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一个人住在小鲍寓里。
屋子不大,可是装潢雅致,有种女孩子特有的细心和温暖。壁纸是米色点缀着花纹,连壁灯都是蝴蝶样式。
整体看来有些凌乱,却也天真。
他也许有点昏头了,竟然会欣赏起房间布置。不过当他的视线接触到柜子里的一张照片时,又不自觉感叹——他已有好多年没见到何峻了。
照片里是何峻与何聆霖,两人站在柳树下,笑得如春天阳光般灿烂。那种纯粹的笑容,已经很少见了。
往事如烟,也许当年他们都太过执着。何峻必定还爱着薇薇,他肯定。可惜两人至今都没有再见面。
或是何峻觉得伤薇薇太深,无颜以对;或是薇薇觉得依然抹不去污点,心有芥蒂。
时光,就在躲闪中蹉跎。
有些事,也许真的无法独自想通,只有时间才能治愈伤口,但是依然会留下疤痕。
“赵熹然,我来了!”何聆霖穿着一套贴身帅气的黑色衣服,双手端着托盘,上面放了一大堆东西。
“要做什么?”思绪被打断,他注意到她的新打扮。
“看就知道啦!”她一脸神秘,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她把量酒器、酒瓶、酒杯、水果、小装饰等全部排开。
“-要调酒?”
“猜对了!等下有奖品。”她骄傲回答。“喂,不要满脸这能喝吗的表情好不好?很伤人耶!”
没想到她会调酒,赵熹然露出鼓励的微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靠在沙发上,他调整好坐姿,做个好观众。
何聆霖兴奋得脸有些红,呼吸也有些急促。第一次,她在自己的隐私空间里,为一个男子表演。
当年哥哥并不赞同她学调酒,可她就是执着,偷偷去学、去揣摩。小说里的主人翁都会在寂寞失意时点一杯酒,那么,她想让他们在这一刻忘记烦恼。
在何峻离开后孤独的日子里,她就靠着这些心念、愿望支撑自己。调酒,也是暂时忘却烦恼的有力工具。
她的动作并不花俏,也没有什么值得吹口哨的地方,在一般酒吧夜店大概也红不起来。
可是,看到她专注的模样,还有小心翼翼的动作,不知道怎地,赵熹然心里涌出感动。
她,一定很寂寞。
“下料时要先下辅料、再下主料,这样如果在调制过程中出错,损失也不会太大,而且冰块不会很快融化。”何聆霖一边做一边解说。“倒酒时,要留八分之一的距离。太满会给人造成一定困难,太少又显得难堪。”
“很专业。”赵熹然颔首赞许。
她似乎更兴奋了,动作也愈发灵巧。慈善酒会里虚弱的人此时焕然一新,浑身都充满了活力。
后面她还介绍了什么,他已记不太清楚,只记得自己的眼神被纤细修长的手指牵动,也被专注而艳丽的脸蛋吸引。
“ok,大功告成!你看怎么样?”何聆霖带着紧张的表情,将一杯鸡尾酒端到他面前。
幽幽酒香飘来,赵熹然这才回过神。他咳了一声,以掩饰刚才的神游。
和她相处日久,他发现自己被她无意中流露的某些特质渐渐吸引,从前种下的印象也在渐渐改变。
他,是否该抗拒?
酒呈橘红色,上面还有一层白色泡沫。一瓣鲜橙卡在酒杯边缘,半个橙身浸泡在酒里,旁边点缀一颗鲜红的小草莓。颜色非常漂亮。
“很漂亮,漂亮精致到我舍不得喝。”他赞叹,不忍心破坏这美丽。“这杯酒叫什么名字?不会是什么玛丽吧?”
以前读大学的时候,班上那些女生总说什么血腥玛丽,当然,她们都是从小说上看来的,他也没见过。
“这酒的名字叫——”何聆霖鲜有地犹豫了,她抿抿樱唇,彷佛下定决心般说道:“它叫出莲。”
“出水荷花?很有意境的名字,很配这个酒。不过如果真在上面插朵小荷花就好了。呵呵,我开玩笑的!”赵熹然拿起酒杯。“那我就尝尝何小姐的手艺吧!”
