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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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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在浪涛滚滚的大海之上。

    船只来来往往,那些巨大的帆船彼此之间距离非常近,给人感觉很危险。它们络绎不绝地从威尼斯的港口驶入驶出,其他的船只则没有它们这样的高贵优雅,也不可能携来如此之多的货物。

    我的同伴们领着步履蹒跚的我,来到船厂,那些由普通人们制造出来的船只,带给我无与伦比的快慰。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常常连续好几个小时呆在木工厂,望着那些人们经过巧夺天工的种种工序,制造出巨大无比的船只,我几乎以为如此硕大沉重的东西定会沉入水底。

    我头脑中仍然会偶尔浮现出结冰的河流,冰河上的驳船和平底船,粗犷的汉子用烟熏烤着动物的肥脂和腐臭的毛皮。但这些来自故乡,有关那冬之国度的零星记忆迄今已在我心底渐渐模糊褪色。

    如果一切不是发生在威尼斯,这就会是完全不同,面目全非的另一个故事了。

    在威尼斯的岁月里,我对船厂从未厌倦,我不厌其烦地望着人们制造船只。只要说几句话,给几个小钱,他们就会放我进去。我总是乐于看到人们把龙骨,拱木和尖桅拼装起来,成为那奇妙无比的架构。但在我到来的第一天,我们只是走马观花地参观了那创造奇迹的工厂。这已经足够了。

    啊,是的,这就是威尼斯,这个地方本应从我的记忆中抹去,至少有一段时间是这样,这里是我早期经历中凝结的苦痛,满溢着我不愿面对的真实。

    如果不是威尼斯,我的主人也就不会出现在那里了。

    一个月后,他曾经告诉我,事实上,意大利的每一个城市都有吸引着他的独到之处,他曾经到佛洛伦萨去参观伟大的雕刻家米开朗琪罗的辛勤工作;他也曾赶到罗马去听美术教师的讲座。

    “但是威尼斯有着千年凝练的艺术,”当他举起毛笔,在面前巨大的画板上挥毫作画的时候这样说道“她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她是一座星罗棋布着宫殿与寺院的大都会,无数蜜蜂般辛勤的建设者们将她筑成一座流淌着蜂蜜与甘露的甜美窝巢。睁大眼睛,好好地看着这些宫殿吧,她们本身就犹如瞳仁一般珍贵呀。”

    随着时光的流逝,他给我讲了很多威尼斯城的历史,其他男孩也给我讲了很多。他向我详细讲述了共和国的性质,她尽管决断专制,对外来者异常敌对排斥,但其内部的公民却一律“平等”当佛洛伦萨,米兰,罗马的政治权力都已陷入少数精英分子或强大的家族及个人之手的时候,威尼斯,尽管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却依然由元老院议员,富商和十人委员会所统治。

    就从我到来的第一天起,我的心中已对威尼斯产生了始终不渝的爱情。这里没有惊恐,没有动乱,是衣饰华丽,头脑聪明者的温暖家园,俨然是一座诞育着繁荣,热情与财富的巨大蜂巢。

    难道不是吗,正是在这家裁缝店里,我和我的新朋友们一样,被打扮得犹如王子一般。

    啊,我看到了利卡度的长剑,他们都是些贵族啊!

    “忘记过去发生的一切吧。”利卡度说“我们的主人就是我们的君王,而我们则是他高贵的王子与伯爵。你现在非常富有,任何事情也不能伤害到你。”“我们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学徒,”阿比努斯说“你会看到的,我们被送进帕多瓦大学读书,学习音乐,舞蹈,礼节以及科学和文艺。你今后可以看到我们以前的同伴回来拜访我们,他们都成为完美的绅士。啊,基乌里昂诺成为了一名业务繁忙的律师,还有一个男孩去了附近托塞罗岛上的城市,成了一位医师。”

    “其实所有人离开主人的时候都能够拥有一笔独立的财产。”阿比努斯解释道“但是,主人像所有威尼斯人一样,厌恶游手好闲的生活。事实上,我们就像海外那些懒散的君王和领主们一样富有,那些君主们什么也不干,只知道从我们这里抽税,把我们当作刀俎下的鱼肉。”

    这就是我在这城市的阳光下第一次的冒险,主人的学校和他的这座无与伦比的城市敞开胸怀,慷慨地欢迎了我。当这一趟旅行结束之后,我已梳洗打扮停当。天蓝色长袜,天鹅绒束带上装是深黯蓝色,犹如夜空。女性化的碧蓝色束腰上衣上面用凝重的金色丝线刺绣着法国样式的纤细水莲,边缘点缀着来自勃艮底的毛皮,因为每逢冬季,来自海洋的和风变得略微强烈,居住在这天堂般城市的意大利人就开始抱怨着“寒冷”在未来的岁月里,主人一直为我选择这种蓝色系的服装。

