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半晌,韩耀半死不活答道;“还能什么样儿。一片大空地,临时起两排平房,前院停车,后院堆货。”
“这样算是不错了。现在这世道,开公司也不容易。”
张杨语气中带着慨叹,韩耀翻身平躺,沉声道:“现在地方政策也不值个毛线了。中央已经乱套了,一个弄不好,万一那谁手段激烈点儿,把改革开放停了,多少钱的生意都得嗝儿屁。”
张杨轻叹,“不停也悬。搞什么经济制裁,听说南边儿很多投资都撤了。”
一九八-九年,风波不断。大局势变迁影响着人民的生活,就连张杨这类不关心政治的人也开始关注,或者说不得不去关注,去怀疑和考量中国未来的道路。
胡-耀-邦逝世,大学学-潮,学生纷纷上街示威游行,遂即演变成了打砸抢暴-乱。张杨压根儿想象不出,这些事儿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因为一个领导人去世而扯出这老多事端。而紧接着,人民日报就发表社论指出,这是一场有计划的阴谋,利用局势和学生情绪,企图推翻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美国可算逮着机会,趁机搅混水,联合各国对中国进行经济制裁。
资本主义自由化分子说,改革开放就是搞资本主义,中国最终会走向资本主义;党说,改革开放的本质是为了发展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迈进;又有一些人说,搞社会主义就不应该进行改革开放,这是暴-乱的根源,应该立刻停止。
左-倾右-倾,最后引出个问题――姓“资”还是姓“社”?
其实,这个姓什么的问题,也许本身就不存在对与错。一切只看国家和党如何操纵,看他们跟自由化分子,以及其背后某个野心勃勃的国家之间孰胜孰负。然而,国民心中却也在进行选择,填写答案,即便他们决定不了最终结果。
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日子,张杨从小挨到大。那可真是挨啊,尤其如今生活好起来了,再回想从前的贫穷和无知,更打心眼儿里发憷。
虽然改革开放确实存在弊端,但他更不想回到以前。人就是这样,一旦得到了好的,开阔的,多姿多彩的,眼界和心胸也随之提高扩展,那么就别想让他们安安心心退回以前,甚至别想让他们容忍停滞不前。
张杨的目光并不长远,也不懂政治上大小方面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却十分现实。
他后来想,如果改革开放就是资本主义,那就资本主义呗。无论姓什么,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也不是他负责管的事儿。只要他和父母都能衣食无忧,有工作有农田,韩耀还能做生意干事业……稍微往大了说,只要这个社会和国家能好好发展下去,姓啥他都不介意。
“不知道要乱到什么时候……幸好北方还没有这些事,儿子后年就上幼儿园了,要是世道这么乱……诶呦,爸爸都不敢把你往出送啊,嗯?儿子?。”
小张容听见张杨叫“儿子”,从背心领口露出小脑袋,偏着头瞅张杨,“啵、啊。”
张杨将他抱出来,放到身旁,轻轻摸他圆滚滚的小肥肚皮。
韩耀嗤笑道:“后年的事儿你现在就惦记,真给你闲的,睡吧睡吧,我大兄弟上幼儿园,老子天天护驾,成不。”
张杨瞥他,皱眉:“你能别不着调么,差辈儿了啊我告诉你。”
张容正长牙,牙龈发痒,噗噜吐了张杨一脸口水,咯咯乐起来。
张杨用手背抹脸,“臭孩子!”
张容笑着用力一翻身,趴在炕上,伸手去抓韩耀:“啵、粑……粑。”
张杨和韩耀:“……”
张杨:“!!!”
张杨难以置信,喜上眉梢,猛然起身抱起张容,跟他面对面:“儿子!刚刚说什么,再来一次,来啊,叫爸爸――”
“啊!”张容蹙着小眉头尖叫,特别不高兴的扭动,伸手去要抓韩耀的背心背带。
“叫爸爸,看我啊,爸爸在这里,宝贝!叫爸爸!”张杨哄了半天,张容无动于衷,不肯再叫。
韩耀哭笑不得,把沮丧的张杨拖进被窝,“他还小,刚会说,你急什么,睡吧,孩子长得快,兴许明儿就会唐诗三百首了。”
“……好吧。”张杨只得放下小张容,看着他在被上艰难的乱爬,无力的倒回褥子上。
张容手脚并用,笨拙的爬到韩耀和张杨中间,坐起来,两只小手按在韩耀的小腹上,一脸严肃,回头对张杨喊:“啊!”
张杨已经闭上眼睛准备睡了,又睁开,不解问:“儿子你干嘛?来,爸爸哄你睡觉觉。”说着伸手要去抱。
小张容挥舞着手臂隔开张杨,厉害的一瞪眼,那意思是让张杨安静点儿,别乱动,都看他。
韩耀:“……”
张杨:“?”
韩耀扑哧笑了:“要发表演讲么?”
小张容呜呜哼唧,拍拍韩耀,回头喊:“咿呀!粑粑!”然后又拍了一下,回头边看张杨,边爬到韩耀的胸口,双手拍打韩耀的脸颊,笑的直流口水,“粑……粑!”
张杨楞在那儿,半晌,他逐渐明白过来,张容在告诉他,自己拍拍的这个人是……爸爸。
韩耀也愣了,半天说不出话,只是看着面前的宝宝,莫名的,竟从心口生出一股温暖酸涩的热流,弥漫开来,包裹了他的心胸。
三十年来,前所未有的潮湿感,第一次流进这男人心脏里的某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