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挣脱不开,求饶:“诶呦……诶呦……松松开!我给钱、给钱。”
韩耀松了口,张杨手伸进裤子口袋里翻找,掏出一枚硬币郑重的塞进韩耀嘴巴里让他叼着,说:“给,一分一厘,来之不易,收好。”然后趁机将狗熊翻倒成四脚朝天状,忙不迭趿拉着鞋跑了。
晚饭后,张容搬了小板凳到东屋,坐在电视机前看《一休和尚》,新佑卫门大人拔出佩刀,义正言辞,说话时两瓣下巴像屁股似的一动一动,张容哈哈直乐。
这周末,幼儿园老师布置的作业是三十道算术题,五遍拼音默写,还有一个鸡蛋壳小手工制作。旁的都做好了,就差创意手工,跟张杨给扎眼儿清干净的蛋液的壳子大眼瞪小眼俩小时,蛋壳一动没动,张容跳下凳子跑去找韩耀抱大腿。
于是现在儿子坐着看动画片,老子们躺着往鸡蛋上涂胶水粘彩纸。
张杨剪出个猪鼻子放到韩耀面前,边扫一旁的晚报,嚯了声:“哥们儿你看,就是这开发商,真他娘的阔气啊……看这大金链子,身边儿的俩保镖,看人内座驾,加长凯迪拉克!这儿写的,‘放豪言,要为省城打造168米摩天大厦,新世界广场’!”
韩耀没抬眼,哼了声。
张杨又道:“你是不知道,我单位同事家亲戚都看好这儿,贪黑不睡排队买楼号,恨不得钻水泥垛子里不出来了。”
韩耀眯着眼粘猪尾巴,不屑道:“油头粉面,装逼喝喝,也就你们这眼神儿拿他当真正有钱人。走着瞧啊我跟你说,咱赌五毛钱,看他能不能撑起这项目,超过一块不赌,不值。”
张杨鄙视的斜眼看他,半晌道:“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韩耀:“……”
韩耀一副懒得分辨的表情,专心致志给老母猪后背上贴花纹。
半月后。
韩耀叼着根熊猫烟,手拎红高粱二锅头(自备酒水),衬衫敞开前襟三颗扣子,吊儿郎当从香格里拉晃出来,身后跟着低头翻皮包,正往里藏饭店赠送餐巾纸的老董。
俩人走下台阶,迎面正正当当停了辆闪瞎人眼的加长凯迪拉克,挡住两人去路。
车门砰然打开,从左右各走下一名墨镜保镖,气势汹汹的环视四下,其中一名保镖大步上前,将韩耀和老董扒拉到旁边。
两人:“……”
保镖在台阶两侧站定,双手交叠身前,目不斜视,车厢里走出个高挑小秘,玉手撩长发,扶着车门柔声道:“老板,到了。”
车里踏出一只大皮鞋,油头粉面的富豪开发商终于闪亮亮登场,仰着下巴颏一脸不屑,大有君临天下之气势,世界都笼罩在他的手掌中。小秘柔弱无骨的挽着老板,包在裙子里的大屁股一扭一扭,高跟鞋哒哒跟随。
韩耀与老董对视一眼,脸部抽搐,“噗。”
富豪开发商猛然回头,怒目而视,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韩耀背靠石狮子,剧烈咳嗽,老董险些跌倒,伏在保镖肩膀上浑身抽搐,两位保镖仍如石像般直立不动,茫然无措。
富豪开发商脸涨得通红,怒瞪两人,倨傲的甩头,快速走进饭店转门。
又两个月后,新世界广场轰轰烈烈的建起了一层。
再两个月后,新世界广场仍然是轰轰烈烈的一层。
九二年末,一场鹅毛大雪把万众瞩目的新世界广场埋起来了。
翌年,春暖大地,冰雪消融,省城早报第三版――【马来“富商”负债而逃,烂尾“大厦”政府接管】
张杨:“……”
韩耀拍拍张杨的肩,从张杨钱包里拿走一块钱。
马来富商严重损害了排队买楼号的百姓,而对于韩耀和张杨而言,这人只不过是他们之间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赌博,一次生活的调剂。况且在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报纸报道中,新世界广场也不过是省城众多烂尾楼中的一个,甚至不是影响最大的,不值一提。
在疯狂的全国开发大潮之后――至少在房地产方面――令人始料不及,却又在某些人意料之中,中国迎来的不是“全国齐发展”,而是无以计数的烂尾楼,半截子工程和空置楼。
相比而言,省城情况还不算严重,更严重的是南方沿海,比方说珠江三角洲一带,那高级别墅、度假村、写字楼的市场都冷出个鸟了。全国三分之一的开发区停办,无数房地产公司关门倒闭,国家和政府开始为无节制的跃进买单。
简直就像不懂事的孩子用积木堆砌高耸却松动的玩具大楼,最后轰然倒塌,还得家长来收拾归拢残局。
张杨终于明白韩耀为什么不急着办公司了。
“一件事儿再热也有个度,一旦越过这个度,那就十有八-九有问题,因为它八成发展的不理智。这时候就得观望为主,先判断清楚到底是别人疯了还是我疯了。儿子内书上讲得叫什么来着……谋定而后动,应该是这个意思。”韩耀如是说。
张杨躺倒在沙发上,无力又无奈。他不太懂韩耀说得那一套,只是想,社会发展走一步退半步,还甩老百姓一脸大泥点子,这叫什么事儿呢。他又蓦地想起很久以前,韩耀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一个国家站起来的越快,垫在底下支撑她的人就越多。”
当年他似懂非懂,好像说完这句话,他们就发现家里断了粮,不得不饿肚度日。现在,他生活富裕,什么都不缺,社会也发展了,可不知道为啥,还是觉得不甚满意。
可能这就是人们在支撑她崛起的探索之路中,一次盲目踏入的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