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守得过分了。总公司包了名豪酒店整个大堂,足足摆了五六十桌的席面,连总公司带底下三个分公司,到的正式员工撑足了也不过三百多人,余下的全都是“家眷”
千叶被迎宾小姐带到大厅门口时,看着里面人声鼎沸,一片喧哗,愣了好一会儿才在人海里搜寻到了自己的内部组织。
一桌子十二个席位,连她在内只有四个人是公司员工,其他的都是家属。
“妈妈,我要吃那个黄瓜。”小石四岁大的儿子成了他们这一桌的绝对主角,每半分钟就会想出一个新花样来,这会儿甚至穿着鞋踩到椅子上伸手去够桌上的冷盘。
“乖,还没开席呢,现在还不能吃的”
“我要吃臭妈妈。”
千叶就坐在他边上,时不时地会不小心挨到小家伙不长眼的拳脚,她明明内心深恶痛绝到了极点,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你家小孩好有活力”的谄媚笑容来。
相对而言,张阿姨家那个上初三的女儿就要乖多了,虽然头发剃得短如男孩儿,可从千叶坐下就没看见那女孩抬头看人一眼。张阿姨推女儿:“叫人这是苏阿姨。”
千叶眼角一抽,阿姨?自己有那么老吗?
张阿姨的女儿头也不抬,死人样的低头玩psp,完全无视老妈的话。
张阿姨尴尬地冲她一笑,巧妙地转移话题:“小叶子怎么没带男朋友来?”
千叶心想,如果早知道来参加宴会的人这么鱼目混杂,说什么也要把清晨带来蹭饭。
“小叶子不会还没有男朋友吧?”小石笑眯眯地在儿子屁股上象征性地拍了两下,将他丢给他的老爸去心烦。
“没有也没关系,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回头我给你介绍个”张阿姨的话匣子打开了。
千叶忙说:“不用,我有男朋友,他今天有事”
“有男朋友了啊。”张阿姨失望极了,她刚刚拟出十来个合适的名单啊。
小石随口问:“你男朋友做什么?在哪儿上班?”
千叶打了个咯噔,不知道怎么接口,偏偏对面三位女同事的八卦细胞已经迅速分裂,而她们的家眷同志闲得无聊也正目光炯炯地看过来。
“他也没干什么,就是个打工的。”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心里有点儿堵,虽然她曾告诉自己,不用介意清晨的身份和背景,可是她还是无法坦然地对外人说出自己男朋友无业的事实。
“吱——喂,喂”刺耳的麦克风试音声及时解救了千叶的窘迫。
侧首看去,穿着艳丽的男女两名司仪手拿麦克风站在了台上,响亮的开场白终于揭开了今晚大戏的帷幕。
千叶第一次有幸目睹平时只有在公司网站上瞻仰照片的大boss真身,虽然隔得很远,但是总公司的ceo在台上发表的那个铿锵有力且简短到令人热血沸腾的演讲词还是令千叶暂时抛开了心中的烦恼,兴奋地随着大众一起鼓起掌来。
张阿姨家的那位先生很中肯地说了句:“你们公司这位老总是个人物呢。”
台上的大人物远远不止ceo一个,千叶眼神再不济,也能一眼就从人堆里认出那个熟悉的身影来。
ivan没有发表演讲,他只是站在ceo的身后,从容地和分公司的高层领导们一一握手。大约拖了二十分钟左右,台上的领导散尽,司仪们终于开始新一轮的念白,而台下几十桌的吃客们终于笑容满面地拿起了筷子,举起了手中的玻璃杯。
这一桌资格最老的是张阿姨,所以当她举着酒杯站起来时,一桌子人也都客套的跟从附和,热热闹闹的主戏部分终于开始了。小石的儿子兴奋地上窜下跳,不时的伸手将餐桌上的玻璃转盘左转360右转250。小石和她的丈夫呵斥两句,那孩子也不听,依然淘气如故。
千叶本来还想放开肚子一饱口腹之欲,结果被身边飞溅的汤汤水水搞得完全没了食欲,加上张阿姨又实在是个热心到八卦的人,这顿饭吃得她实在是哽咽无语。
“嗨!大家辛苦了!”千叶左肩一沉,一只手重重地拍下,她回来一看,发现是brittany。
看得出来今天brittany刻意精心打扮过,一身礼服样式的长裙穿在身上,一反在公司的职业装的精明,此刻的她手里端着一杯葡萄酒,笑容可掬,眼里居然荡漾了几分难得的妩媚。
领导敬酒,岂敢不从?
一桌人全体起立,举杯。
brittany凤目一扫,用手直接挡了千叶的杯子:“怎么喝果汁?小叶子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千叶涨红了脸:“我不会喝酒的”
“葡萄酒哪能算酒?”
