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昌五年。
春。
一行人,穿凤阳关,通云淄,走津河,进入了南安的国界。他们骑着高头骏马,穿着精贵的皮衣,由穿着看来应该来自北方,而且出身必然不凡。领头的那人,生得好看,不是南方人的俊秀细致,却一样称得上完美,高大威猛,模样英挺,充满贵气,更有一双深邃勾人的眼睛。
“爷,已经到南安境内了,要不要沿着官道走呢?”一个穿着黑衣劲装的大汉,恭恭敬敬驱马来到他的身边问。
“不用,我们不走官道,我一看见南安官员那种卑躬屈膝的奴才样就恶心,还是转道吧,省得遇到他们。”他几乎用一种非常不屑的口气在说。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更有人放肆地说:“爷,他们那样也挺好的,若不是那样,我们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得到他们的城、他们的财产,还有那些个南安美女呢,你们说对不对呀?”
“就是就是,南安人可真是窝囊呀,打都不敢打,他们只配给我们当奴才,他们的房子就是我们的宝库,他们的粮田就是我们的粮仓,而他们的女子就是我们的妻妾。”
“南安女人,真是美呀。”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纷纷,男人却只是居高临下瞧着一切,不发一言。
南安,这里还是南安吗?恐怕也只有这温暖的春风宣告着他们已经到了另一个国度。再也没有桃花了,甚至连他们的“英雄之城”云淄也被他们所占,南安还是南安吗?不再是了。
他一向瞧不起南安人的软弱,正是他们的软弱使得他们失去了一切,无法保护自己的土地家园,无法保护自己的妻子女儿,哼,他们只配把头放在北印人的马蹄下。
“爷,那我们怎么去京城呢?”他的近身侍从也策马过来询问下一步的动向。
他举起马鞭,指着西方说:“往西吧,沿着津河、纬河走,反正我们不急,只当是欣赏一下风景,让那个南安皇帝等等。”
一声令下,他们便浩浩荡荡地改变了方向,朝着西边走。
就这样,一直走了一个月。
由于他们常常避开大的城镇,而选择小的郡县、小的客栈留宿,所以一路走来并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分。
他们原本带着一个领路的人,那人的祖籍是南安,只是后来家乡被北印人占领了,而他的娘也因此改嫁北印人,以为生存,所以他算是半个北印、半个南安的杂种。这样的人,在北印其实很多,而且往往他们的地位极低,除非真正有一技之长,否则只有当奴隶的命,而这个领路的人便是如此,一路行来,不时的被那些纯种北印人呼来喝去,稍不称心就要以皮鞭抽打。可能是因为长途劳顿,再加上实在被打得厉害,所以他病倒了,病得十分厉害,根本就没法走路,甚至连坐车也不行。
他们只好把他留在一家客栈中,让他病好了再归队。
也因此,他们没了领路的人,这才会在某一个黄昏迷失了道路。
“葛将军,爷问你,前面是什么地方呢?”一个小兵模样的人,问着另一个威武的将士。
那人瞧了瞧,也看不清楚,只知道是一片红色,非常灿烂,就好像北印柄傍晚常常能够瞧见的晚霞。
“红通通的,是什么呀?不过还真是好看。”
葛将军挥了挥手“你跟爷说,我带几个弟兄先去瞧瞧。”
小兵调转马头,朝后面策马而去,过了一会,他又回来“爷说大家也累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下,而他和将军一起去。爷还说,马也累了,该歇歇腿、吃吃草,所以我们就走着去吧。”
“成!”葛将军答得豪迈,一望就知道是北方硬朗的好男儿。
他跨下马背,这时,那个贵气的青年已经来到一边。
“主子,我们走吧。”
青年点了点头,走在前头。
身后则跟着三三两两的侍从。
那一片红色看起来不远,没想到这一走,居然费了一些时辰,走到近处才知道竟是满山的花朵,红的、白的居然可以自成一道天然的奇景。南国的风不大,轻轻吹拂,那散落的花瓣就会飞到半空,悠悠盘旋,如空中飞舞的美女,又如红云飘浮,赤霞腾飞,微微转,慢慢飘,时而相聚,时而别离!
