘沙。发现众人的焦点尽在她身上,再没有面目留至此地,掩住脸,低喊一声冲走,才跑个十几步,便撞到一个硬物。
今日到底是啥鬼日子啊,怎么倒霉事净挤在今日给一块发生?她抬起头正想破口大骂,好消消被那凶大婶“糟蹋”的鸟气,这一看,到舌的话硬给吞回去,美目眨呀眨,感动的泪水险些滑了下来。
“师师父!”这辈子从没这么感动过,就像溺水时抓住一块浮木一样。虽然师父的脸孔仍如同以往那样的冷酷,似给雕刻出的有棱有角,可从他这角度看去,阳光洒耀在师父身上,师父就像天神降临一样,闪闪发光呢。“人家不依啦!”扁起嘴,可怜兮兮地望着师父。
瞿鋈瞄了问秋一眼,淡淡一开口:
“你又做了什么了?”每当捅出篓子时,问秋总会装可怜,但他也明白这孩子,十之八九都是问秋那股热心肠惹的祸。
“我我没有啊,是是那个疯女人无缘无故拿我出气,你瞧,我只是买手织儿罢了。”问秋拎着“物证”表示清白。
瞿鋈轻摇头,将药包扔上空,形成一弧漂亮的曲线掉入背在身后的竹篮里。
“走了,别每到一个城镇,你都给我惹麻烦。”
“我没有啊——”问秋呻吟着,看来师父是不打算替自己“报仇”了。鼓起两腮,有些赌气地追上师父,实在有点不甘心。
突地,跟前的师父停下步履,望望四周——
问秋马上明白师父的意思,也跟着谨慎地查探四周。
过了半晌,问秋悄悄瞥向师父严肃的侧面。没人啊,师父是在发什么神经?难道这几年来研究药草,研究到过度而有幻觉了吗?而且“那些人”的确也好一阵子没出现了呀。
就在问秋为这可能性而头痛时,一个小转身,一记飞刀迎面而来!一个大惊,竟呆在原地无法反应,还是师父将之提往身后,飞刀呼啸射过,刺入城门,这才逃过一劫。
问秋睁大眼,有些惊魂未定地直瞪飞刀,摸摸自个人额头——天哪!若不是师父手脚快飞刀穿过的就是自己的头了
“你还在发什么呆?”师父低沉的嗓音让问秋回过神来。
不知何时,五个彪形大汉手持大刀,围绕住他们。
“啊,他们什么时候变出来的?”
不过,没有人回答问秋的话,五个彪形大汉一拥而上,现场顿时乱成一片。
不少路人瞧见这等阵仗连忙加快步伐,纷纷避开;也有摊贩开始收拾,生怕遭到池鱼之殃。
凤仪也吩咐瑞雪收拾手织儿和绣花枕布,眼角不时地瞄着战况。
过没多久,三个大汉连续倒下,另一位大汉给问秋的一记手刀给劈昏;最后那位大汉好像有些怕了。手紧握住大刀,神然僵硬地瞄瞄四周较有胜算逃跑的路径。一转身,路经凤仪母女时,居然卑鄙地以刀架在瑞雪的脖子上;凤仪一时不防,才要警备地拉过瑞雪时,瑞雪已经落在他手中,不由得倒抽口气。
大汉威吓着他们:“不准你们再追来!否则这位上就有人头落地!”
“喂!你这个人也太没风度了吧?打不赢人就用人质威胁!”问秋皱皱鼻。看着瑞雪被吓得毫无血色的脸庞,心里实在舍不得,当场忽视大汉的存在,安慰起她来:“瑞雪,你别怕,有我师父和我在,他动不了你的。而且依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你的惊吓不会太久的——”
“你少废话!”大汉吼着,呼吸有些急促,显然被问秋的言辞给乱了分寸。瞿鋈的功夫巧妙有劲,身形百变却不知为何种门派,他得谨防点,否则连怎么死的恐怕都不晓得了。“瞿鋈,人人说你虽无情,却有信,只要你一句话,保我性命无虞,我立刻放这位姑娘走。”
这是他仅存的赌注了,就怕——瞿鋈不在乎这条人命。
“师父,瑞雪是好人,你千万不能让她受到伤害啊。”问秋心疼地望住瑞雪无奈的眼神,怎么命在旦夕,她还是不说话呢?是怕到说不出话来吗?愈瞧愈心疼。
瞿鋈淡地瞥眼那位姑娘,再看看立在一旁神色紧绷的妇人。是他的女儿吗?