    夜幕降临时分,我和其他男孩一样,雀跃地奔跑在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间或翩翩起舞,更年幼一些的男孩们弹起诗琴为我们伴奏,他们还弹起小风琴,奏出微弱的乐声,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键盘乐器。

    我从宫殿狭长的拱形窗子中观望着黄昏的最后余晖黯然消逝在运河彼端,之后我在这宫殿里面四处徜徉,不时从四处遍布的深黯的大镜子里面瞥一眼自己的面容。这些镜子从大理石地板一直延伸到房顶,布满了回廊,客厅,小室,或任何我目光所及的装潢精美的房间。

    我和利卡度一同咏唱崭新的歌曲。伟大的威尼斯城邦就叫做serenissma;运河上黑色的小船名叫冈朵拉;那即将到来,将会令我们发狂的热风名叫非洲南风;这座魔术般城市的最高统治者是总督大人;我们今晚与教师一起阅读的书籍是西塞罗的著作;利卡度拿在手里并用沉稳的十指轻拨的乐器名叫诗琴;而我们的主人那张帝王般的大床上的辉煌华盖是用锦缎制成,每隔半个月都会装饰上新的金丝流苏。

    我已心醉神迷。

    我还拥有了一把长剑,以及一把匕首。

    这是怎样的信任啊!尽管我总是像羊羔一样地对他人百依百顺,但是此前从未有任何人将青铜或钢铁制成的武器信托给我。此刻我再次想起了遥远的往事。我知道怎样投掷木头长矛,还知道啊,往事的回忆在我心中成为一片模糊的迷雾,在这团雾霭之中,隐约浮现起这样的情形:他们没有交给我武器,而是其他的某种东西,某种无比重要的东西,我必须要把它送出去。我被禁用武器。

    啊,不要再想了,不要,不要,不要!我已经数度徘徊在死亡边缘。而此刻我正置身主人的宫殿,客厅四壁绘满了栩栩如生的壮丽战役的情景,天花板上描绘着地图,窗子上安装着浇铸的玻璃,我挥舞我的长剑,指向未来的岁月,锋刃的呼啸好像在歌唱。我看到我的匕首柄上嵌满了祖母绿和红宝石,我喘息着,挥手用它将一个苹果切为两半。

    其他男孩笑话我的激动,但这却是友善的笑声。

    主人很快就会回来了,等着吧。最年幼的孩子们跟随着我们走过一间又一间的房间,那些没有跟我们出门去的小男孩们此刻跟随着我们跑来跑去,举起火柴来燃着枝状烛台上的蜡烛。我矗立在门口,怔怔地眼望着灯火在一个又一个房间里面无声地燃起。

    一位身材高大,沉郁朴素的男子走进屋子,手中是一本破旧的书籍。他长而稀疏的头发以及普通样式的毛料长袍都是黑色的。他生着一双欢快的小眼睛,但薄唇却全无血色,显得刻薄好斗。

    男孩们全都呻吟起来。

    我们关起了高狭的窗子,抵御夜晚微凉的空气。

    在下面的运河上,人们撑起狭长的冈朵拉,唱起荡气回肠的谣曲,歌声似乎回旋飘荡着穿过墙壁,忽忽悠悠,时隐时现,最后消逝在远方。

    我吃着苹果,直把它吮得涓滴不剩。今天我吃下了无数的水果,鲜肉,面包,甜品和糖果,只怕是大大超过了正常人可能的食量。啊,我才不是什么正常人,我是一个饿坏的小孩。

    那教师打了个响指,从腰带上解下教鞭,在自己腿上拍响“快过来。”他对男孩们说。

    我一抬头,就看到主人出现在门口。

    所有的男孩,无论是高的,矮的,孩子气的,还是已经成年的,都簇拥向他,拥抱着他,抓着他的胳膊。他则检视着他们白天所绘的作品。

    教师毕恭毕敬地向主人鞠了一躬,静静地在一旁等待。

    我们一路穿过走廊,教师尾随在后。

    主人伸出双手,接受他冰冷苍白的十指的抚摸,或是拉住他垂下来的长长红袖的一角都是种特权。

    “来吧,阿玛迪欧,和我们一起。”

    但我只全心渴望着一件事情,而它很快就来临了。其他男孩被送去和那位教师一起阅读西塞罗。而我则被主人那双生着闪亮指甲的稳健双手引领着,带入他的私人房间。

    这里的确隐秘异常,彩绘精美的木门在我身后闩起,火盆里燃着芬芳扑鼻的沉香,微馨的轻烟从黄铜灯罩之间袅袅升起。床上堆着柔软的枕头,丝绸床单上满目是印织和绣绘的花团锦簇,流苏丝穗密密垂结在繁华的绮缎帷帐之间,还有无数金丝银缕刺绣的繁复织锦。他垂下深红色的床帷,灯火映照下它有着半透明般的朦胧。红色,红色,还是红色。他说,红是他的色彩,正如蓝即将成为我的色彩。