跟来的几个侍从看见如此美景,一时间目瞪口呆,惊得说不出话来。好美,他们北印的山水,何曾有过如此的飘然、如此的精妙,彷佛集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
“爷,那是什么花,怎么生得如此好看呢?”有人不禁这样问道。
青年也看得出神,暗自感叹造物者的神奇,听到有人如此询问,只答道:“果然是千叶桃花胜百花呀。”
一时间,众人此起彼落的发出长长短短的感慨来。
“原来,这就是南国人心中的桃花呀。”
“果然美不胜收。”
“是呀,南安人以美人比喻此花,一点也不差呀。”
“原来这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娇柔的花朵。”
当然,除了赞美,也有人发出了怀疑。“不,这怎么可能是桃花呢,整个南国已经没有桃花了,当年老臣曾经随着先帝出战南安,虽然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可老臣至今没有忘记那时所发生的事情,整个南安都燃烧起来,火烧得好高,到处都是花朵凋零的模样。”
绵延不绝,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之后,当北印人以豪迈姿态饮酒而歌、策马而去的时候,南安的桃花在最后的春风中哭泣。
青年剑眉一挑,豪爽地说:“看来这桃花要比南安人更有勇气、更有气魄,那么大的火居然也断不了它的根。”
“爷,不如我们放一把火烧了这里吧。”他的近身侍从之一小安出了个主意,打算让他的主子仿效先帝,以此来立下威信。
青年朝他摆摆手。
“不用了,国家靠的是男人,又不是这些花,而且这些桃花能活下来,还真是不容易,就这样毁了,倒叫我有些舍不得。”他开着玩笑说。
于是,侍从们便放肆地笑闹“原来,爷也疼惜美人呢。”
青年只是略略地眯起眼睛,对这话不置可否。美人?哼哼,数十寒暑过后,红颜还不是化成白骨,谁又能够例外呢?只有愚蠢的人才会为了所谓的红颜而放弃手里的东西。
“爷,我们要进去吗?”
“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不要辜负了这大好青光,更何况我们一时也找不到路,不如一边休息一边寻路吧。”
他们一起走进了满是桃花的山,走进才知山高,阡陌纵横,地势不算好走。时而会有飞鸟从头顶掠过,五颜六色恍如山中的精灵。
有人看了嘴馋,想着捉几只来解解馋,不意那些飞鸟居然非常灵巧,对着那些飞来的石块、树枝,都能小心的避开。
青年看几个侍从忙了好久,只弄得灰头土脸一无所获。倒是开心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听见,从密林里隐晦约约传来一阵歌声,歌声幽婉,有些沙哑,又有些清越,如同仙乐渺渺,甚至比那些留在北印皇宫里,由南安皇帝所送的歌女唱的曲子还要好听。她唱着:悠悠青山,桃花洗剑,拔剑兮,莫忘故乡多凄迷,舞剑惜,翩翩桃花血中泣,剑气飞,裙飞扬,少女红妆弃,欲把马蹄扬。
他飞步疾走,想要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唱出这样豪迈而凄凉的曲子。他走得极快,大伙几乎都赶不上他,而歌声却变得更加幽远,似乎转眼之间那位歌者已经越过山头,到了另一处地方。
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把大家累个半死,青年回头一看,个个气喘如牛,满脸都是汗了。
而那歌声已然听不见了,青年虽有遗憾,也不再勉强,他说:“大家就在此处休息一下吧。”
众人一听,纷纷倒地。
青年则还不觉得劳顿,便自行离开了众人,四下看看,正走着,却从山下走来一个樵夫。
他拦住樵夫问:“刚才你可曾听见有人唱歌?”
樵夫见他一身贵气,本来态度极为恭敬,但一听他话语中带着北印人特有的腔调,他的眼光自然而然流露出不满甚至仇恨,但是,毕竟他只是个山人,当今皇上都忍了,他还有什么忍不了的。
他低头放下柴担“大爷,那歌唱的是什么?”
“有两句大约是这样唱的,少女红妆弃,欲把马蹄扬。”
没想到,樵夫跟着那音就唱了起来,声音极为嘹亮“拔剑兮,莫忘故乡多凄迷,舞剑惜,翩翩桃花血中泣。”
青年点头。
“不错,那是谁唱的?”
