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呜咽着打在窗户上,同有如鬼爪一样的树影纠缠在一起,似要撕裂窗牖强钻进屋内。
“周家从上到下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是假的,明明我与他有那么多的不同。我自幼厌学,他却表现得与我截然相反,我父亲让他进学,他就给拿了个举人回来,阖家人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我后来听我娘说,他癖好古怪,到了晚上他就不爱见人了,自己一个人躲在屋里不知做什么。我父母希望早日报个孙子,他每次都找个借口避过这个话题,后来许是觉得玩腻了,就索性当着我父母的面凭空消失了,只在地上留下了一滩衣裳。我后来才知道,我娘晚上更衣时发现自己身上佩戴着的护符不知何时烧成了灰。”
“也是巧了,此事过后的第二天,我就回来了。”
话说周克昌刚被拐卖到富商家的时候,他当时的年纪已不小了。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家在哪,自己究竟姓甚名谁。可是他每次说想回家,养父就直接把他锁起来,窗户钉死,更不许他用饭。待他服软后,就立即令人饭好菜的伺候着,丫鬟小厮捧来锦衣华服让他换上。
可是这不是他的家!
他安静了一段时间,就想着逃跑,结果毫无疑问的失败了。
于是他又被关了起来。
然后又被放了出来。
仿若训狗。
每次他被放出来时,他那对养父养母都心疼地掉眼泪。只要他不提回家的事,那真是什么山珍海味、金银珠宝都不要钱似的往他这堆。还手把手的教他如何接人待物,如何经商,就算是亲儿子也莫过于此了。
直到有一天,养父养母忽然给他生了一个弟弟。
他又一次提出了想回家的要求。这一次,养父养母居然笑着说好,他们给他备至好行礼,装了满满一车厢的东西,还为他备好小厮,把身契都交给了他。
而后,他顺顺利利毫无阻碍的回了家,见到了久别的亲生父母,双方抱头痛哭。
他以为回到家的自己终于解脱了,却没想到这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
“我与亲人相认后,我父亲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考察我的学问。我在富商家过了三四年,又何曾真正做过学问,自然是什么都不会。我父母让我对这几年的遭遇不要往外说,先认下这个举人身份再说别的事情。”
可他连童生试都没参加过,又如何伪装成一个在同龄人里颇有声望的举人呢?
他父母便让他先在家“歇着”,若无要事不要出家门。他们让他模仿之前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从穿衣打扮、再到说话方式。当他模仿不来时,父母眼里流露出来的则是浓浓的失望。
一开始他还老老实实的听从父母的安排,他们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直到后来有一天照镜子,便是冷汗直下。
到底谁是谁的替代品?
他这个真正的周克昌,如今竟然活得像是他人的影子。
“心里起了犹豫,过往的一切就都有了疑虑。我突然记起在我刚回家时,父亲立即考校我,那个时候他见我学问不过尔尔,说的是顽钝如昔,周家真子也。我当时没觉得什么,过后一想,才反应过来,他或许一开始就明白,他的真儿子没那么聪明。”
乔衡说:“所以,你觉得你父母一开始就知道那个之前找回来的周少爷不是真的?”
周克昌说:“……我不知道。”
“我就是想,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明白对方是假的,当初认下那人的时候,又是存的什么心思呢?”因为失子之痛,想要寻个安慰?可是那又为何让对方处处取代他,直到真正的他回来,都必须以对方为模子来过活?
如果说周克昌一开始说话时还有些惶然,此时此刻只剩下平静,甚至是冰冷。
“而如果我父母根本没有认出他是假的来,这岂不是更讽刺。一家人生活了十多年,居然认不出谁是真谁是假?”
自从他心里有了这两个问题,再看到对他言笑如常的父母,只觉得那两张笑脸,就像是两副描绘着精致五官的假面。
越是细想,越是一身惊惧。
周克昌从没指望有人回答他的疑惑。但他大概是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歪打正着之下却是问对了人。
他的这些问题,乔衡难道不曾质问过吗?
乔衡只会想得次数比他更多,思考得更深。
甚至对他来说,这两个问题指向的不仅仅是父母,而针对的是一切曾经与“这具身体”相识之人。
乔衡轻声笑了笑,然后笑意又尽数收敛,他目光凌凌地看向周克昌,用笃定的语气说:“要我说,若他们辨不出来谁真谁假,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与你的关系远没有你所以为的那么深!若它们辨出来谁真谁假,却一言不发,那必然是他们别有居心!”
到了这地步,他人嘴上挂着的那什么舐犊之情、琴瑟之好、刎颈之交,都无非是笑话。
周克昌身体一震,他愣了一瞬,说:“也许吧。”
他甩去脑海中的茫然,将自己为何瞒着父母私自拜访,又为何打定主意与牡丹远走高飞,甚至于两人离开此地后该如何维持生计,都一字一句地道个分明。166小说
至于他父母,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说实话,如果他真的失踪了,估计老两口大概只会暗自松一口气。因为这样一来,就再也不用担心他哪里做得不好,被人戳穿是个才不配位的假举人,给家里惹上祸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