    他用一种我能够听懂的语言抚慰着我,在我的头脑里注满图像。

    “你褐色的双眸如同火焰上燃灼的琥珀,”他低语着“啊,但比琥珀更加明亮深邃,犹如两面圆整的镜子,我可以在其中窥见自己的形象,但是它们饱含着不愿倾吐的隐秘,宛如两座深黯的入口,通往一个丰富的深沉灵魂。”

    我在他冷寒的冰蓝双眸注视下迷失了自己,更加无力抗拒他闪耀着珊瑚般光泽的平滑双唇。他随我缓缓倒在床上,吻着我。他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不疾不徐,小心翼翼,绝不会拉痛我的发卷,却令我从头顶直到双腿之间无可抑制地颤抖不止。他冰冷僵硬的拇指抚过我的面颊,双唇,下颚,刺激着我的肉体。他左右拨弄着我的头颅,带着优雅而精致的饥渴,浅浅亲吻着我的耳贝。

    我当时太年轻,还不能体会那湿漉的快感。

    或许女性的感觉就是那样的。我感觉这会永无止尽——被他紧紧拥在怀里,无处逃脱,我抽搐着,扭曲着,一次又一次在他怀中沦入迷醉,这是何等狂喜的极大苦痛!

    后来他用这新的语言教给我那些字眼:铺盖在地板上的冷硬之物是喀拉拉大理石,帷帐是用绢丝织成,刺绣在枕头上的动物有“鱼儿”“海龟”和“大象”而独自绣在厚重的织锦床单上的动物名叫“狮子”

    我全神贯注,事靡巨细地侧耳倾听。他讲给我绣在束腰上衣上的珍珠的来历,它们来自深海中的珠母,采珠男孩们潜入深水,把这圆润洁白,价值连城的珍宝噙在口中带回陆地;而祖母绿则来自大地深处的矿脉,人们为了争夺它们不惜自相残杀。啊,还有钻石,是的,看着这些钻石吧。他从指上摘下一枚戒指套在我手上,并用指尖柔和地抚摸我的手指以确认戒指大小适合。他说,钻石是来自上帝的白炽光辉,钻石是最纯净的。

    上帝。什么才是上帝啊!这令我浑身震颤。面前的情景刹那间几乎凋零失色。

    他说话时一直都凝望着我,有的时候,尽管他的嘴唇纹丝不动,不发声音,我也能够清晰地听到他的语声。

    我亢奋难安。上帝,啊,别让我再去想起什么上帝,请你做我的上帝吧。

    “吻我,抱紧我吧。”我低声说。我突然的饥渴令他吃惊而又喜慰。

    他温情地笑了,对我报以更多甜美芬芳,安谧无害的亲吻。接着,他温柔的气息如同脉脉的暖流漫溢过我的腹股之间。

    “阿玛迪欧,阿玛迪欧,阿玛迪欧。”他唤着。

    “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主人?”我问“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我的声音中有些恢复了以前的语调。但或许只是这崭新的王子般的镀金以及华贵饰物的包装才令我有勇气使用这样毕恭毕敬但却冒失大胆的语气。

    “被上帝所眷顾。”他说。

    啊,这真让我忍受不了。上帝,这无法摆脱的上帝啊。我惶恐无措。

    他于是握住我伸出的手,扳住我的手指,指向我们之间的一个用旧的四方软垫,那上面用闪亮的细珠缀饰成一个婴孩,胁间生着一对小小的翅膀。“阿玛迪欧,”他说“被爱人的上帝所眷顾。”

    他从我放在床边的衣服里面看到那块滴答做响的钟表,于是把它拿在手里端详着,面上浮现出笑容。其实就连他也没有见过多少这样的怀表。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东西啊,它们理当价值连城。

    “你可以拥有渴望的一切。”他说。

    “为什么?”

    他再度大笑着做答。

    “只为你美丽的红棕发卷,”他说着,抚摸着我的头发“为你最最深邃善感的棕色双眸,为了你清晨新鲜牛奶和凝脂一般的皮肤,还有你那宛如玫瑰花瓣的双唇。”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讲给我小爱神与阿芙罗迪特的故事,他用普绪克的悲伤故事诱哄着我——这不幸的女子被小爱神所钟爱,但却不能够在白日间看到爱人的身影。

    我跟随他走过冷寒彻骨的回廊,他的手指搂抱着我的双肩。他指给我回廊两边男女神祉绝美的大理石雕像,他们全都是恋人——达芙尼优雅的肢体正变成月桂的根根枝条,与此同时阿波罗神在她身后绝望地追赶;而美丽的丽达无助地屈从于强大无比的天鹅。

