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心中有怨恨而说得反话。
傅子谟看着已经成长起来的儿子,心中万千滋味。傅山小时候便不是那种可以让人随意拿捏的人。时至今日,他的样貌虽然有所改变,褪去了原来的稚气模样,身着长衫眼神沉静,显露出了几分玉树临风的样子。可那心性依然如同当年,虽不愿意去争,但也不愿让人抢了自己的东西。只是这次,傅子谟想了想,只能……
“你心中可是不服?”傅子谟问道。
傅山把头一扭,不答话。难得见他这样使小孩性子。傅子谟一笑,对傅山说道:“你来看看为父。”
“看什么?”傅山不解。
“你来看看为父这脸上,可有半分的愤怒?”傅子谟问。
傅山细细的看着傅子谟的脸:父亲已经年过四十,只有他这么一个独子。父亲的鬓角已经发白,眼眶周围也长了许多的皱纹。带着的发饰还是多年前母亲给他挑的,白玉质地,衬得他颇有鸿儒之风。或许是一直在父亲身边,到如今若不是细细看来,还真没觉得父亲有什么变化。只不过傅山笃定了,笃定傅子谟的眼神这么多年如同一日,还是那么的平静无波,总是含着一点点笑意,似乎再大的事情都没有办法让他心中泛起涟漪。
傅山看了半晌,低下头道:“父亲修学已有所成,是儿子愚钝。”
“能看完便说自己愚钝,也算聪敏。”傅子谟道:“我们读书之人,是从内修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便是读书人的最高境界。世人都道读书求取功名,却忘记了之所以管家希望读书之人来做事,是以为他们在读书的路途中获得历练,面对大是大非有理智有头脑,而非看重那千百年间存于纸张间的大道理。”
“父亲说这话自是不错,可为何世人还都舍本逐末,追名逐利?”傅山不解。
“世人追名逐利并不稀奇,因为世人多数所限于实物,而多数的读书人还未看透,读书也只是走了眼,未曾走了心。”傅子谟说道。
傅山听父亲这番言论,觉得十分新奇,暂时把被人偷去名额的事情忘了,问道:“父亲可否详细说说,儿子十分好奇。”
“其实不难体会。读书和经历是修心的两种法子。人活一世,最终追求的是内心的平静和满足。有些人丛生,便争名逐利,用身外之物满足内心,是一种达到目的的方法。而有些人则希望通过读书静气,经理人生,修身养性,打消掉,获得内心的满足平静,这也是另外一种方法。为父走的是后一种。虽然不强求你与我一样,但也不希望你走前一种路。”
“这又是为何?”
“会滋生,最终形成无妄之灾。当然读书有时候修行不够,也会压抑不住,从而导致变本加厉被吞噬。两条路都有险处。只是我们傅家,早已无需担心衣食住行,如果再去执着衣食住行之外的,就很容易形成无妄之灾。”
“父亲这是在劝我莫要去难为那罗敬宣吗?可我不已经答应不去为难他,给弱者让路?”傅山终于听懂了傅子谟的意思。
“我并不是让你给他让路,而是想让你给自己让路。你心中总觉得他欠你的,这么大一笔账你身上,你怎么又能踏歌而行?”傅子谟继续谆谆教导。
“儿子虽向往圣人之道,但也知孔圣人曾说过‘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并不会宽容到纵容舞弊的程度。纵小人之为,比小人还害。儿子是这么觉得。”傅山依然不服软,脸上沉闷之色仍盛。
“此事若我不帮你,那么你要想去知府的衙门里告他们一状,恐怕要到你考上举人之后才有这样的资格,在此之前,又怎能真的和他们辨明对错?你若真的是这般想的,又不愿意改你自己的想法,那便随你。只是为父不喜卷入纷争之中,人不可交,不交便是。你莫怪为父不去帮你。”面对傅山这般有些执拗的性子,傅子谟深感无奈。他最终也只是拍了拍傅山的肩膀,离开了他的书房。
窗外凉风阵阵,傅山还站在书案的旁边。小小年纪,已有了剑眉星目,还有了自己的主心骨。父亲说的那些他心中并不完全认同,他总觉得那样的仁慈中着丝丝的懦弱和纵容。只是眼下需要暂且忍耐,待他一朝一飞冲天,才能有功夫收拾这陈年的丑恶。他看了看桌上的笔墨,又捻了捻宣纸,心中默念:纸笔可以偷去,锦绣文章也可偷去,可我的才华,终究还是会让我把你死死。
他这心中果然还是放不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