樵夫挑起了柴担,哈哈一笑“什么谁唱的,我们桃花郡的女孩都会唱这首曲子。拔剑兮,莫忘故乡多凄迷,舞剑惜,翩翩桃花血中泣。”他边走边唱,毫不在意身后站着的是一个带着宝剑的武人。
倏地,青年发觉背后有兵刃抽动的声音,他一回头就看见小安正在拔剑,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青年伸手按在他的剑上。
小安不解“爷,此人恁地嚣张,饶他不得。”
青年只是笑笑“欲成大事怎可如此斤斤计较,更何况,他就算唱哑了喉咙,那些南安的为官者也听不进的。”
小安似懂非懂地收了剑。
“倒是难得,连一个樵夫都如此,看来这个桃花山还真是藏着人才呢。小安,去山下跑一趟,告诉卫隆将军,我打算先不行路,去一趟桃花郡,让他们也随后赶来吧。”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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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桃花铺成的山路,蜿蜒而下,下而有河,是津河的支流,当地人把它叫做桃花溪。
桃花溪边,有间用竹子建的茶寮,名字起得有些怪,叫做“烟”
“南安人就是怪,一个茶铺居然也会叫这样的名字?”
烟花?烟尘?这些都是易燃或是易逝的意思,可谓不吉利,竟然起这样的名字,以小见大,难怪南安会如此衰败了。
它哪里还有百年之前的辉煌7
一时之间,青年皱起了眉,那表情与他每次接见南安人时如出一辙。
他踏着竹阶,走到上头,这才看见小小的茶寮里面居然挤满了人,他们大多是年轻的文士,或喝着酒、或下着棋、或写着字,而更多的人则是挤在前头,个个伸长脖子不知道在看什么或是听什么。
不时还有人嚷嚷着——
“魏,今天要给我们讲什么?”
“对呀,讲什么?”
青年也起了好奇之心,于是找了一张近处的椅子坐下来。
然后,就听见有个略带沙哑又有些少年人特有的清脆嗓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今天讲的是我最最喜欢的英雄。”
有人问:“是哪一位英雄?”
“自然是我们南安人心中最大的英雄——叶玄真了。叶玄真,她生得好,美丽得不像红尘人,鲤鱼见了不抬头,百花见了羞红脸。女红妆,美红颜,不爱胭脂爱刀枪,剑气扬,尘土飞,马蹄声中传威名。都说天下男儿撑,我们南安女子也如男,左手弓,右手箭,弯弓对准北印巢,利箭敢把北印将军打下马。”
一听到这里,青年脸色突变,左手立即按在自己的刀鞘之上。
而他的手下则更加恼怒,他们一拍桌子扯着嗓子就喊“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那声音如惊雷,一下子打断了说书者琅琅的话音。
大家对他们这些外来人的无礼行为极为不满,都怒目而视。
“你们是谁?”
“你们捣什么乱?”
“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
那些人本就是长年打仗的莽撞之人,丝毫不觉得理亏,而对面又是他们瞧不起的南安人,说话间也就更加没了礼貌。
“就是我老街瞧不上你们南安人,你们南安就连桃花也守不住,还谈什么英雄?叶玄真?你们还好意思说呢,只有国家家没了男人,才会让那些个娘儿们上战场。”卫隆将军大声地嘲笑,一旁的侍从也跟着笑了起来。
桃花郡的人都愤怒了。
就在这时,有一道笑音突然响了起来,依旧是略带沙哑但又有着独特的清脆。
“哪个小子敢笑老子?”
卫隆被惹怒了。
“是我。”站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矮小的少年,身高比起北印的女子还要矮上一点,模样倒是不错,有些少年的英气,还有少女的柔媚,清清秀秀,干干浮啊,站在那里,虽然只是微笑,却又奇异地镇住了大家,彷佛他身上有着魔力。
“那你笑什么呢?”青年介入问。
少年笑着说:“笑你们个个目光如炬,却还不如街口百岁老翁,他们尚且看见门前桃花灿烂,闻得花香四溢,而众位客人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青年点头,示意他继续。
少年又开口“笑你们好没有见识,叶玄真将军是女流之辈,你们可以说我们南安没有好男儿,可是你们北印又好到哪里去?连对付区区女流也被打得七零八落丢盔弃甲,甚至连都城都没了,你们还在这里大呼小叫什么?更何况,我们南安哪里没有好男儿了,秦家浅离有三宝,那个秦轩不就是个古今奇才。我可听说,你们国家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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