    他牵引着我的手,抚过那些大理石的轮廓与曲线,去感知那些轮廓分明,洗练优美的面孔,肌肉紧绷的长腿,还有那些冰冷的微歙口唇。最后,他举起我的十指,引向自己的面庞。他分明是有血有肉,能够呼吸的人类,但却比那些雕塑更像是由大理石铸成——尽管他用有力的双手将我托举而起,尽管他口中吐着温暖甜美的气息,尽管他在我耳边叹息着不住喃喃低语

    只不过一星期后,我就已经把我的母语彻底忘记。

    我矗立在露天广场上,呆呆地凝望着面前的壮丽景象:宏伟的威尼斯大议会厅横贯molo;成千上万的人在圣马克广场的祭台前同声颂唱;帆船从港口驶向碧波万顷的亚得里亚海,面对这一切我感到如在梦中,口里情不自禁地涌出连串的赞美之词。而在画室里,我们用笔尖饱蘸了色彩,将它们在陶土罐子里面调和为无数眩目可爱的色泽:瑰红,朱红,洋红,樱红,蔚蓝,青碧,鲜绿,赭黄,焦茶,暗褐,柠黄,兰紫——甚至还有一种深黯浓郁的漆色被称为龙之血色

    我在舞蹈和击剑方面都有不俗表现。利卡度则堪称我最好的舞伴和对手,不久我就发现自己各方面的技巧都接近那些年长的孩子,甚至超过了阿比努斯,将他原本第二的位置取而代之,但他对我却没有任何不快之意。

    ——所有男孩都待我有如兄弟手足。

    他们带我去拜访一位纤细美丽的高级妓女。她芳名比安卡?索尔德里尼,生着波提切利笔下人物般的鬈发,灰色的迷人杏眼,兼之秉性慷慨聪慧,完全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绝代尤物。她的客厅里总是宾客盈门,年轻男女们朗读诗篇,谈论着国外没完没了的战争,谈论近期崭露头角的画家,以及最近派遣下来的任务。而我身处其中,总能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比安卡声音柔细,有如童声,和她孩子气的纯真面孔以及小巧玲珑的鼻梁正好相衬,美丽的双唇宛如含苞欲放的玫瑰。但在这柔弱的外表下,她聪明颖悟,意志坚强。她冷若冰霜地拒绝占有欲强烈的爱慕者;她希望自己的房子里永远灯火通明,高朋满座。任何衣着得体或佩带宝剑的人都可以受到恰如其分的款待。只有那些痴心妄想独占她的人才会吃闭门羹。

    比安卡对慕名从法国,德国赶来一睹芳容的爱慕者早已司空见惯。但是她的所有客人,无论是远道而来还是身在本地,都无一例外地对我的主人玛瑞斯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他的确是一个神秘莫测的男子。而我们也早已学会不去回答任何关于他的愚蠢问题,人们不停问着:他是否会结婚,是否会画某个题材的油画,是否会为了某件事情或某人回到家里而我们对此也仅仅是报以微微一笑。

    有好几次,我耳听着风度翩翩的绅士们静悄悄地登门造访,沉迷地倾听着她房间里永远是详和抚慰的音乐,倚靠在沙发的靠枕之间,甚至某张床上,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

    主人也会偶尔亲自登门,把我和利卡度接回家中。这种情形非常之少,却总会在门廊或客厅里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他从不就座,甚至连披风也从不解下,但对人们向他提出的请求总是报以优雅可亲的笑容。偶尔他也会给比安卡带来一桢小小的肖像。

    此时那些小小肖像历历在目地在我脑海中浮现。多年来他曾赠给她很多幅这样的画像,每一幅都以珠宝精心装潢。

    “啊,你只凭记忆就能将我描绘得栩栩如生。”她边说边亲吻着他。我却发现他对她的热情总是有所保留,小心地不让她碰到他冰冷坚实的面孔和胸膛。他在她无限柔软甜美的面颊上轻轻亲吻,好像他一旦微微用力就会把她弄伤。

    我在来自帕多瓦的莱昂纳多教师指导下刻苦攻读,很快就基本掌握了拉丁文,意大利文,接着又返回来学习希腊文。我喜欢亚里士多德也喜欢柏拉图,还有普鲁塔克,利维和维吉尔。其实我对这些作品中深刻的涵义并没有完全理解。我只是依照主人的教诲,让知识在头脑中不断积累。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喜欢像亚里士多德那样,就虚构的事情喋喋不休。我感觉普鲁塔克满怀激情描述的古代生活无非是些引人入胜的传说故事,而我还是更想了解当代人们的生活。我宁可在比安卡的沙发上小睡,也不愿和人们徒劳地争论这位或那位画家的成就——况且在我心目中,我的主人才是最好的画家。