明知道对方是诡辩,可千叶却无力反驳,在同事们起哄下,默然的将果汁换成红酒。
嫣红的颜色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摇曳着,本该是浪漫品茗的酒酿,却生生的成了“感情深一口闷”的灌肠货。
千叶以前的生活习惯让她没机会接触酒,充其量不过是喝过一罐啤酒,还是夏天捧在手里慢慢啜的那种。现在一杯红酒闭着眼一口气灌下肚,马上就觉得腹下一虚,紧一阵慢一阵的像是要上厕所。
好容易打发走了brittany,结果财务主任又拎着酒瓶屁颠屁颠地过来了,这回他喝白的,一桌子人除小孩子外,有酒量的拿白的扛,像千叶这样没酒量的也逃不过用红的顶了。
这一杯下肚,她马上就觉得心跳加快,脸烧得滚烫,不用照镜子,她也能知道自己的脸跟猴屁股没两样了。
可这还不算完,邻桌同部门的同事,同公司的同事,或者不同分公司相同部门的同事纷纷跑来互相敬酒。千叶是新人,不敢不给面子,虽然不用杯杯饮干,也免不了拿红酒沾个唇意思意思。这一轮下来,足足又是两杯的量。千叶觉得面烧得心里直发慌,接连喝了几口鸡汤,却怎么也压不下那疯狂的心跳。也就在这时候,张阿姨从邻桌跑了回来,二话不说就拿了酒瓶将她和小石的酒杯斟酒。千叶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小石已拉起她说:“去主桌敬酒。”
千叶虽有了几分醉意,也立即明白这事耽误不得,从开席到现在,主桌周围奔来跑去的人络绎不绝,就连上菜的服务生都险些挤不进去。张阿姨从一开始就不停地瞄着主桌那里的动向,试图找准时机过去拍领导马屁。其实这种按照部门等级划分,人如流水般地赶着拍领导马屁,高层们究竟能记住几个底下中层员工都未可知,更何况是千叶这样的小菜鸟?
张阿姨是主办会计,小石职位不高但也算老员工,她们今天肯提携千叶一起去挤那马屁大军,说明她们还都算是厚道人。千叶哪里会笨得不识好歹,马上雄赳赳气昂昂地举起满杯的红酒,一步三跄地尾随而去。
敬酒的人果然太多,酒席已经进行到高潮部分,大厅里觥筹交错,烟雾弥漫,男人们一手夹烟,一手举杯,说不尽的得意。戏谑般的劝酒声量拔高得如同在菜市场砍价买菜,一言不合,似乎还要拔刀pk。
千叶排在人墙后足足等了五六分钟才被后来者推挤到了前面,她们这一行六个敬酒的都是财务部的女职员,主桌上坐着ceo、coo、cfo乃至公司各大董事、高层领导,甚至还有两个外资方的代表。千叶她们和老总们是攀不上任何关系的,唯一能令她们装腔作势过来攀交情拍马屁的媒介是她们的最高级别领导——财务总监ivan。
ivan坐的座位在两个金发碧眼的老外之间,两个老外不会用筷子,一边用汤勺往嘴里送食物,一边好奇地看着周围人山人海的壮观景象,时不时地用英文和ivan沟通交流,不过无论ivan怎么解释,他们也不太明白中国的餐桌文化中这种热情波涛汹涌的上下级敬酒究竟代表了什么意义。
其实不仅是他们觉得奇怪,就连ivan这个不是土生土长的“香蕉人”也已经被这样的热情折腾到了不耐烦。整晚他除了被灌酒,基本上没怎么吃菜,香烟倒也从没断过。
千叶被人流推到他面前时,他正刚刚被人敬了一支烟点上,结果叼着烟一抬头就发现站在自己跟前的那个女孩子。
巴掌大的小脸红得像是染了潋滟瑰丽的颜色,半敛的眼睛带着一种水汪汪的湿润,小嘴微撅,为难地夹在寸步难行的人堆里,手里颤巍巍地举着一杯红酒。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手将烟头摁在了烟灰缸里,指尖些微用力,深深掐灭了那点火光。
“伊总监”
“ivan”
“总监”
一声又一声的敬贺,他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杯,嘴角僵硬的翘起,扯了一个算不上是笑容的笑容。
碰杯的时候,近距离的发现她竟连拿杯子的手指都染上了一层粉红的胭脂色,不着痕迹地看她随大众的举杯饮尽,脖颈优美的仰起一道弧线,裸露的肌肤上绯红一片。
可这一切千叶全都无知无觉,她靠不停的深呼吸压制住因为酒精引起的手脚发软,听着主桌上的不知道哪个老色狼调笑说什么“财务室的娘子军”之类肉麻到无趣的话题,忍住翻涌的胃,好不容易撑完了这个不得不过的过场,然后让出位置,由后来的大军继续顶上。
她跄跄踉踉地回到座位上,直接趴在了桌子上,缓了三分钟后抬头,原本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这下连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了。
“醉了呀,小叶子你不要紧吧?”
