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太璞提及师尊,长亭只觉如利刃高悬,仿佛此时一诺,便是来日永决。
她探手入溪,水流轻柔如软绸,在她指间缓缓而过,长亭心知,抓不住,放不得。
石太璞见她恍然若失,心中千言万语,只是欲诉还休。他此时决心已定,即便偷得岁月,苟且欢愉,他也认了。
溪中有银色小鱼,摇首摆尾欢游。相濡以沫,或相忘于江湖,哪个才是情深不悔。
长亭轻轻一叹:“若是我不答允,那么我们长别之时,可是当下?”石太璞摇头:“你不答允,我也会陪你下山。”长亭微微一笑:“照此说来,即便我不答允,来日你也必定遵从师命。”石太璞道:“是。”
长亭将手从那溪里抽出,甩了甩指尖水滴:“你打定了主意,又何必问我。”
石太璞握住她湿淋淋的手,扯衣袍替她擦了,水虽拭净,那手却刻骨冰凉。他替她捂在掌心,长亭要挣开,他却不许,只说:“若有那日,你莫恨我辜负便是。”
长亭心里一酸,忍不住问:“人狐之间,究竟分别在哪?”石太璞避开她目光:“你那些道理,在我这说说罢了。在我师父面前,可是一丝用处也没有。”长亭虽不服气,也知强辩无益。她心里委屈,轻声道:“怕你师父伤心,却不怕我伤心。”
石太璞牵了她手,微微一晃。长亭勉强一笑,她性子爽洁,不爱深陷,便岔开话去,问道:“你可要告别师父?”石太璞点头:“我回师门辞行,你在石洞等我,切莫乱跑。”长亭答应了,起身要行,他却牵着不放。长亭问:“怎么了?”石太璞无话,微微一笑,放手让她去了。
他瞧着她背影,她身量纤纤,独个儿走在这零落秋意中,却有些凄凉滋味。他不禁开口唤道:“长亭!”长亭依言转身,他又无言,僵了一会,腼腆一笑,说:“我很怕动情。”
一阵山风从长亭身后吹来,将她白色纱裙,尽皆向前拂起。白纱飘摆,挡在长亭眼前,将石太璞化作一团模糊影子,亦真亦幻,分不清是虚是实。一时风止,纱裙飘落,她凝目细瞧,他还坐在那里,会弁如星,如圭如璧。
她忽而心生悔意,若不曾带他回府捉妖,若不曾牵他步入红尘,可是没有今日的师恩难报,情深难许?她想起他守在篝火边的模样,她只笑他心口不一,却见不着他左右为难,她只责他迂腐木讷,却不懂他男儿心性,并非只牵风月。
长亭心里,又痛又怜,情之一字,百般无计。她飞奔而回,坐进石太璞怀里,伸臂攀住他脖颈,严丝合缝贴着他,只怕略一松手,他便消失不见。石太璞再不言语,反手搂定了她,俯身向她双唇吻去。山风匿形,秋虫噤声,林中悄静,犹如时光骤停。
依依不舍别了长亭,石太璞匆匆回到师门。他在门中极得信任,虽是三五日不见踪影,也自无碍。他瞧这时辰,师尊当在屋中读经,便径直去了。
师父见他来了,倒是问了一句:“这两日去了哪里?”石太璞心中有鬼,低头道:“练功时有些参悟,找个清静地方,细想了几日。”他师父带他上山时,尚未接掌终南,只他一个亲传弟子,因而疼爱非常。他自认了解徒儿心性,这蹩脚理由在他听来毫无破绽,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就此丢开。
天色向晚,光线有些暗了。他师父伏在案上读经,眼睛吃力,便微微凑着。石太璞瞧了,心想:“师父有些年纪了。往日瞧经,可不需这般。”他转身点了盏灯儿,搁在案上,又摸了摸师父手边那碗茶,已是凉得透了。他再将那茶泼了,从草焐子里取出煨着的瓷壶,重新兑了,端端正正在师父手边摆好。
师父抬头瞧他一眼:“这些琐碎事让他们做罢。你累了几日,自去歇息吧。”
石太璞道:“师尊,我是来辞行的。之前功法上不通之处,如今得了,便想下山去。”