    宽敞的屋子,精美装潢的四壁,芬芳四溢的通明灯火,以及令人目不暇接的高贵风尚——这就是我此刻置身的全新世界。我渐渐地习惯了这一切,对这城市贫苦穷人的悲惨生活却完全视而不见。我所阅读的书籍也在向我不断展示着面前崭新的生活。我感觉自己已在这里安全地站稳了脚跟,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充斥着迷惘与受难的遥远国度。

    我学会了用小风琴弹上几首曲子,还学会了伴着诗琴浅吟轻拨,尽管我只会唱些忧伤的曲子,主人却非常喜欢。

    我们所有男孩也常常在一起合唱,并向主人献上我们的新作,有的时候更会翩翩起舞。

    炎热的下午,我们为防止昏昏入睡,就用打牌消磨时间。有时候利卡度和我会溜到酒馆里豪赌一场。有那么一两次,我们甚至喝得烂醉如泥。主人发现后马上制止了我们。他特别吓唬我说,如果我再喝醉,说不定会失足落到大运河里,到时候人们还得手忙脚乱,歇斯底里地把我捞上来。啊,我敢发誓,他说到这些的时候分明把自己也吓得面色发白,直到说完后,双颊上才恢复了些许血色。

    他为此鞭笞了利卡度。而我则羞愧万分。利卡度像真正的军人一样接受了惩罚,即不哭叫也不抱怨。他笔直地站在图书室宽大的壁炉前面,背对主人,任凭鞭打落在双腿上。惩戒结束后,他跪倒在地,亲吻了主人的戒指。而我则暗暗发誓:今后再不好酒贪杯。

    结果第二天我就又喝醉了,但是我头脑还算清醒,足以让我蹒跚到比安卡家里,躲到她的床下安然酣睡。午夜时分,主人把我从藏身之地拉了出来。我想着,这下子轮到我挨打了。但他只是将我抱回我们的床上。我来不及道歉就已再度沉沉入睡。我在夜间偶然醒来,发现他正在写字台前奋笔疾书,几乎和他作画一样快。我认出他是在那个大大的本子上写着,这本子他通常会在清晨离家前妥善藏好。

    在夏天最炎热的下午,利卡度和其他男孩都午睡的时候,我则溜出门去,雇上一艘冈多拉,在运河上漂流。我平躺在船舱,仰望天空,任小船随波逐流而下,径直漂向风疾浪险的海湾。而归途之上,我阖上双眼,聆听着身周这午睡的城市偶尔传出细微的叫喊,水浪层层拍打在已经风化的建筑基座,成群海鸥在头顶长唳高歌。我对这一切如此沉迷,以至于完全不介意运河上的蚊蚋和异味。

    有一天下午我没有回家学习,而是流连酒肆,倾听乐手与歌手们的音乐。还有一次则是为了观赏在教堂广场前的露天舞台上举行的一场戏剧表演。没有人对我的随意进出表示气恼,也没人去打小报告。我们的学习是没有考试的。

    有时候我整个白天昏昏沉睡,或者想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起来。我喜欢一醒来就看到主人的身影,看到他在画室作画,或在脚手架上忙上忙下,绘着大一些的画布,又或是在我身边,坐在卧室的书桌前写着东西。

    房子里到处都是食物:大串大串熠熠闪光的葡萄,熟透的甜瓜早已为我们切好,美味的细磨面包上总是涂满最新鲜的奶油。我喜欢吃黑橄榄,切成薄片的白色软酪,以及从楼顶花园采下的新鲜韭葱。银水罐里面总有足够的冰凉牛奶供我们饮用。

    但主人却从不进食,所有孩子们都知道这一点。主人总是白天出门;我们提起他的时候永远是毕恭毕敬;他可以洞悉每个人的灵魂,他明断是非,明察秋毫,任何谎言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男孩们全都是好孩子,有时候他们也会悄悄提起:曾经有秉性恶劣的男孩几乎是马上就被赶出这里,但从没有人说过半句主人的闲话,也从没有人提起我和主人同床共枕的事实。

    每天中午,我们都在一起进餐,享用烤飞禽肉,柔嫩的小羊羔肉和肥美多汁的牛肉。

    三四名教师会一起上门,把我们分成不同的组别因材施教。一些人学艺,另一些人读书。

    我可以从拉丁语班逛到希腊语班,朗读关于爱欲的十四行诗或读些我能读懂的东西,直到利卡度赶来救命,故意读错引得大家发笑,教师也不得不停下来等着我们笑完。

    我在这宽松友善的环境下如鱼得水,我学得很快,很快就能够回答主人所有随口提出的问题,并且能够举一反三,提出有自己见解的问题。

    主人每周用四个晚上绘画,通常是从午夜画到清晨,之后便从房子里消失。在他绘画的那些夜晚,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够干扰他的创作。