“以后你可以叫我聆霖,大家都这样叫我。”她有些羞涩。
酒在口腔中微微停留,再缓缓流下。
这样是不是太亲密了?他若有所思。
“好,-也可以叫我熹然。”他不忍拂她的意。
何聆霖捂嘴笑。“我觉得我们像古代小说里的人,好拘谨,连怎么称呼都要商量一下。我再准备些酒,喝了以后大概就会放开点!”
她对自己这么不设防?赵熹然苦笑。如此一来,自己就真的没有继续恨她的理由了。
为了营造气氛,何聆霖关了灯,点上几枝蜡烛。淡淡的烟袅袅升起,有种梦幻的美丽。
“熹然,当年她还需要什么?我一定办到!”喝了几杯酒,何聆霖似乎有勇气,把埋藏多年的愧疚表达出来。
“有我在,她不会受委屈的。”
“喔”也是,他比自己厉害太多,她有什么资格补偿?除了几年来不间断的偷送花。
“都是我不好,害他们变成这样。可是,我真的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如果我知道,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可是,世界上从来没有卖吃了就不后悔的药,她活该。“当时看到那些照片,我真的气疯了,认定她在欺骗哥哥没想到”
“没有想到薇薇也是迫不得已?”赵熹然摇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她真是苦命的女孩。”
“我后来听说,她是为了妈妈的病”
“当年她十六岁,我还没资助她。那时她母亲心脏病,急需动手术。可是她根本拿不出钱,而黑市的器官买卖她又没有门路。所以,只好选择拍照片赚钱。”
一个女孩子能做的最大限度,也只是这些了。
“听起来很高尚是不是?”他的笑有些嘲讽。“可是命运从来不善待薇薇,她母亲的手术不成功,几年后去世了。”
“这些,是你查到的?”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即使是资助她上学的时候,她也从不把自己的痛苦说出来。”
何聆霖觉得喉咙如火烧般难受,于是又喝了一杯酒,却没有发现自己拿酒杯的手在颤抖。
“不说了,反正事情都过去了,现在只要努力生活就好。我想,薇薇也不会希望大家一直难受。”
沉溺在过去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并不明智。
“嗯我知道。”她松口气,打算转换话题。四年的痛苦已经够多了,压得她喘不过气。
“你为什么资助她?”
赵熹然彷佛陷入回忆,回忆中有个女孩和薇薇的脸渐渐重合,她在迷雾中对他笑,然后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
“熹然?”
迷雾中的脸庞忽然消逝,被眼前的人取代。他拉回思绪,嗓音有些沙哑。“只是一些私人原因。”
她彷佛挨了记闷棍,半天说不出话。
是啊,她交浅言深了,她根本没有资格了解他。
两人不知该说些什么,为了放松气氛,只好不断喝酒来打消尴尬。
夜越发深沉,两人酒也越喝越多。
何聆霖最后的印象是吃了“出莲”上的柳丁,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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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露,射进室内的光线让亮了一夜的壁灯也黯淡。
何聆霖因为头痛而醒来。
昨天情绪有些失控,酒喝多了。她又不是千杯不醉的人,会不会在赵熹然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何聆霖忽然打个冷颤,连忙直起身,丝被从身上滑落。
她这才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而身上的被子是从卧室拿出来的。
赵熹然?!
她跳下沙发慌张地四处寻找,不过没有人影,显然他很早就走了。
无来由一阵失落充溢心间,他终究会走前思后想考虑那么多,她依然没有勇气告诉他,那杯鸡尾酒的名字其实叫“初恋”
蓦地,她看到茶几上有一张纸条。
她赶紧拿起来,上面写的是:
今天最好不要去上班,好好休息。酒很好喝,谢谢。
他的字工整有力,就像他的人一样整洁。
除了哥哥,他是第一个让她心动的异性。而不可思议的是,今天以前他们之间还是敌对的,可他总在关键的时候伸出援手,在不经意间温暖了她的心。
也许这只是出于绅士礼仪,也许是一份小小的愧疚,让他不觉搅动一池春水,使她沉溺。
如果这是一段没有结局的恋情,那也是她活该。
爱,就爱了。他不爱自己,没关系,只要她爱他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