师父搁下经书,笑眯眯道:“堂堂男儿,整日窝在山上也不成事。本就该历练闯荡,多些阅历眼色,是非上方才站得稳,修行也自然更进一步。你便不提,再过几天,我也是要催你下山的。”石太璞听他允了,心里一宽:“徒儿即刻便走了。离山之后,还请师尊保重,左右年下,我自要回来。”他师父却道:“现下便走?天色晚了,何不好好歇一宿,明日再行?”石太璞记挂长亭,哪里肯留,只说:“总之是睡绳子,晚不晚的,也不打紧。”他师父点了点头:“说来也是。那么你自收拾了去吧。”石太璞答应一声,出得师门房门,微微含笑。
他一路脚步轻快,回卧房取些装备。还未近房门,便瞧见院中亭亭站了一人,正是葳蕤。石太璞虽奇怪她如何在此,却未多想。因着长亭三番五次提到她,语气不善,石太璞便自觉躲了,绕了个圈儿,想溜回屋里,免得闲话。
葳蕤却叫道:“师哥!”石太璞无法,只得站定应她:“啊?”葳蕤道:“这几日你去了哪里?”石太璞搪塞道:“左右转转。”葳蕤道:“可是又遇见了长亭姐姐?”石太璞奇道:“你难道天天跟着我?”葳蕤道:“却是不曾。只是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由头,能绊住师哥了。”石太璞不欲多言,微微一笑,便要走开。
葳蕤道:“师哥,你且听我一言。”石太璞只得又站住。葳蕤道:“翁长亭毕竟是狐妖。我听说狐妖媚术,世所无双,师哥切莫被她迷惑了心志。”石太璞扫了她一眼:“素日听你夸她大方温柔,姐姐妹妹叫得亲热,今天怎么说出这样的话?”葳蕤道:“今日我劝一劝师哥,也不打紧,若是来日惊扰了师门,只怕徒增烦恼。”石太璞听了,身子一转,向她欺近一步:“这是在威胁我,要去告知师尊了。”
葳蕤被他所逼,不由退了一步,心里怦然一动,复又酸苦,只道这等人物,如何心心念念,只在那狐狸身上。开口即道:“我若要告知师伯,何必等到今日?初回终南山时,便可替你挽缰悬崖,免得误入岐途。”石太璞忽然说:“你明明在那杉木林中,才知她是灵狐,如何刚回终南,便能知晓?”葳蕤自知失口,并不说话。石太璞退了一步,瞧着她点了点头儿:“我瞧你却是有些古怪,也难怪她总是记着你。”
葳蕤低头寻思,石太璞懒作理睬,自向厢房走去。走得几步,听葳蕤扬声道:“师哥,狐妖惑人,却是正理,你不可不防啊。”
石太璞理都不理,自回屋中结束停当,嘱咐师弟照顾师尊,又向师父拜辞一遭,便出了山门。他在门中尚且自顾稳重,缓步而行,待进了林子,心下着急,运步如飞,仍觉慢了,不由祭出身法,临空而去。
便在此际,暮色四合,山林中黑影幢幢,晚风凶猛,摇得那满山秋叶,哗啦啦响个不停。
石洞近在眼前,隐隐透出火光摇曳。石太璞心下稍安,看来长亭正在那里。他只怕她等得着急,四处乱跑,再生出什么事端。这一番携了她下山,送她到了安全地界,便陪她一日是一日,来日师尊面前如何交待,他不愿多想。
转眼便能见她,石太璞却按下身法,缓了步子。他不想她看见自己着急。
刚到洞口,便听长亭娇声喝道:“别在这发疯,再不走,休怪我无情!”石太璞紧赶两步,洞中火光明亮,却照着一人,端端正正跪在地上。那人虽侧了脸,石太璞却瞧得分明,他身形魁梧,毛发凌乱,獠牙突兀,却是狼妖。
石太璞反手掣出腰间□□,心想:“他如何会跪在这里?”却听狼妖粗哑了声音道:“你是不肯原谅我了?”石太璞听他话里有话,驻足不前,留心细听。狼妖不等长亭回答,又道:“我到终南山求取泉水,你便跟了来,又肯照顾我两个孩儿,你心里还是想我念我,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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