她觉得头疼,一阵接一阵的像是有人在她脑袋里敲锣,但幸好神志还算清醒,只是反应有点儿迟钝。过了几十秒才慢慢吐出一句:“没事。”
大家都知道这是醉了,也没敢再劝她喝酒,只是让她吃点儿菜垫垫肚子,免得伤胃。可千叶这会儿正头疼得连动都不想动,食欲全无,她摇了摇头,无力地用胳膊当枕头趴在桌上,继续闭目养神。
大堂里的麦克风继续响了起来,男司仪声情并茂的声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结果煽动得满场掌声雷动,甚至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千叶正觉得自己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肩膀上有人推了两下,她略略收了心,恰好听到头顶有人在问:“她怎么了?”
“醉了”
“啊?”然后头顶洒下一片轻柔的笑声,还好并没有夹杂嘲弄的语气“苏千叶,醒醒了,起来摸奖。”
她痛苦地呻吟一声,上身慢慢撑起,睁开酸涩的眼睛。
“唉,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真意外,站在自己跟前的居然是凌向韬,他手里正抱着一只摸奖用的纸盒子,将开口那一面递给她“诺,你摸个号吧。”
千叶有气无力地回答:“你帮我摸吧。”
凌向韬看了看她的脸色,也不推辞,说了声:“好。”然后捧着纸盒子走了。
摸奖是整场尾牙最热闹的高潮部分,摇奖前多才多艺的员工自发的上台表演节目,多数是一些有几分姿色的女员工,他们公司的代表人物舍elaine其谁?
摇奖,然后公布得奖号码,最后是领奖纷纷扰扰,不过这些都和千叶无关了,她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的仿佛睡着了,直到最后一切热闹散尽,张阿姨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叶子,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她抬头一看,原来已经散场了,除了少数喝高在吐或者正在大声说胡话的家伙,半数人都已经走了。
千叶慢半拍地环视大厅,最后说:“我去上个洗手间,然后打车回家。”
张阿姨见她虽然面色不好看,可对答如流,像是已经醒酒了,于是放下心来说:“那你路上当心点儿,走了。”
“拜拜!”她拎包站起来。
“周一见。”
和同事们一个个打完招呼,她一步一步地往洗手间挪,脚下如踩棉花。
洗手间的隔间都满了,洗手池边上居然有个中年大妈在狂吐,搞得臭气熏天。千叶没敢久待,摇摇晃晃地掉头就走,结果刚出洗手间的门,脚下就踩到一滩水,鞋子滑,她身子一软就往下瘫倒,幸好被人从身后及时抱住。
“谢谢。”她僵硬地点点头,也不回头看人,继续一步步往外走。
凌向韬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前面走鸭子步的女生,最后终于出手将她扶住,连拖带拽的带到一间包厢里,安顿她坐下。
千叶不哭也不闹,只是表情有点儿呆滞,问她一句她也有问有答。
“你家住哪儿?”
她迷迷瞪瞪地报了住址。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不好。”
他来了兴趣,笑道:“哥哥有车。”
她居然还抬起头白了他一眼:“我比你大。”
好家伙,这像是醉酒的人该有的反应吗?
“想不想吐?”
她愣愣地憋气:“吐吐不出来。”胃里的确恶心,可是她试过了,吐不出来,所以只能忍着。
凌向韬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胃药给她,然后转身去找热水瓶倒水。再次回身的时候发现千叶手里捏着药盒,姿势一点儿也没变,表情仍是呆呆的。
他把倒了温开水的玻璃杯塞她左手,又将药盒拆开,抠出一粒放她右手:“吃药。”
她两眼毫无焦距地抬头,眼神空空的,可回答却仍是毫不含糊:“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药。”
他倒吸一口冷气:“我算是陌生人吗?”越想越生气,都说酒后吐真言,难道自己在她眼里就如此不堪,是他太别有用心,还是她警惕性太高?
“苏千叶!”他愤愤地拿走胃药和水,扳正她的肩膀,居高临下瞪着她:“看清楚,我是谁?”
“凌向韬。”
他服了,不服不行。
她这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
他拍拍她的脸,面颊非常烫:“我真想掐死你。”
“杀人是犯法的。”她的眼睛眨了两下,似乎有点儿撑不住,眼睑慢慢阖上了。
他盯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突然攫住她的下巴,头一低,狠狠地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