原先握拳的双手放松,放袖里一枝末端削尖的细木枝顺势滑落,他昂起头,冷漠地说:
“你想,我会为一个陌生女人放过要杀害我的人吗?”
“师父!”问秋喊。
人命对师父而言稀松平常若沙泥一般看待,他不懂什么叫慈悲为怀,也不懂什么叫舍己为人,当初会研究药草医学也是为了他自己,行经各地,总会见到一些身患重病的人,他甚至不会因自己懂得医学而去救人。
人人都说师父是无情而寡欢的人,但——真的无情吗”他不知道,因为他不知道师父这般无情的人怎会拾起他这么孤儿,继而抚养长大,还不时地替他收拾他捅出的篓子。
面对他这个迷糊又好管闲事的麻烦,师父虽然不说,可是他也十分清楚师父是真心待他好,认真地为他的一切设想。不过,现在他只希望师父会突然良心发现,放那汉子一命,好让瑞雪逃过一劫。他可不敢奢想自己的影响力有多大,只能祈祷那汉子今个儿运气不错,能碰上师父心情尚佳的时候。
“喂,你这人未免太无情了吧,瑞雪是因你而沦落人质,你怎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凤仪气急败坏地喊:“万一瑞雪有啥差失,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闻言,瞿鋈没什么反应,倒是问秋又瞪向那凶婆娘,气呼呼地道:
“你这个女人怎么都不讲理呢?你没瞧见我和师父都静止不动吗?要不是顾虑到瑞雪,咱们早就冲上去了!还轮得到你在这儿鬼叫吗?”
“你这娃儿才奇怪呢!”凤仪怒目相向,恨不得将问秋抓过来赏个几巴掌,怎有这样尖牙嘴利的女孩?“小小年纪,净爱撑大,了不起你就十八岁罢了,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我我十八岁?”问秋尖叫,一张漂亮脸蛋瞬间呈现扭曲。
这辈子归恨人谈论到他的年纪了!明明都二十三的人,就因为一张娃娃脸和长到十六岁就停止茁壮的身高,走到那儿就被人当作小孩儿一样对待;甚至还有人拿糖葫芦给他吃,这——实在太侮辱人了!而这凶婆娘不但让他当众出丑,还说他十八岁!太太过分了。
“你这古怪的老女人,你的眼睛是不是拿来装饰用的?我十八岁?那你是不是六十好几了呢?”
“我六十风?”凤仪差点也跟着尖叫出声。虽然她已徐娘半老,可凭着丽质天生,倒也迷了不少富老爷上门求亲,这女娃居然说她六十几?这无疑是大大嘲讽她所引以为傲的美貌。“臭女娃儿,你少给我逞口舌之快,我没兴趣再同你一块儿驳舌!识相点,现在就给我闭嘴!”言如此,她仍气得牙痒痒的。
问秋撇嘴,也不大想理她,现在他的注意力全在瑞雪身上——那个美得像清链一样娇柔的女孩。
“够了!”汉子沉不住气地低吼:“你们说够了吧?现在,瞿鋈,你就爽爽快快地给我一个答案。”刀子更往瑞雪的脖子靠,看得凤仪和瑞雪不约而同地呼吸加快,头皮发麻。
“师父,你就快决定,瑞雪她很脆弱的。”问秋拉拉师父的衣袖,生怕汉子不小心手一横,宝贝瑞雪就一命吃呼。“这姑娘——与我何干?”他淡言。
汉子一愣,没想到自个儿还是不下错赌注。
瞿鋈见他闪神,趁机将木枝往他射去,汉子想挥刀砍半,却已慢了一半,木枝已往他右胸刺入;加上他情急之下运气操刀,迫使木枝更是深入骨骼。原本十公分长的木枝,如今只残留二公分在体外,鲜血汩汩地滴落瑞雪的粉紫衣衫,瑞雪霎时惊呆,捂住嘴勉强忍住想呕吐的欲望。
“瑞雪!”凤仪奔前拉过瑞雪。瑞雪最怕血了,每次瞧见血她就忍不住呕吐及晕眩,赶紧由怀里拿出手绢盖住瑞雪肩头上的血迹。