    他异常轻松地在脚手架上上下下,犹如一只巨大的白色猿猴,全不介意深红色斗蓬早已飘落在地。他从替他拿着画具的男孩手中一把攫过画笔,以狂热的激情在画布上涂抹,我们则骇然仰望,任凭狂暴的油彩泼溅满身。就这样,几小时之内,整幅画面就在他天才的笔下诞生;画面上的人群熙熙攘攘,栩栩如生。

    他工作的时候总会高声自语,宣告他凭记忆或想象绘出的著名作家或英雄的名字。他所选择的色彩和线条总是那样的引人注目,透视法亦是无懈可击,使得画布上的花园,房屋,宫殿和大堂触手可及,呼之欲出。

    只有一些扫尾和补白的工作会留下来,交给男孩们在早晨完成,比如为帷帐或布料上色,或补上天使和飞鸟翅膀上的色彩。而为肌肤添加五官造型的工作则有待主人晚上回来时进行——到晚上,油彩还正好没有干透,可以涂改。最终,他为画中的地面添上最后的笔触,使它们在那些哲学家和圣徒们丰满红润的足下,泛起真正大理石般的冷硬光泽。

    这项工作自然而然地吸引住了我们。在我们的宫殿里,总有几十张未完成的画布或壁画,它们都是那么的逼真,宛如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伽伊塔诺是我们中间最年轻也是最有天赋的一位。事实上,除我之外,所有男孩都能和一流大师工作室里的学徒画工媲美,就连贝里尼的学徒也不如我们。

    有时候这些画作会开放给外人参观。届时比安卡也会欢天喜地地赶来帮主人举办展览,她带来自己的奴隶,充当这宅邸女主人的角色。居住在威尼斯最精美的宫殿里的男女们争相涌来,观赏主人的画作。他们无不惊异于他的力量。那些日子里,我听着他们的议论,才明白主人几乎根本不出卖任何作品,只是在居所里摆满自己的创作。他还致力于为那些著名的绘画题材创作自己的版本,从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学派直到十字架上的耶稣。他笔下的耶稣有着鬈曲的头发,面色红润,肌肉强健,面孔也生得异常人性,俨然是与邱比特或宙斯差相仿佛的耶稣。

    我并不介意自己自己的画技不如利卡度或其他男孩高明,在差不多一半时间里,我满足于替他们捧着陶罐,为他们清洗画笔,或帮他们擦去需要涂改的部分。我自己并不想动手绘画,我真的不想!仅仅是动一下这个念头就足以令我双手抽搐,跟着连胃部也会隐隐作痛。

    我还是更加喜欢交谈,开玩笑,也常常思考我们这杰出的主人为什么不接受任何订画的委托。事实上,每天都有雪片般的邀请函向他飞来,新建的公爵府邸和教堂都竞相邀请他去添绘壁画。

    我乐于一连几个小时注视着色彩在他们笔下漫延。我喜欢画室里清漆,颜料与油彩的芳馨。

    偶尔我也会感到某种昏眩的无名怒火,不过当然不是气恼自己的笨拙。

    折磨着我的另有其事。是关于那些生着闪光粉润双颊的画中人,他们肆意地摆着湿漉狂暴的姿态,头顶上是苍茫云翳翻涌的天空或深黯树丛的浓荫。

    这种对自然恣意放纵的描绘看上去很疯狂。我看着这些画,感觉头在隐隐疼痛。于是我独自走开,轻捷地穿过座座码头,直到发现一座古老的教堂,里面有镀金的圣坛,上面供奉生着刻板而狭长双眼的圣徒们,他们绷紧的脸暗晦,严厉而忧伤,完全是拜占庭的遗风,和我第一天到来时在圣马克教堂里看到的一模一样,我满心敬仰地望着这些古老的圣像,感到灵魂疼痛着,一再受到伤害。当我的新朋友们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祈祷。我跪倒在地,固执地对他们视而不见。我掩起耳朵,不去听他们肆意的笑声。在这空旷的教堂里面,受苦受难的耶稣流下大滴的泪水,滴落在他残破受伤的手足之上,面对此情此景,我真不明白他们怎么还笑得出来?!

