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要运转,要发工资,要上税,这些费用呢,主要以门市部的零售收入为主。门市部所售商品,尤其是烟酒,全是礼品。这就是烟草局讲楚辉卖烟不到他那里进烟的原因,我想,今天以后,我们这个公司就该解散了。”
陈小刚书记、李司长带头鼓掌,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程忠杰接着说:“这个公司多亏了于江波书记的爱人梁艳芳同志。因为,最早出这个点子的不是别人,就是梁艳芳同志。她说,这样既保住了于江波书记的清白,还让于书记少得罪些人,因为你老是拒收一些无关紧要的礼品,也会得罪人的。这也就是这几年有人告于江波书记的原因之一。另外,人家心里不平衡呀!就像兰强这样的干部,他送了你一百万元,而你于书记却丝毫也不知情,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提拔人家,不为人家办事。你想人家不告你的状,告谁的状?当然了,我程忠杰也收到了兰强的一笔贿款。据我知道,这是兰强想当市长而送的礼金。因为,传闻于书记要去省里,书记或者是市长总得有人干吧。至于说是环球集团某某的捐款,全是无稽之谈。因此,我建议省里对兰强进行‘双规’,让其说明这一百多万元是怎么来的?另外,我要说明的是,我任市长以前,没有人送过什么重礼,当市长后收的礼金全在楚辉公司的账上,我和于书记请求省上派员彻底清查。同时,我也借此机会向于夫人表示深深的谢意。是你,梁艳芳同志,让我们经受住了金钱的诱惑和考验!”程忠杰站起来向梁艳芳鞠了一躬。
满堂掌声。
于江波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妻子,把妻子搂在了怀里,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你。”
又是一片掌声。
陈小刚书记缓缓地站起来,走向了于江波,他握住了于江波的手说:“乱弹琴么!不过,我也要谢谢你!”
李司长也握住了于江波的手:“于江波同志,你让我受了一次深刻的教育。”
陈小刚握住了梁艳芳的手说:“你受委屈了!乱弹琴!于江波要是再敢对你无礼,你找我,我收拾他!”
就在这个时候,马玉炳副书记悄悄地溜出了会场。
陈小刚看着马玉炳的背影对汪强说:“赶快电话通知,让你手下马上对兰强进行双规,别让他跑了,简直是乱弹琴!”
汪强打完电话后,会议继续进行。先是李司长代表中组部讲话,而后是陈小刚书记讲话。陈小刚挥舞着手,讲了“楚辉”这个新生事物,又讲了行贿受贿、请客送礼等这样一些丑恶现象是可以根除的
省委书记的讲话被一阵又一阵的掌声打断
四
李司长意识到,这次考查干部是他出道以来最有意义的一次。他感到陇原省的领导干部干起工作来有一股子拼命精神。无论是在陈小刚身上,还是在于江波身上,他都看到了这一点。另外,他对陈小刚关于“楚辉公司”的解释有点茫然,什么是“新生事物”?难道还要推广这样的“经验”不可?共产党的领导干部,好的毕竟是绝大多数。你陇原省的金州市因为历史的原因,再加上这个市的经济状况本来就好,油建公司是中央企业,其产品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其效益一直很好,普通工人的工资一两千,这是事实。现加上有一个产值利税过去超过油建公司、现在也接近油建公司的乡镇企业集团公司——环球集团。还因为一些人为的因素“造就”了衣环球为首的黑社会集团。不错,衣环球之流是给金州市的干部工作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还产生出了一个“卖官”书记祁富贵,把金州市的干部人事制度翻了个底朝天。你陇原出了一个金州市“楚辉”可以在你这个地方出现,可在别的省区就不一定会出现了。
李司长滔滔不绝地对陈小刚提到的“新生事物”问题,谈了自己的看法。
“李司长呀!”陈小刚看了一眼窗外白茫茫的雪地说“你可真有点官僚呀,乱弹琴!”
“我又怎么乱弹琴了?”
“先不说你这番宏论的逻辑性是不是强了,就说这行贿受贿问题。如果在厦门也有这样一个“楚辉”公司的话,那么与环球大案差不多的远华大案就不可能陷进去那么多领导干部,还有国家部委的副部长级领导。同时,如果厦门也有一个‘楚辉公司’的话,那就不是二十七所希望小学了,那很可能是二百七十所。这个赖昌星,简直是乱弹琴!送礼动辄千万元几百万元。一千万元,那就是几十所希望小学哪!”
李司长不得不承认陈小刚的说法还是有道理的,他说:“陈书记呀,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就不争辩了。听部里说,中纪委对于这个‘楚辉’公司没有下什么结论,就算是默认了吧!”