“可恶!”汉子咬牙低骂,瞪眼一脸冷酷的瞿鋈,只手按住伤口,另只手探入取里取物,迅速往他们撒去,快若闪电地带伤逃走。
瞿鋈凝神闭气,一只手刻不容缓地捂住问秋的口鼻。可是凤仪她们就没那么幸运,凤仪及时捂住了瑞雪的口鼻,自个儿却不慎吸入些许,当场气塞不顺,硬是干咳了好几下。
瑞雪紧张得扶住娘亲,凤仪的脸色马上转为黄浊。
“师父那个凶婆娘”问秋傻了。
瞿鋈看眼凤仪,再蹲身拾起地上的粉末,分析了会儿,浓眉皱了起来。
“是红芙毒。”
红芙毒?问秋瞪大眼。跟随师父多年,也略约懂得一些药草、毒药的种类,红芙毒的毒性强烈,一旦中毒,毒素就会立刻深入人体腑脏,以蚕食速度渐渐侵蚀;但中毒人若是习武之人,毒素便以完全不同的鲸吞速度来分解,不需五个时辰,中毒者便步向死亡。目前红芙毒无人可解,是江湖人人闻风丧胆的毒粉,也是师父列入研发解药的毒药之一。
“凶婆娘——不,是大婶,她应该不会武功,所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看到瑞雪泪流不止的样儿,他的心都碎了。
“她会武功。”瞿鋈淡淡地打断问秋的话,盯着凤仪逐渐通红的眼珠子。
问秋张大嘴。
瑞雪朝瞿鋈下跪,神情凄哀地凝视他。他看得出毒药种类和娘亲会武功,那么,他一定有办法救娘亲的,对,他一定有办法的。
“雪儿别别哭,娘支撑得住。”凤仪忍住胸臆间反复的烧酌感,努力挤出一抹笑企图不让瑞雪担心,不料泪水不争气地淌下,流露出她的艰辛苦痛。
瑞雪摇摇头,青葱玉指迅速地比划。
“娘,别骗雪儿了,瞧你痛苦成这样儿,教我怎么能相信你支撑得住!”她转向瞿鋈,也不顾他看不看得懂她的意思,迅速地比划:“求求你,你千万要救我娘,我就只剩娘一个亲人了,我无法失去她!”
“瑞雪——”问秋心有不忍,看向师父冷漠如往的脸庞,臆测不出师父下一步举动;也许会救瑞雪娘亲,也许会一走了之
瞿鋈看了瑞雪好一会儿,才轻声地问出话:
“你不会说话?”
温度仍然冷冽,不过问秋感觉得出师父已经尽量不让自己给瑞雪有压力。唉,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人家会不会说话,师父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咦——等等!
“瑞雪不会说话?”问秋瞄向瑞雪,粉红唇瓣被她如珍珠般洁白的牙齿轻咬着。那么美丽的嘴唇,竟然没办法说出话?刚刚瑞雪好像也是跟师父比手划脚喔,他竟然没有一点发觉!
瑞雪怔了一下,咬住平唇,点头。
“啊——”问秋赶紧捂住差点溢出口的叹息。
瑞雪不会说话!可惜,实在太可惜了,瞧瑞雪美得柔弱娇嫩,举手投足间有股令人怜爱的气韵,照理说,她的声音应该是甜甜腻腻、柔到人心坎底去的。她居然不会说话眼珠子溜到瑞雪的脖子。不会说话
“怎么你们别想欺负咱们雪儿是哑巴”凤仪吃力地将垂头的瑞雪护往身后,虽然毒素迫使她的体力逐渐散落,但她不会容忍女儿任由他人以异样眼光看之。“看什么看你这女娃,别老望着咱们雪儿,是哑巴又如何啊——”她的腿不听使唤地瘫软,瞿鋈不动声色地上前搀扶,淡淡扫了眼问秋。
问秋接受到讯号,马上提起竹篮子,把手绢儿和绣花枕统统扫入竹篮子,立定站好。
“师父,问秋都收拾好了!”
瞿鋈向瑞雪道:
“走吧,你母亲需要治疗,再拖下去恐怕就来不及了。”
瑞雪看眼冷汗涔的娘亲,紧张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