    有的时候我逃开同伴们,倒在那古老的祭坛下面沉沉睡去。我孤独地躺在潮湿冷硬的石头地板上,但心里却异常快乐。我想象自己能够听到地下的河水潺潺流动的声音。

    我乘冈朵拉来到torcello,在那里有一座古旧宏伟的圣母玛利亚天主教堂。它以绝美的拼嵌图案闻名,有人甚至认为和它们圣马克大教堂的拼嵌图案一样古典华美。我匍匐在拱门之下,望着那古老的黄金圣障,还有弧形后殿中的拼嵌图案。圆弧形后殿的最深处高高矗立着那位伟大的圣处女,耶稣的诞育者。她神色严肃,近乎悲伤。有一滴泪水在她的左颊上闪烁着。她怀里抱着圣婴耶稣,小耶稣还带着尿布,这是多洛蕾萨修女的象征物。我能够理解面前这一幕,它令我整个灵魂如堕冰窟。我头昏目眩,这小岛上的热浪以及这教堂中的宁静使我几欲作呕。但我仍然呆呆站在那里,轻轻垂下帷幕,低声祈祷。

    我确信没有人会来这里找我。黄昏时分,我已是真正的身心俱疲。我知道自己在发烧,但我只是在教堂里找了一个小角落,把滚烫的脸和伸出的手贴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仿佛这样能让自己舒服一点。我一抬头就能看到那恐怖的最后审判的画面,面对着我的恰好是那些被判入地狱的灵魂。啊,我知道自己罪有应得。

    最后主人来到了我身边。我记不起我是怎样返回宫殿里面去的。似乎只有片刻的功夫,他就已经把我抱到床上了。男孩们用凉爽的手巾敷着我的前额,还有人喂我喝水。有人在旁边议论着,说我发烧了,其他人马上要他保持安静。

    主人一直在看护着我。我整夜噩梦连连,梦着那些我清醒时不会想见的事情。黎明之前,主人亲吻了我,把我紧紧拥在怀里。我在高烧的迷热中用双臂环抱着他,把面颊依偎在他脸上。我从未像那个时候那样深爱他冰冷僵硬的身体。

    他用一个温暖的杯子喂给我喝了一些芬芳扑鼻的滚热液体。然后吻了我,又给我喝了一些。我顿时感到全身燃遍了火焰,仿佛正在痊愈。

    但他晚上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我的病情再度恶化。我无休无止地梦见自己半睡半醒地在走廊里游荡,那里暗黑可怖,找不到一个温暖洁净的地方。我看到自己的指甲里有灰尘,恍惚中还看到一把铁锹正上下飞舞,我害怕那灰土会将我埋没,于是失声恸哭。

    利卡度一直照顾着我,他握着我的手,一再告诉我夜幕很快就要降临,主人一定会马上回来的。

    “阿玛迪欧,”我听见主人说着,他把我抱了起来,好像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小孩。我头脑里纠结了千百种疑问。我可会死去?主人要把我带向何处?我知道自己正被包裹在天鹅绒和皮毛的襁褓里面,被他携着前行,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我们停步的时候,正置身威尼斯的一座教堂,四壁上画满当代的彩绘。必不可少的蜡烛静静燃烧着。人们在祈祷。他用双臂抱住我,要我抬头看着面前巨大的祭坛群塑。

    我缓缓睁开双眼,在烛光下感觉有一点刺痛。我听从了他,抬头看去,看到耶稣被塑成国王的模样,正在给他亲爱的母亲,圣童贞女玛利亚加冕。

    “看看她脸上恬美自然的神情吧。”主人低语着“她端坐在那里,同坐在这教堂的任何人一样。看看那些天使们吧,那是些快乐的孩子们,蜂拥着聚集在她身边。看着他们脸上真诚自然的笑容吧。这就是天堂啊,阿玛迪欧。这就是至善。”我惺忪的睡眼又落在高处的彩绘之上。“看,使徒们在窃窃私语,多么自然啊,简直就像是人们在大会或庆典上所做的一样。再向上看吧,仁慈的天父正怡然自得地俯视着芸芸众生。”我想要质问说,这是不可能的,肉感之美与至高的祝福怎能结合在一起?但我找不到雄辩的辞句。赤身裸体的小天使们确实迷人无比而又天真无邪,但我却无法相信。这是威尼斯的谎言,西方的谎言,这是魔鬼本人亲自捏造的谎言。“阿玛迪欧,”他继续说道“从受难与残忍中不能产生至善;善也绝无可能植根于小孩子们的痛苦牺牲之中。阿玛迪欧,是上帝之仁爱使美的光彩遍及四方。看看那些色彩吧,那是上帝创造出来的色彩呀。”我被他抱在怀里,双腿悬空,双臂攀住他的脖子,这令我感到安谧。我仔细凝望着面前巨大的群塑,把每一个细节都铭刻心中,我看啊,看啊,端详着这些我深爱的小小造型。我抬起手指指点着。那边是狮子,静静地蹲伏在圣马可的足边。看啊,圣马可的书页仿佛能够翻动。那巨大威武的狮子驯服温和地蹲坐一旁,好像壁炉前友善的大狗。