“乱弹琴!什么是默认,那分明就是肯定嘛!李司长呀,咱们别议论这个问题了。我们会适可而止的,我们不会在‘楚辉’这个问题上再做文章了。我也承认,这算不上什么新生事物。因为,中央已经下决心惩治腐败了。所以,类似‘楚辉’一样的问题,不可能再发生了。”
接下来,他们又扯了一些关于银矿事故的问题,讲到这个话题时,陈小刚的心情很沉重,半天了没有再说一句话。“这大平县群众的‘觉悟’可真高,竟然没有一个人向上反映。”
李司长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今天的下乡与我的工作无关,我还是少说点吧。”
“乱弹琴!你是中央派来的,是中央部委的领导。你能说这与你的工作无关?”
李司长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确有点欠妥。纪委的案子,你不也管了?虽说是部里与中纪委协商过了,可你不也照样参与了?
李司长想到这里,打了声哈哈,闭上了嘴巴。见陈小刚还是那种心事重重的样子,知道他还在为大平银矿的事故而痛心,便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大平县王庄乡到了。陈小刚见于江波、程忠杰等金州市的领导在政府门口站着,就让司机停下了车。陈小刚下车,踩着一层被车轮压平实了的雪和迎上前来的于江波、程忠杰等人一一握了手。
“陈书记,还是上车吧,外面冷。”省委副秘书长李子一说。
“乱弹琴!比起几百条人命来讲,冻一下、走几步路有什么关系?”
李子一副秘书长赔着笑让到了一边,于江波、程忠杰等人见省委书记满脸愠色,一句话也不说,紧跟在陈小刚的身后,走进了乡政府的院子。院子里的雪早已被扫得干干净净了,房前屋后全是松柏树,白白的雪像孝布一样披在一身绿色枝叶的树上,透出一种清冷和肃杀。
大平县王庄乡党委书记石林山,乡长王仁义站在会议室门口,把中央、省、市、县的领导一一让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不算大,布置得也还雅致。墙上挂满了锦旗奖状,地上是两圈板条椅。因为人较多,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的,一点空间都没有。有人开始抽烟了,陈小刚很不高兴地用手扇了扇从几方面涌过来的烟雾。有人发现了这一点,忙摁灭了手中的烟,还有个别人在旁若无人地吞云吐雾。
程忠杰主持汇报会:“我们开会,请同志们熄灭香烟。”
见抽烟者一一都摁灭了香烟,于江波开始汇报昨天晚上市委市政府调查组对大平银矿事故的初步调查结果。
天快亮时,于江波带着事故调查组的人马赶到了大平县王庄乡王庄村四组。村人们以为是计划生育工作队下来了,慌得鸡飞狗跳墙,忙藏起了怀孕的超生对象。忙了半天,村人们才发现这些人全到王老栓家里去了。
王老栓家里没有超计划生育的对象,清一色的男性公民。六十岁的户主王老栓,前年死了女人,两个儿子都快要娶媳妇进门了,可厄运偏偏降临到了王老栓的头上,大儿子王金、小儿子王银双双被淹死在了银矿上。
俗语说,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是庄稼人的最大不幸。这王老栓就是不幸中的不幸了,老年丧妻没了伴,临了丧子苦水淌。大平矿业公司总经理石金山派人送来了二十万元,一个儿子十万元,据说,平时矿上死了人才赔两万元,为什么这次赔这么多呢?原因就是这次死的人太多了,两百多人哪!他们这样做,就是为了堵这些人的嘴。
就在王老栓“孤苦伶仃独灯伴、苦涩泪水几股子淌”的时候,他又被大平矿业公司派来的人“接”走了,说是去矿上养老。老栓不想去,他说儿子都没了,他还活着有啥意思,他要去死,去阴曹地府和老婆子、儿子团聚。可大平矿业公司来的人不干,说不去他们交不了差。
最后干脆是连推带搡,硬是把王老栓给弄走了,和王老栓一块儿弄走的还有几户,全是这次死了人的家属。
奇怪的是,这些人还同时带走了几个据说是“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人。
五
几天后,村民们才知道,矿业公司给死者家庭的赔款是县里、乡里的款,乡镇干部的工资从此就没着落了。但是,再穷不能穷教师,再苦不能苦孩子,老师的工资要发,县、乡财政没有钱发,怎么办?就向信用社贷高利息款给老师发工资。最近,听说有人把大平银矿公司给告了,上面来人了,连中央电视台的记者都来了。这下大平矿业公司和乡里、县里的人慌了,所以才把死者家属、“身上长刺、头上长角”的人全“请”进了大平银矿,要找出告状的人来。这些人已经走了十多天了,至今连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
于江波把这一切汇报完后,冲着乡党委书记和乡长严肃地说:“我还是那句老话,你拿着人民的、吃着人民的,不为人民办事,就不是好干部,不是好领导。你王庄乡的干部不但不为人民办事,还瞒天过海,欺上瞒下。我当着省上的领导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立功赎罪还来得及,如果我们把一切都查出来了,到那时后悔就晚了!”