    “这就是天堂,阿玛迪欧,”他对我说。“无论往事曾经怎样铭心镂骨地铸进了你的灵魂,且让一切都过去吧。”我露出了微笑,慢慢地凝望着那些排成队列的圣徒们,我悄悄地对着主人的耳朵笑着说道“他们在彼此交谈,在窃窃私语,在人群中穿行,就像威尼斯议会的参议员一样。”我听见他以抑制的低声畅笑做答。“啊,我想参议员们比他们还要更讲礼貌,阿玛迪欧。我从来没有见到参议员们以这么不正规的形象出现。但让我再一次告诉你,这就是天堂。”“啊,主人,看这边,一位圣徒高擎着一桢美丽的圣像。主人,我一定要告诉你——”我的话音哽住了,高热再一次袭击了我,使我大汗淋漓。我双眼滚热,难以视物。“主人,”我说着“我置身空旷的荒野,我在奔跑。我把它放在树丛里面了。”他怎能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他怎能知道我是在述说记忆中久远以前那场绝望徒劳的斗争,我曾穿过萋萋荒草,携着那神圣的包裹,那包裹不应当被拆启,而我把它放到了树丛里面。“看啊,那圣像。”一股稠密甜美的蜜浆注入我口中,盛着它的容器很凉,但这没有关系,我很熟悉那容器。我的身体如同一个不住搅拌的高脚杯,所有悲苦都融化在这股甜美的洪流里面,在漩涡中溶解无余,留下的只有甜蜜和梦幻般的温馨。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置身我们的床上。我周身凉爽舒适,高烧已经退去。我于是转身爬了起来。

    我的主人正坐在桌前,他显然是在阅读刚刚写下的东西。一根细绳将他的金色头发在身后挽成一束,使他的美貌无所遮掩地袒露出来,我注意到他的颧骨轮廓分明,鼻梁笔挺。他望着我,随意的淡淡微笑,竟有着倾倒众生的动人魅力。

    “别再回忆往事了,”他说,仿佛继续着我入睡前的谈话。“别再到torcello的教堂里去找寻他们,也别再去看圣马克大教堂的拼嵌画。否则那些有害的记忆会回来的。”“我不敢将它们忆起。”我说。“我知道。”他回答。“您怎么能知道呢?”我问他“这些都深藏在我的心里,这痛苦只有我独自承担。”我很抱歉自己的语气这么鲁莽,但我越是负疚,这鲁莽就来得越发经常。“你难道在怀疑我?”他问。“我们都知道您神通广大,但我们从来不说出口。您和我之间也从未触及这一话题。”“那么你为什么不能够信赖我,而不是把信仰寄托在那些你只能部分回忆起的东西上?”他从桌边站起,来到床前。“来吧,”他说“你的烧已经退了,那么随我来吧。”他带我步入一间图书室,这样的图书室在宫殿里面有很多间,里面乱七八糟地堆放着手稿和书籍。他其实很少有空来这些房间,只是把男孩们按照他给的目录买来的书籍丢在这里,并把他想看的书籍带回我们的房间。他移开所有的书架,直到找到一个大大的卷宗,它用古老的黄色皮革制成,松松软软,边角已经磨损。他洁白的十指翻动着大大的牛皮纸页,并把它放在橡木书桌上,让我来看。

    一幅古老的图画。

    我看到画面上是一座宏伟的教堂,有着镀金的穹顶,美丽而庄严。画面周围装点着一些字母。我认识那些字母,但无法把它们诵读出来或是连贯成词。

    “俄罗斯,基辅。”他说。俄罗斯,基辅。无助的恐怖顿时席卷了我,我无法抑制地脱口而出“它已被摧毁焚烧。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地方。不像威尼斯的教堂仍然生存。它被毁了。一切都是那样的寒冷,污秽与绝望。是的,就是这样。”我头晕目眩,仿佛又看到了荒野上那场逃亡,寒冷与黑暗中的逃亡。一切在永恒的暗黑世界之中被扭曲着,每个人的双手,肌肤和衣物上都是冷湿冻土的气味。我惶然后退,从主人身边跑开。

    我奔跑过整座宫殿。

    我跑下楼梯,穿过正对运河的低矮黑暗的房间。最后我回到了我们的卧室,发现他正独自呆在那里,像平常一样读着书。他最近最喜欢的书是boethius的哲学的安慰,我走进屋子的时候,他正捧着这本书,耐心查阅。我不再去思考那些痛苦的回忆。

    我不能够再背负着它们,不如就这样忘记吧。就让它们飘逝到虚无之中,像小巷里的落叶,从小花园的斑驳绿篱上颤抖着缤纷飘落,随风飞舞,偶尔被抛到房顶上。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我说。世间只有一位活着的主宰,那就是我的主人。

    “总有一天,当你有了足够的力量,一切都会在你眼中水落石出。”他阖上书本。“至于现在,且让我来给你慰藉。”啊,是的,我早已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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