于江波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把目光转向陈小刚说:“陈书记,调查结果基本就这样,现在的问题是,几百名死者家属,究竟关在哪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乱弹琴!”陈小刚异常恼怒的把茶杯墩在了茶几上,茶水溅出来洒在了茶几面上。
陈小刚拿起被溅湿了的一张纸说:“石林山是哪个?石金山是你的什么人?”
王庄乡党委书记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对于江波说:“于书记,我,我现在交代真的还来得及吗?”
于江波瞅了一眼陈小刚,见后者未做任何表示,对石林山说:“你先回答陈书记的话。”
“石金山是我的弟弟。”石林山不敢看陈小刚。
“简直是乱弹琴!怪不得他在王庄这块土地上为所欲为,原来有你这个当党委书记的哥在庇护呀!”
“不是。”石林山突然间变得像个乡党委书记了“陈书记,他眼里只有县委书记毛二升,我这个哥在他眼里啥都不是。”
“噢?”陈小刚的火气显然是压下去了“说说看,你如果还有点人性、有点良心的话,你就把知道的一切说出来。我代于江波书记回答你,现在交代还来得及。”
“因为有毛二升压着我们,我们又不得不听。”
“说正题!”于江波严肃地问“先说这几百位死者家属在哪里?”
“在银矿后面的地道里。”石林山干脆地答道。
于江波立即拨通了市公安局局长宿伟的电话:“马上到银矿后面,那里有‘文革’时挖的地道,人全在那里。好,随时打我的手机。”
陈小刚满意地望了一眼于江波。
“那好吧。”于江波合上手机征求省委书记的意见“陈书记,石林山是不是先让纪委的同志”
“不!”陈小刚大手一挥说“乱弹琴!我先问几个问题。”
陈小刚问石林山:“县委书记毛二升为什么把这么大的事瞒着不报?”
“是因为毛二升和县委、县政府的主要领导在银矿上都有股份。”
“是他们投的资吗?”
“投资?”石林山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别说投,石金山还送了他们几百万呢!所谓投资,都是石金山送的。县委书记毛二升是百分之十;县委副书记柳金和县长钱永泰是百分之八;副县长汤家声和县矿产局局长是百分之五。当然了,这些股份的主人是他们的亲戚和朋友的名字。”
“乱弹琴!那你们乡的财政拨款和乡财政收入都到哪里去了?还贷款发工资?”
“这次事故发生后,大平矿业公司给死者赔了两千多万,再加上其他的费用近一千万,共三千多万。这些钱全是县乡两级财政的钱。所以,就出现了贷款发教师工资的情况。乡镇干部,包括我这个书记,三个月了没拿过一分钱的工资。”
“这矿业公司是什么性质?”
“名为国有,实际上是个人的。”
“你知道不知道?这水是怎么灌进井里去的?”
“我知道的情况是大平矿业公司认钱不认技术。只要你交钱,谁也可以开矿。当然了,名义还是大平矿业公司的。因为我们王庄乡矿的含银量高,所以开矿者也特别多。你也挖,他也挖。谁也挖,谁也不懂技术,谁也说自己是专家。结果呢,有一家挖出了地下水,淹死了几个人就撤了。一夜过去,地下水就把整个矿区大大小小的矿灌满了。小一点的矿,发现得早,井下的大多数人都上来了。大一点的矿,来不及撤,所有井下的人全完了。”
“乱弹琴!”陈小刚正要说话时,于江波的手机响了,陈小刚急了“快听,人是不是找到了?”
“喂,我于江波。”
电话那边的市公安局局长宿伟说:“人全找到了,就在银矿后面的一个大地道里。地道口有不少保安人员在看守。”
“还有什么问题?”
“他们把中央、省上来的记者全扣起来了。有位省报的记者被他们关了半个多月,还挨了打。”
“继续扩大战果,搜寻死角,发现新的问题,随时汇报。”
“是!于书记。”
“省矿管局的同志来了没有?”
“来了。”一瘦猴样的老头说“梁局长病了,我是总工,我来了。”
“乱弹琴!大平这样滥开滥采,你们是怎样管理的?”
“别说是省里,我问市局的刘局长,他们也不知道。”
“是这样,陈书记。”金州市矿管局刘局长说“他们从没有报过扩大开采的文字材料,只是县政府批了就算,我们也有监管不力的责任。”
“乱弹琴!一句监管不力就完了?两百多条人命呢,同志们!好了,我们去看看被关的记者和老乡们吧。”
散会后,省、市纪委的同志让王庄乡党委书记石林山在会议纪要上签了字,并按了红手印。
陈小刚走出会议室时,发现了墙角处的专栏,标题是“王庄乡近长期发展规划”有三句话占了专栏的近二分之一。这三句话是:农业结构调整,小城镇建设,大力发展个体经济。
众人也围在陈小刚身后看专栏,陈小刚驻足看了足足有五六分钟,尔后大踏步走出了乡政府会议室。
司机已经把车子发动着了,他们下车候着,等领导们到车边时,拉开了车门。
车队依次开出了乡政府大院,朝大平银矿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